第7章 ☆、阿弦的媳婦論
長廊裏陰森而黑暗,仿佛終年看不見陽光。長廊的盡頭是一扇很寬大的門,門上的金環卻也閃閃的發着光,他們推開這扇門,就看見了一位老人。
據丹鳳公主所言,真正要找陸小鳳的人就是這一位老人,或許可以叫他大金鵬王。
老人坐在一張很寬大的太師椅上,椅子上鋪滿了織錦的墊子,使得他整個人看來就像是一株已陷落在高山雲堆裏的枯松。
他的身體已因歲月的摧殘而幹癟,但他的眼睛裏還是在發着光,他的神情間還是帶着種說不出的尊嚴和高貴,仿佛蘊含着一個悠遠而漫長的故事。
白弦不是個喜歡聽故事的人。尤其不愛聽失敗者的故事。
族人龜縮一地、女兒的修養也遠遠及不上一位真正的公主,一路走來可說是窮困潦倒……若老人真是個國王,也早已名存實亡。
紅衣的美人笑起來,銀鈴一般驅散了陰森的氣息,“她”只是坐在那裏,這陰沉黑暗之所就仿佛化為華貴的宮殿。當“她”站起來面露倦意的時候,大金鵬王竟然感到了一種惶恐,一種怠慢了尊貴客人的惶恐,而後便聽一個曼妙的聲音道:“我累了。”
白弦袅袅婷婷地站起來,就如同天邊的一朵紅雲,儀态萬千。“她”親昵地捏了一下陸小鳳的臉,轉而對立在門邊的蕭秋雨理所當然道:“帶我去見花滿樓。”
客房很大。但除了一床一幾,幾張陳舊的椅子外,就幾乎已沒有別的陳設。
花滿樓就坐在臨窗的椅子上。
彼時天光正好,太陽悄悄從雲層裏探出頭來,便有淺淡金輝透過打開的窗戶,柔柔灑在他的身上。
他整個人,好像從陽光中走出來的,面孔早已模糊,餘下的是溫暖包容的生之氣息。
瞧見他,就瞧見無窮的生機。
來見花滿樓之前,白弦心中已對這個人有了許多設想,而真正見到了花滿樓,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所想象的那些形容詞有多麽蒼白無力。
——花滿樓并不十分俊美,但他的氣質,早已超越庸碌衆生。
在百花樓之時,陸小鳳跟他聊了許多東西,聊他的經歷,聊他的女人,聊的最多的還是他的朋友。縱然西門吹雪劍法超凡入聖,縱然司空摘星偷術無跡可尋,縱然老實和尚當真從未說過一句假話……但在白弦看來,他們都不及花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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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追尋的,是自己的“道”,而花滿樓,卻一直在幫助別人。
他們去百花樓的時候,大門是敞開的。陸小鳳告訴他,百花樓的大門一直是開着的,因為無論是什麽樣的人來到這裏主人也一樣歡迎,就算是一匹負了傷的狼在躲避獵犬追逐時投奔到百花樓,花滿樓也同樣會收容。
你很難想象有一個人,對自己的眼盲泰然處之,依舊如斯熱愛生命——不僅是自己的,還有別人的。
白弦就絕不是這種人。
所以他對花滿樓很有好感。人們對自己身上沒有的美好特質總是會向往的。
花滿樓已察覺門口的動靜,站起身來,溫文爾雅:“請問閣下是?”他瞧不見,但有一種感覺告訴他,這是一個之前沒有見過的人物。
——瞎子的直覺,總是要比常人敏銳的。
“白姑娘”咯咯笑起來,清脆悅耳如同出谷的黃莺,天真無邪道:“你就是陸小鳳的媳婦?”
花滿樓一時失語。
其實在白弦看來,陸小鳳和花滿樓的相處模式很有意思。照陸小鳳說的,他雖然大江南北到處亂跑,但不忙的時候總是會去找花滿樓,尤其是百花樓建成、花滿樓自花家搬出之後,更是隔三岔五都要去打攪。更別說受傷之時、迷茫之時、喜悅之時……在江湖上,陸小鳳總是和許多女子糾纏不清,他是個沒有家的浪子,從未為了哪一個女子停留下腳步,而花滿樓就好似他心靈的港灣、心中的聖地。
這豈非像是一個多情且時常在外的丈夫,卻總是還謹守着對妻子的愛?
