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熟
【……這是什麽意思?謝時嶼工作室的人誤點關注了?就特麽離譜。】
【謝時嶼的微博一直都是他自己在登好吧。】
【所以這戲也是他自己接的???說好的多年死敵,就這麽冰釋前嫌了???卧槽,我這該死的好奇心,我竟然有點想看這劇到底是個什麽鬼,下個月幾號開播啊?】
……
一時間罵聲低了很多,雖然還是偶爾有那麽幾條,說不想看這種咖位有生殖隔離的對家一起搭戲,但混在數萬評論裏并不顯眼,刷新後瞬間就被淹沒。
接下來連着五六場都是重頭戲,隔天,江阮天還沒亮就去了片場。
“江老師,實在是不好意思哈,”劇務賠着笑,面露為難,“這邊是給主演安排了單獨的化妝間,但是張導說,讓您去跟謝老師熟悉一下,也方便對戲,就把化妝間挪到一起了。”
“沒關系。”江阮很好說話。
但徐小舟不太樂意,進組沒幾天,謝時嶼團隊那邊的人對他們态度可不算好,小聲抱怨:“休息室本來就挨得很近了,現在化個妝也跟他們在同一間。”
“也就三個月。”江阮低頭刷微博,評論區比起前幾天,堪稱風平浪靜。
甚至還偶爾有期待新劇開播的。
江阮眨了下眼。
他們去得早,化妝間裏冷冷清清的,只有化妝師和幾個劇組工作人員在。
“稍微修修眉就行,眼角再做一道小傷口。”化妝師挑了支細刷,笑着跟江阮說,“本來就是現代戲,張導不讓化濃妝,說燈光底下看着像鬼片。小江老師皮膚好,連粉底都省了,少見有這麽白的。”
她低聲感嘆,旁邊忽然有人淡淡地“嗯”了一聲。
江阮睫毛一顫,睜開眼,才發現謝時嶼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正在旁邊看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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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太厚,上鏡表情不自然。”謝時嶼盯着他說。
化妝師連忙點頭。
江阮被那道時有時無的目光打量着,放在扶手上的指尖都有些緊繃,低聲說:“昨天的事,謝謝你。”
“用不着,”謝時嶼說,“別耽誤拍戲就行。”
江阮知道他只是怕自己影響拍戲狀态,到時候不管是拖延進度,還是反複NG,謝時嶼都得被迫在這個劇組多待幾天。
哪個人願意跟前男友朝夕相處,還成天拍親密戲?
江阮很理解他。
“放心,”江阮試探着跟他保證,“我會好好拍,盡快殺青的。”
謝時嶼無動于衷。
他随手合上劇本,眉眼冷沉,起身先去片場試走位。
江阮化完妝後也跟了過去。
“你知道他是你哥哥,內心特別複雜,死纏爛打了幾天對方又沒任何反應,你打算就這樣放棄了,但是又不甘心。”張樹拉過椅子坐下,指着劇本,皺眉慢慢講戲,“你也知道自己是個混蛋,總是給家裏添麻煩,但你又特別記恨。
“六七歲的時候父母離婚,都跟你說,‘離了婚還是一樣的,什麽都沒變,就是多了一對爸爸媽媽來愛你’,結果呢。
“後來只有你是外人。”
江阮點點頭。
他裹着羽絨服,裏面穿了白T和短褲,片場溫度很低,腿白生生的,偏偏膝蓋凍得泛紅,手上一片青紫。亂糟糟的半長頭發随手紮了個揪,露出一側的鉑金耳釘,眼角一道剛結了疤的細小傷口,深紅色,像跟誰茬了架。
徐小舟剛給暖手寶充好電,跑過去想遞給江阮,江阮擡手去接。
還沒來得及碰到,腿上突然被人丢了條小絨毯,恰好遮住了受凍的膝蓋。
毯子上還殘留着溫度。
江阮一怔,回頭卻并沒有看到人。
“雖然有人打配合,但這算得上你的獨角戲,所有邏輯都壓在你身上,情緒該收就收,該放就放。”張樹沒跟江阮合作過,還是不太放心,最後叮囑他,“最後一鏡哪怕情緒爆發得過頭,也不能不夠,記住了吧?有什麽狀況,謝老師兜底。”
這邊結束,燈光攝影都到位,場記比了個OK的手勢,打板開拍。
“《複讀生》第九場一鏡一次!Action!”
