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陽光照進窗戶,韓念初睜開眼睛,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身上蓋着的是雪白的被褥,低調的灰色地毯。她轉過頭,望着窗邊那張椅子,她曾在蘇黎世博物館的展覽上見過,是某個設計師的手筆,無法工業化,手造的只有幾張。

即便是在夢裏,她的房間也沒可能放着一把來頭這樣大的椅子。

她掀開被子,身上穿的是一件寬松的白T恤,褲子還是昨天的長褲。撐起身體下床,額頭驟然一陣脹痛,才想起昨天醉得不輕。

沒找到拖鞋,只好赤着腳走出卧室,隐約聽到有鋼琴聲,熟悉的旋律。

她循着聲音,穿過長長的走廊,經過書房,站在樓梯口,四處無人。

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樂聲是從樓上傳來的。

她不假思索地踏上松木樓梯,光線漸強,雨聲淅淅瀝瀝。

走完最後一級臺階,樂聲清晰,那是昨晚喝醉後,她第一次回憶起的旋律,以及回憶起小時候。

那時,她還小,喜歡雨天,喜歡雨點打在窗戶上的啪嗒聲,喜歡空氣中撲面的潮濕。

她不喜歡莫紮特,不喜歡李斯特,不喜歡巴赫,卻喜歡反複彈奏那個日本老頭的《Summer》。

下雨天,窗戶飄進潮濕的雨霧,吹入桉樹林的香氣。媽媽在陽臺收拾衣服,爸爸在書房繪圖,沒有人管束她的那一刻,她歡快地彈奏着那首曲子。

回憶中帶着檸檬清香的雨霧和樂聲,在她的心頭洇開,消融了隆冬的冰封,又拂來夏日的溫存。

頂層的門外,一條長廊連接空中花園,走廊的那端是玻璃溫室。

透明的雨珠,砸在走廊的地板上,傾刻就積起薄薄的一層雨水。

她赤腳踩入冰涼的水中,經過走廊的拐角,站在門邊,溫室裏是一個小型的沙漠洲,連綿起伏的沙丘,不遠萬裏運來的被風化的粗礫岩石,高低錯落的沙漠綠植,以及一架造不菲的演奏級三角鋼琴。

琴聲停了,她才走進去,急驟的雨聲打在耳畔。

“你會彈鋼琴?”她站在鋼琴旁邊問。

何謹修搖了下頭,“只會這一首。”

就這一首,也要用一百多萬的鋼琴彈奏?韓念初再次明白,即使是原來的她,也是CEO中要飯的那一類。

“還記得你昨天答應的事?”何謹修說着起身,把位子讓給她。

韓念初遲疑了一秒,在琴凳上坐下,按在琴鍵上好一會兒,才彈了一小節,手指比竹節還僵硬,彈出的音短促而零亂。

她縮回手,擡頭卻看見何謹修驚訝的目光。

“怎麽會?”他低聲自語一句,又說,“你是真的很多年沒彈過了?”

韓念初垂眸點頭,如果算上那七年,她足足十七年沒有碰過鋼琴了,彈成這樣是意料之中的。

雨聲嘩嘩地響在頭頂,像極了那年經久不息的掌聲。

她在掌聲中尋找媽媽,那個位子卻空着,無論她的目光在那附近尋找了多少次,只有那個空着的位子。

掌聲仿佛永遠不會停,直到老師來帶她鞠躬下臺。

……

她閉上眼睛,又睜開,瀑布般的雨水從玻璃房頂傾瀉而下。

“這是你家?”

“昨天我問了你三次,你住哪裏——”何謹修說,“你都沒回答,只能把你帶回來了。”

韓念初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說:“謝謝!我回家換套衣服就去上班了。”

何謹修這才注意到她的頭發濕漉漉的,衣服也濕了一半,進門一行腳印帶着水跡。

他當即拉了她就往外走。

經過門口,他拿起一把透明傘撐開,帶着她走過長廊,又回到那間卧室。

他拿出一件一模一樣的白色T恤和一套全新的牙具遞給她,“洗了換上。”

韓念初接過T恤,轉過身,問走到門口的何謹修,“昨天是你幫我換的衣服?”

何謹修退回兩步,在櫃子上拿到一個眼罩,“我說我是戴上這個給你換的,你放心了沒有。”

“我是說我對你——”韓念初頓了頓,才找到合适的措辭,“你沒事吧?”

“我有什麽事?”何謹修緊緊注視着她,說道,“你都睡死了。”

韓念初眉頭緊鎖,她跟江臨遠結婚兩年,分房睡了兩年。

結婚那天晚上,她喝醉了,卻也把江臨遠打傷了。

那時她才知道,自己有另一個毛病,嚴重的身體潔癖,根本接受不了別人親密的觸碰,即使是在她意識極弱時,即使那個人是江臨遠。

為什麽這個人會例外?

