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何謹修率先走出電梯,她遲疑地跨出去,逼迫自己擡頭望去,卻不是地下車庫,而是一樓,何謹修已經走出去一大段,她連忙跟上去。

走出大門,上次她坐過的那輛黑色奔馳停在門口,後座的車門已經打開,司機站在旁邊等着她。

韓念初走到後側,注意到車身上的球面三角形徽記,才驀然發覺自己真是有眼無珠,幾百萬的車,在她眼裏,如果沒那個徽記,就跟幾十萬的車沒兩樣。

何謹修已經安坐在另一側,她連忙鑽進車裏。

聚餐的日料店離公司不遠,開過三條街就到了。

日式紙糊的木格門敞開,韓念初跨進包間,就見陳文韬,蔣遙和陳以正坐在一起,韓念初剛想在陳以正旁邊坐下來,一個員工搶先坐在那個位子上。

“小韓!”

聽到有人喊她,連忙看去,是長桌對面的劉銘。

“坐這兒!”劉銘拍拍左手邊的空位。

韓念初一刻不遲疑,在他旁邊坐下。

劉銘見到她後面的何謹修,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鴨蛋,“你怎麽也來了?”

何謹修在韓念初的另一側坐下,“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我好歹算總裁辦的,你呢?不着四六。”

劉銘笑了笑,“是小韓邀請的。我是特別嘉賓。”

韓念初在何謹修诘問的表情下,坦然說道:“劉總本來要我下班後跟他讨論事情,我說要聚會,他問我邀不邀請他,我請他有空就來。”

她的話說完,席上的人都一張悶悶不樂的臉。

本來就是兩個部門合到一起,半生不熟,聚餐還來了兩個大人物,這還怎麽玩?

何謹修陰恻恻地對韓念初道:“你面子還真不小。”

劉銘還是笑呵呵地說:“小心眼兒。這不還可以順便聊聊工作嘛。”說完,他就問起了陳文韬,“語料庫整理得怎麽樣了?”

陳文韬回道:“要剔除的語料後天應該可以整理完畢。”

韓念初聽到這兒,不禁問道:“什麽語料是要剔除的?”

陳文韬說:“類似一些廢話,髒話,都是些沒什麽價值的語料。”

韓念初正在給何謹修倒茶,聽到這兒,連忙放下茶壺,“你們是怎麽确定那些語料是沒價值的?”

蔣遙接過話,張口就是譏諷,““TMD”,“QNMD”……這些髒話留着有什麽意義?還有那些蹬三輪的,搬貨工人的語料,不要說語法了,他們的話有學習的價值?”

“為什麽沒有?機器人學習人類語言前,還要先明白人類的階層,貧富貴賤?”韓念初反問,“髒話,是人類憤怒時的一種表達方式,也可能是某一階層人的調侃,人工智能要不要學習識別這樣的情緒?。”

“機器要學習情緒?天方夜譚!”

“機器學起來,可能比你要學得快,”韓念初反唇相譏,“如果人類夠聰明,能找到提高機器學習效率的方法的話。”

“哈,至少現在不可能有。”

韓念初沒說話,只把目光投向何謹修。

何謹修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整理好以後,先不要剔除。”

蔣遙意外地一怔,“可是我們都為此忙了一個多月了。”

劉銘也不解地問:“對啊,這是為什麽?”

何謹修淡淡地回道:“只是先不删除而已,公司服務器缺那點空間麽?”

蔣遙乖覺地閉上嘴,劉銘卻有些深思地盯着何謹修。

韓念初發現滿場寂靜,尤其是總裁辦的員工,他們說的東西聽不懂,百無聊賴地幹坐着。

這時服務員魚貫而入,秩序井然地上菜,呂揚見勢說道:“菜上了,大家快吃吧。”

氣氛又馬上熱鬧起來,倒酒的倒酒,聊天的聊天。

韓念初瞥見何謹修并不怎麽動那些刺身,而是吃着天婦羅和烤牛肉這些熟食,低聲問道:“你不吃生的肉?”