謝時嶼飾演的楚聽冬搬到了江阮家裏,他腳踝的傷經診斷是永久性的,但是他媽媽吳玉蘭接受不了,中藥西藥在他身上試了一大堆,最近又找了個偏方,每天拿砂鍋給他熬藥喝。
烏黑苦澀的一鍋藥,仔細聞還有酸味。
“靠,好惡心。”
盛夏悶熱得完全沒法午睡,江阮的涼席還被他爸拿去給那個“哥哥”了,他就起身去廚房,想找根雪糕。
結果聞到那股中藥味,差點吐了。
藥差不多熬好了,吳玉蘭好像是不小心在沙發上睡着了,她最近肩周炎發作,胳膊疼得擡不起來,又感冒,很容易困,忘記把砂鍋端下來。
江阮本來不想管的。
他又不是真的喜歡謝時嶼,謝時嶼死活管他屁事,死了才好。
但他打開冰箱門,看到了昨晚吳玉蘭做的那份炸蝦。那是他從小最愛吃的菜,但他爸不知道,也不許他挑食,吳玉蘭平常也很少給他做,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他前幾天挨打,昨晚竟然做了一大盤。
他又心軟了。
對他好的人實在沒幾個,吳玉蘭其實沒虧待過他。當然,他不知道謝時嶼其實也愛吃那道菜,吳玉蘭并不是做給他的。
江阮叼着雪糕,皺眉去幫忙端那鍋藥。
誰知道那麽燙手,而且沉得要命,他手上被他爸打的傷還沒好,青紫一片又滲着血,一時脫力,砂鍋順着流理臺就摔到地上,“砰嚓”巨響,摔得稀碎。
“……沒事,沒事,阿姨來收拾。”吳玉蘭被驚醒,趕緊去廚房,愣了片刻,疲憊地讓他出去。
江阮蹲下就想幫忙。
吳玉蘭拉住他,輕聲說:“阿姨知道你不喜歡哥哥,但是他在家待不了多久的,而且他身體不好,你稍微讓着他點兒,算阿姨求你了……”
江阮嘴唇翕張,想說他不是故意的。
而且開學剛體測完,謝時嶼比他跑得還快,哪兒像身體不好的樣子。
還沒能開口,鐘父聽到動靜,沖出來二話不說就狠狠拽過江阮,前幾天看到那年級倒數成績單的餘怒未消,氣狠了,擡腿就踹他,“滾回你房間去!你阿姨那麽辛苦,你能不能懂點事?!”
張樹在監視器後看着,江阮聽到那句話,再擡起頭,眼眶霎時間通紅。
“他得罪了什麽人吧?”張樹擡手擋在嘴邊,壓低聲音,問謝時嶼,“長得不錯,演技也不錯,就一直沒紅?我看他之前拍的戲有幾部還可以,別的主演都轉型了,要不去了電影圈,就他,拍完馬上啞火。我不信沒人擋路。”
“問我幹什麽?我怎麽知道。”謝時嶼皺眉看他。
“诶,也是,”張樹納悶,搖了下頭,“我下意識就問你了,不知道怎麽回事,感覺你跟他很熟。”
“不熟。”謝時嶼否認。
“不熟你給人家搭小毯子?”張樹一嗤。
“……”
謝時嶼冷着臉。
戲裏,江阮飾演的鐘尋從小聽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怎麽又不懂事,讓你玉蘭阿姨操心?
他被人打了,在外面受委屈,要麽不小心受傷了,中暑生病,燒得頭昏腦漲,很努力考試結果成績還是不好……只能得到一句,你怎麽又讓阿姨擔心,給阿姨丢臉,阿姨那麽累,養你有什麽用?
鐘父和吳玉蘭想過再要一個孩子,但是一直沒懷上,後來楚聽冬又比賽出事,才沒了這個念頭。
江阮委屈憤怒一股腦湧上心頭,差點堵個半死,扭頭就跑出家門。
“卡!”
張樹擡起手,“行了,接下一鏡,攝像機停,演員先走位試戲,光替也過來!”
謝時嶼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一直沒作聲,等到江阮跑了,他才從房間出去,看到沒人去找江阮回去,他穿上鞋出門。
“你的腳還沒好,怎麽能走路呢?!”吳玉蘭急了,一把拉住他。
謝時嶼臉色淡淡,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她:“我能。”
他只是不能再繼續比賽。
腳傷并不會影響他平常的生活,可吳玉蘭像是想要彌補過去那些不在他身邊的日子,過分心驚肉跳地守着他。
謝時嶼拿了罐冰可樂,去樓下找江阮。
發現他躲在旁邊那棟樓的樓道裏,面對牆角蹲着,頭埋在膝蓋裏,像在哭,白T恤被蹭得往上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線,腳踝也細白,是很有少年氣的那種單薄。
他擡腳輕輕踹了下江阮的腳後跟。
“起來。”謝時嶼嗓音冷淡。
江阮啞着嗓子罵,“滾!”