她帶着疑惑,走進浴室,站在鏡子前,盥洗臺上整齊地擺放着剃須刀和洗漱用品,還有一瓶方方正正的香水,剛開封不久。

揭開蓋子,聞到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她轉過瓶身看标簽,提取的植物是尤加利葉。

桉樹是尤加利樹的別稱。

她放回香水,疑惑地想着,難道是因為記憶裏最熟悉的氣味?

似乎沒法得到答案。

洗完澡,換上他的T恤,松松垮垮,褲子還是昨天穿的那條黑色長褲。

何謹修在樓下的客廳等她,見她這身穿着,不禁莞爾,“好像你突然就小了幾寸。”

韓念初知道自己長得人高馬大,沒有把他的打趣放在心上。

跟他到了地下車庫,他開的不是昨天坐的那輛奔馳,也不是韓念初害怕坐的銀色賓利,而是一輛嶄新的,出自頂級豪華品牌的城市越野車,車身是夜空般的深藍色,一般這種高調的色都是限量版。

行吧,她就是個要飯的。

兩人一同到公司,韓念初穿着男士T恤和昨天的長褲,自然又引起了百葉簾後的一番猜測。

韓念初無暇顧及,給何謹修倒好咖啡後,回到辦公桌,檢查昨晚備份的數據,沒有出入,才将硬盤收進了抽屜。

忙完這些事,她打開昨天看的新聞,找到惡評留言者的IP,沒費多大功夫就黑進了對方的電腦。

韓念初不禁感慨,這真是個好時代,沒有更高級更完善的系統。

而這個鍵盤俠也明顯是個電腦白癡,根本是敞開家門讓人随意進出,還只用一個密碼,對于韓念初連密碼生成器都加密的人來說,手癢得恨不能幫他砌幾堵牆。

韓念初很快發現,這人不止是家裏沒門,把柄還一堆一堆的,數了數,同時交往的女生不少于五個。頭一次偷窺別人隐私的韓念初,感到很新奇,玩得興起時,順手丢了個未來時代的勒索病毒過去。

中午與何謹修去吃飯,食堂又有披薩和意面供應,她照樣只拿了生火腿披薩和意面回到圓桌。

何謹修沒想到她竟然頓頓都吃披薩,一邊替她挑走黑橄榄,一邊想着讓廚房一個月只供應三天西餐。

“你是不是有點輕微強迫症?”韓念初看着他越發熟練地夾着黑橄榄,“就跟女生喜歡擠黑頭一樣,把黑乎乎的東西挑出去,會莫名地覺得很爽?”

何謹修嫌惡地把披薩還給她,“惡心!”

“不去想那個畫面就沒什麽惡心的。”韓念初說完,胃口頗好地把半片餅都塞進嘴裏。

何謹修怒視着她,卷起面吃了一口,故意嚼得很慢地說:“這面沒熟。”

“怎麽會?”韓念初不信這世上有意面都煮不熟的事,連她這個廚藝白癡,煮意面定好時間都萬無一失。

“不信你吃一口。”何謹修把卷起幾根面,送到她嘴邊。

韓念初不疑有它,張嘴便吃下,“稍微有點硬,是熟的啊。”

“你味覺有問題,再多吃幾口就吃出來了。”

何謹修在衆目睽睽下,一連喂了她好幾回,又湊近她問:“怎麽樣?”

韓念初有點不确定了,“好像是有點生,只有一點點——”說着,他再喂也不肯吃了,“我重新去給你拿一份?”

“不用,”何謹修按住她的手,“把你的披薩分我一片,将就着對付了。”

韓念初望着手裏剛卷好的薄餅,裏面刻意包了好幾片火腿,不舍得給他,剛想叫他自己拿一片,誰想到何謹修不太耐煩,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披薩咬走一半。

生肉的腥味,加上那股發黴的味道在口腔彌漫,他及時捂緊了嘴才沒有吐出來。

一杯水遞到他面前。

“你吃不了生肉?”韓念初說。

何謹修瞪大眼睛,将嘴裏的食物咽下去,“誰說我吃不了?”

韓念初無所謂地聳聳肩,“嗯。”

何謹修到底沒強硬起來,嘴裏的怪味直沖腦門兒,險些又吐出來,只能端起水杯,靠着喝水沖淡那股味道。

周圍的目光都聚集到這邊,他喝着水,心想也不算白受這遭罪。

這一幕落在旁人眼裏,戀情怎麽都坐實了。

他放下水杯,手機卻在這時響了,看了一眼就接起來,那邊一開口,他就愣住了,轉過臉來,驚訝地望着韓念初。

韓念初對上他的目光,不禁也用眼神詢問他出什麽事了。

他移開目光,對着手機說道:“我等會兒打給你。”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他說完就匆匆地往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阿謹加油,搬石頭把自己腳砸腫了就能追回阿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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