她問完,何謹修的神色相當警惕,立刻夾起一片刺身塞進嘴裏。

韓念初奇怪地看着他,“你不蘸芥末和醬油?”

何謹修嚼了幾下,囫囵咽進腹中,才說:“忘記了。”

韓念初仍有些疑惑,他的樣子明明就是不接受,為什麽還要強迫自己吃?

正待要追問,呂揚和華玲玲拎着酒瓶就過來了。

她剛想說不喝酒,一直注意着韓念初這邊動向的陳以正端起酒杯跑過來,憨憨地笑着說:“阿初不喝酒,一直都是我替他喝。”

何謹修夾起一片牛肉,聞言丢了個眼色給呂揚。

呂揚會意,對陳以正笑道:“你要幫忙,那要三杯才算一杯。”

陳以正的笑容一滞,端着杯子,猶疑地說:“那——那好吧。”

呂揚就要倒酒,韓念初的杯子橫到她面前,“我自己喝。”

“阿初!”陳以正想推回她的手。

誰知她繞開,酒杯直接抵到了呂揚的酒瓶口。

呂揚笑着給她倒了酒,韓念初跟她碰杯後就幹了,接着是華玲玲,兩杯喝完,總裁辦的其他員工在後面排着隊。

她一一喝完,臉頰紅得像蝦子。

大家填飽肚子後,熟稔起來,就開始了娛樂環節。

韓念初的酒勁上來了,很快就嘗到了酒精的威力。

起先是頭重腳輕的眩暈,跟着就像身體飄浮在水上,天不是天,地不是地,轉啊轉啊,一個圈,又一個圈……

之後是麻醉藥打進血管裏,身體渴望深睡,頭腦卻還保持着清醒的那一瞬間的感覺——

她的身體一歪,倒進一個懷裏,檸檬桉葉的清香撲鼻。

她的腦子裏彈奏出了熟悉的,歡快的音符,下着雨的檸檬桉樹林,檸檬桉葉的葉尖滾落水珠,她在雨中飛快地奔跑,濺起半身的泥水。

她還小。

那時,她還小。

她嗅着那令她安心的氣息,聽到喧鬧,那明明在耳邊,卻仿佛很遠很遠,隔着一個時代的喧鬧聲——

桌上的酒瓶子繼續轉,瓶口對準何謹修,瓶底對準了小曲,忽然一陣謹慎的寂靜。

無人敢鼓掌拍桌。

小曲望向抱着韓念初的何謹修,怯然地說:“何總,我能問您問題嗎?”

“問吧。”

小曲緊張地抿了抿嘴,“如果您追一個女生,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追到?”

何謹修感覺到靠在他胸口的腦袋在往下墜,連忙拿手托起,又将她抱得緊了些,才回答:“半個月。”

大家笑起來,猛拍桌子,華玲玲笑得尤其瘋,嚷嚷道:“怎麽可能?何總追哪個女生應該都不用兩分鐘吧?”

衆人也哄笑,又喊道:“下一個!下一個!”

瓶口再次對準何謹修,瓶底卻是對準華玲玲。

華玲玲摸出一面化妝鏡,半醉着塗了一圈口紅,才整理衣襟,顧盼生媚,“我想問何總,女生最快把您追到手的時間是多久?”

何謹修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望着餐盤上裝飾用的小白花,出神了半晌,才垂眸說道:“兩分鐘。”

“切,兩分鐘就能追到,那肯定是何總你本來就很喜歡的——”

“就是,就是!”

“何總你喜歡的人是什麽樣的啊?能不能講講?那得天仙了吧!——”

衆人起哄時,誰也沒料到原本醉倒的韓念初突然爬起來,猛地将何謹修推倒在榻榻米上。

“你喜歡的女人是瘋子!瘋子!”韓念初晃着手指頭,指着撐着身坐起來的何謹修,嘴裏高喊,“你喜歡瘋子!瘋子!”