白弦不知道若陸小鳳的其他朋友出了事,他是否會這麽慌張,但這一路看來,他對花滿樓的擔憂,實在不像是對着個單純的朋友。
花滿樓怔了一會兒,便笑開:“這是陸小鳳告訴你的?”
白弦自認為是個很有良心的人,于是“她”老老實實道:“不,這是我自己推斷出來的。”
在兩人交流了關于“她”如何會有這般想法的緣由後,花滿樓笑道:“我和陸小鳳很小就認識了。我想,大概是因為我是個瞎子,他才會對我頗多照顧吧。”
他很有君子風度地道:“若是白姑娘對陸小鳳感興趣,不必在意我的。”兩人已交換了姓名,花滿樓已知道白弦是陸小鳳新交的朋友了。此時,他還以為面前爽朗的“白姑娘”喜歡陸小鳳,小小地調侃了一句。
陸小鳳在大金鵬王的宴席上狠狠打了個噴嚏。
白弦意味深長道:“感情是會變質的。”有個詞叫日久生情。
花滿樓顯然不欲與“她”糾纏,輕輕道:“我想,也許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白弦知道花滿樓這是在轉移話題,但能夠爆出花滿樓的感
情故事已經是意外之喜,于是“她”從善如流轉移話題:“是哪位姑娘?”
花滿樓唇角含着一絲甜蜜:“她叫上官飛燕,是個很活潑、很靈秀的小姑娘。”
白弦:“上官?”
花滿樓道:“是的,她是丹鳳公主的表妹。”
白弦道:“就是那個把你騙來的女人?”
花滿樓安詳道:“他們用馬車接我來,用貴賓之禮接待我,這裏風和日麗,院子裏鮮花開得正盛,何況,現在我的朋友們也來了,我就算真的是上了她的當,也已沒什麽好抱怨的。”
白弦觀察了半晌,發現他是真的一點也不生氣,不由饒有興致道:“哦?我倒想見見這位飛燕姑娘了。”
“你見不到她的,”花滿樓平靜的臉上浮現一縷悵惘之色:“自從我來了這裏之後,就沒有再聽見過她的聲音,她好像已離開了這裏。”
白弦安慰道:“他們顯然在做一件大事,興許飛燕姑娘只是在外奔波、尋找助力罷了。”
花滿樓笑了笑,道:“你說的是。”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寂下來。
屋子裏剛剛暗了下來。花滿樓靜靜地坐在那裏,看來還是那麽愉快,那麽平靜。他永遠是愉快而滿足的,因為無論在什麽地力,他都能領略到一些別人領略不到的樂趣。
現在他正在享受着這暮春三月裏的黃昏。
然後他就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敲門聲剛響起,人已推開門走了進來,陸小鳳大步走來,大聲道:“好啊,原來你們兩個都在這兒!”
花滿樓微笑:“我怎麽覺得你這話透着一股酸味?”
“白姑娘”跟着打趣道:“你可是好酒好菜,美人相陪,無論怎麽想,被抛棄的都是我們兩個吧!”
陸小鳳瞧瞧兩個朋友的神色,笑道:“看樣子我是不用再給你們兩個介紹了。”
“白姑娘”神态動作盡顯女兒家的嬌俏,嫣然道:“不,你還是有一點要介紹的。”
陸小鳳突然露出被人正臉砸了一板磚的表情。
——卧槽,差點忘了這貨不是個女的!
他整理好表情,正色道:“花滿樓,你有沒有什麽東西要收拾?我們盡快走吧。”
花滿樓有些驚訝,不待他問為什麽,便又聽到一個腳步聲。
丹鳳公主無疑是個賞心悅目的美人,然而陸小鳳現在卻不怎麽願意見到她了,只聽這美麗的黑衣少女道:“在走之前,你至少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我聽人說你有四條眉毛,可是我看你臉上,和常人也沒什麽不同 ,另
外兩條眉毛在哪裏?”
花滿樓的臉上已不覺布滿詫異之色。
“白姑娘”露出種神秘的笑容,伸出兩指擡起陸小鳳的下巴,女王氣勢盡顯:“其實他這個樣子,要好看得多哩。”
丹鳳公主顯然從白弦的話中得到了某種信息,她的身子顫了顫,垂下頭輕輕道:“陸公子……一路走好。”
她離去的背影消失得很慢,就像是等着誰的挽留一般。
陸小鳳長長嘆了口氣。
花滿樓也長長嘆了口氣,遺憾道:“我現在真後悔,自己為什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