謝時嶼繞到他對面,身後就是老舊樓道灰撲撲的牆,他彎腰俯下身,拿冰可樂碰他的臉。
“他媽的,你那破藥值多少錢,我賠給你行不行?”江阮哭得眼睛紅腫。
“不用你賠。”謝時嶼拽着他胳膊,讓他站起來。
謝時嶼還穿着黑白搭的校服,拉鏈沒拉,露出裏面清爽的短袖,江阮一擡頭,鼻尖差點蹭到他鎖骨,踉跄得往後退了一步。謝時嶼的手往下滑,攝像機拍不到的角落,不知道有意無意,觸碰到他冰冷的指尖。
像是衆目睽睽之下,隐秘的牽手,江阮手指微蜷,心頭一跳。
“你不是說喜歡我麽?”謝時嶼卻還像是沉浸在戲裏,看着他的眼睛,“那你就追。”
楚聽冬之前完全不搭理鐘尋,當他是神經病,能說出這句話,對正常人來說是意外之喜。
但很可惜。
鐘尋是真的瘋,也是真的有病,他壓根不想等,也不想那麽麻煩。
“……”江阮滿臉淚痕,心存報複,擡手勾住謝時嶼的後頸,莽撞地就想親上去。
潮濕悶熱的拐角,鼻息驟然貼近,謝時嶼被他撞到懷裏,喉結忍不住滾了滾。
按道理謝時嶼應該拒絕他,直接捂住他的嘴。
但江阮意外蹭到了一片柔軟,瞬間怔住,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
幾秒之後,他才猛地推開謝時嶼,拿手背蹭了下嘴,耳根通紅,連眼尾都染上一抹豔色,襯着眼底還沒褪去的淚痕。
“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聽到導演憋不住了開口罵人,謝時嶼才低頭道歉,雖然聽起來毫無誠意。他停頓一秒,又垂下眼,小聲對江阮說,“江老師,這麽害羞,等拍真的吻戲該怎麽辦?”
江阮喉頭一梗。
他抿起唇,擡頭看向謝時嶼,懷疑他是故意整他,又找不到證據,“到時候就知道了。”
謝時嶼錯開視線。
張樹擰着眉頭,“再試一次!”
剛才耽誤了不到一分鐘時間,再試第二次,直接從最後這一小段開始,很順利地完成了試戲。
“你幹嘛呢?”張樹語氣不善,問謝時嶼。
雖然這微不足道的一點小差錯,完全不影響拍攝,但他總覺得不對勁。
燈光組又匆忙上場,按照副導的指揮重新調整細節。
謝時嶼披着校服外套,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他剛才确實不是故意的,但他不想承認,恹恹地說:“楚聽冬不是什麽都知道麽?而且他也有點喜歡鐘尋,那讓他親上來不就完了,擋他幹什麽?”
張樹表情麻木,不知道他今天怎麽浪得勁兒勁兒的,說:“那他确實沒那麽浪!”
謝時嶼:“……”
旁邊的劇組工作人員都沒忍住:“噗!”
江阮剛走過來,差點跟着笑出了聲,尴尬地偏過頭假裝咳嗽。
謝時嶼氣得磨牙,丢下礦泉水瓶,當作沒看見他,回頭懶懶地對張樹說:“你翻翻自己寫的劇本,希望你看到結尾還能這麽說。”
張樹一拍桌子,粗聲粗氣:“跟我叫什麽板!都過去!演員就位,正式開拍!”
……
鐘尋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個貓嫌狗厭的爛人,楚聽冬不願意喜歡他也很正常。
這一次,江阮再親上去的時候,謝時嶼身後抵着牆根,躲不開,眉頭緊蹙,只能擡手捂住了他下半張臉。
瞬間滾燙的眼淚大滴大滴湧出,濕透了他的掌心。
鏡頭拉近,連眼睫每一絲顫動都拍得格外清晰,看得人心頭一緊,只有鐘尋和鏡頭之外的人知道,他不是疼哭的,也不是因為被拒絕,楚聽冬的懷抱太溫暖了,他還沒有被人這樣擁抱過。
拍完戲,場記打板,謝時嶼卻還沒有松手。
他沒怎麽用力,但畢竟呼吸被擋住,江阮還是有點透不過氣,就伸手碰了下謝時嶼的手腕。
謝時嶼眼眸漆黑如墨,臉色很淡。
江阮想推開他,沒推動。
收音已經及時切斷,為了避免錄入雜音,後期還得重新補配。場務在附近搬挪道具,及時準備下一場戲的拍攝,倒是沒什麽人注意他們這邊,畢竟要留給演員一些時間,調整情緒。
江阮走不了,也揣摩不透謝時嶼在想什麽,只好壓低聲音問他:“你還恨我麽?”
說恨還挺奇怪的,又不是在拍戲。
但江阮也想不到更妥帖的字眼。
謝時嶼盯着他豔麗的眉眼,白皙的側臉上還有剛才被他弄出來的指痕,索性手也濕了,又拿拇指揩了一下他眼尾的淚。
他語氣平靜異常,淡淡地問:
“不然呢?”
“我應該喜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