她睜圓眼睛,身體直挺挺地朝後倒,“砰”的一聲,頭一歪,暈過去了。

包房內一片死寂。

何謹修鐵青着臉起身,對劉銘說道:“你看好她,我去叫司機來接。”

說完提起韓念初的包,雙腿跨過她走出了包房。

司機開了車過來,他先把包扔車上,才又回到包房。

一推開那紙糊的門,他驚得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

所有人都擠到房間的角落裏,韓念初趴在桌邊,像一頭極度緊張又警惕的野獸,四周都扔着碎冰、刺身、海藻……醬油瓶倒了,她胸前的白襯衫染了一大片赤褐色。

陳以正蹲在她身後,一臉無措。

“小韓!”劉銘喊了一聲,伸手去扶她,剛碰到她的衣服,一盤烤牛舌扣到他頭上。

何謹修顧不上脫鞋,幾步跨過去,“怎麽回事?”卻還是沒來得及,韓念初又倒在鋪着海藻刺身和碎冰的榻榻米上。

劉銘摘着頭發上的牛舌,無語地道:“她醉得坐不穩,還偏要坐着,摔了好幾次,誰也不讓扶,連陳以正都被她扔了一臉冰。”

陳以正附和地連連點頭,神色很是受傷。

何謹修卻似呆住了,像尊木雕,半晌才又問道:“誰都不讓扶?”

劉銘以為他是質疑,不禁大吐苦水,“豈止是不讓扶啊,一個指頭都不讓人碰,誰挨到她,就發瘋——”

何謹修忽然就蹲在了韓念初身旁,徒手将碎冰,海藻,刺身都一一撥開,直到她身畔都幹幹淨淨了,才去清理沾在她衣服上的食物。

他的手還沒接觸到進韓念初,就有人萬分緊張地喊:“何總小心!”

何謹修仿佛沒聽到,取下沾在她衣服上的紫蘇葉,迷疊香,壽司飯粒也一粒一粒地摘了下來。

衆人摒息地望着他。

細心的已經發現了他的不同,眉目間不若往常的冷峻疏離,卻是沉默,溫存,一心一意地珍視着那個醉得人事不知的女人。

小曲嫉妒得淚花直打轉。

直到何謹修将韓念初的衣服也清理幹淨,她除了呼吸以外,動也沒動一下。

何謹修站起身,衆人都以為他做完了,誰想到他只換了換腿,又蹲下去,伸手就要去抱她。

這次連劉銘都出聲阻攔,“謹修,你真要小心!不如叫司機來——”

何謹修一把抱起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韓念初沒有突然發瘋,而是乖順地任由他抱着。

劉銘驚詫出聲,“咦?怎麽她不鬧了?”

何謹修低頭看了眼靠在他肩頭的臉,聲音微澀,“她不能忍受任何人碰她——只除了我。”

說完,也不顧在場的抽氣聲,抱着她走了出去。

司機打開後座的門等着,何謹修把她放到後座,自己才又坐進去,見她靠着椅背就像捆米袋往旁邊滑倒,又一把提回來,軟弱無力地撲倒在他胸口,讓他生氣又無奈。

車往前開,路過緩沖帶,她的頭左搖右晃,不得已托住了她的臉。

這一刻,在幽暗的光線裏,他看清楚了她的睡相,那毫不設防的熟睡。

何謹修擡起手,撥開蓋在她眼睛上的發絲,手指撫過她的眉眼,鼻梁,最後點在她的紅唇上——

“阿念!”

她沒心沒肺,睡得恬然。

他又低低的喊了一聲,“阿念!”

沒有回應,他咬着牙,恨恨地抵着她的額,“你這個壞女人!”

他閉上酸澀的眼睛,低頭吻住了她微張的嘴唇。

作者有話要說:

阿念:我瘋起來連自己都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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