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為工作的原因,迦南睡眠向來很淺,工作的時候向來和衣而眠,懷裏揣着槍。當雙手習慣武器的重量,便如同上瘾一般割舍不掉。
槍上那一條一條生命,哪裏能夠輕易放下的,它們的積累如同日漸空虛的厚重安全感。
這幾天迦南不知不覺睡得很好,不知喬立言是不是在床上撒了安神的香,或者喬立言不需要香,他本身的氣息足以使她安全。
醒過來時候日上三竿,喬立言蹲在床尾,握着她一只腳,腳踝涼涼的有什麽塗在上面,還有男人手指觸上的溫柔觸感。
“又被毒蟲咬了。”喬立言一邊低頭給她抹藥一邊說,“迦南的肌膚太嫩了,你是我唯一見過的肌膚被咬蟲一口就腫的這成這樣的姑娘。”
迦南坐在床上頭發淩亂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睜大了些。
這也……太尴尬了。
她正想縮回腳,喬立言恰好敷完松開。她看看窗外的陽光,“喬立言,航班時間是不是早到了?”
“換行程了。”
男人擡了眸,黑發黑眸的女人臉頰微紅,目光有些屬于少女的無措。迦南腳很小肌膚白嫩,腳踝上那一片紅腫發熱格外顯眼。
清晨見她睡眠安靜,呼吸悠長,他坐在床邊看了許久,舍不得她醒,航班自然可以延遲。
若不是談生意時意外接到她的電話,他怎可能從東歐一個小國來到這裏,順便見一見那個緬甸皇子-
中午用完午餐出發,旅館裏提供的小魚小蝦糊粉和草莓味水果糕,粉還是酸辣味。直升機将他們送到一處廢棄軍事機場,脫離英國殖民地統治後一些年很多軍事項目都廢棄了,第三方改造成私人所用。抵達時喬立言接了個電話,挂了便對迦南說:“我去一趟阿富汗三天回來,那裏中央部國防部長新上任。”
言下之意她自然懂得,新上任總是會熱血一些,用喬立言的話來說,不懂規矩,迦南說:“你不用告訴我你去哪裏。”
喬立言摸摸她的頭微笑,“他攔了兩批貨,似乎感興趣,他若是喜歡我賣給他也是一樣,順手也省了力氣,阿修陪你回國。”
迦南本想拒絕又沒開口,她走向遠處另外一架飛機,飛機艙打開,裏面西裝革履的男人對她鞠躬請她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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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她回頭,喬立言一直站在原地,幹淨的襯衣長褲,身線修長,他靜靜注視迦南,見她回頭,薄唇挽出淺淺的笑容來。他的身後是來接他的下屬,恭恭敬敬立在一邊,還有廣褒軍事機場上停着的私人飛機,白白的機翼。這個時候迦南才覺得喬立言才是喬立言。昨晚帶她去吃炸青瓜和辣椒青芒果的男子就像幻影一般。
路途中阿修一直坐在她旁邊,機艙裏專門配備了廚房和浴室,廚師端上來的竟是淮揚家鄉菜,五味包子和淆肉做得尤為正宗。迦南一點手續都沒辦飛機直接越過國境回了國直降深圳。
深圳這個時候比緬甸要冷上七八度,下車前機組人員給她穿上大衣,空姐一剪刀利落地剪掉吊牌。
來接她的是中間人程素然,一個看起來三十上下的中國女人,對她照顧良多。她一身淺駝色高檔羊毛大衣雙手叉腰站在機場,身後兩名保镖。女人染成蜜色的卷發随風輕浮,尖尖的下巴一雙鳳眼,妝化得濃淡恰好。
迦南一下機程素然将墨鏡拿下來,對她挑挑眉。
“由喬家專業接送,迦南,總有一天我這老女人會嫉妒死你。”
迦南什麽都沒說跟着程素然出機場,四周來往的都是喬家下屬,訓練有素。程素然開車穿過深圳市中心,燈紅酒綠的霓虹喧嚣,程素然一邊開車一邊拉開車抽将文件遞給迦南。
“喏,這次單子。”
迦南翻了翻,又瞧了一眼別上的照片,端掉一個賭博販毒的窩,人命三條,信手拈來小單子,估計是仇家發來的,要麽是破了道上的規矩,當地有不能來硬的,唯一的要求是幹淨利落。
深圳與澳門香港極近,迦南看着資料估摸一算估計他們還是和那邊扯上點關系。
“本來雲南那邊你還得過上三個月的,喬老板發話了,那裏蟲多,不讓你做,我全分給別人了,”程素然打着方向盤注視前方嘆口氣,“迦南,你該有表示了。”
迦南頭靠在車窗上,車身微微震動,她手中的文件一晃一晃,她垂着眸,不知看向哪裏。
能有什麽表示。
十幾年了,再暧昧,她能有什麽表示。
男人對女人好并不一定是需要那種理由。喬立言那樣的男人,間接殺人比直接殺人更為可怖也更為迷人。不曉得他現在允許了多少個國家的女人在身邊。
當晚住在程素然家裏,當地一處頗為有名的富家花園住宅。迦南把手提箱和随身的槍械子彈全出拆卸倒在床單上一點點清點,一邊敷面膜一邊給槍支做保養。卧室的吊燈鍍金鑲鑽,明晃晃的暈黃。
程素然洗完澡擦頭發坐在床邊,她蹙眉看着女人穿着吊帶盤腿坐在一堆零件中有些發呆,忍不住說:“兩年裏第一次見他,你失魂成這樣,還不如不見。”
迦南反應過來恢複以往清淡神色,“你誤會了。”
程素然嗤之以鼻,“死鴨子還嘴硬,我要是你這個年紀還不如狼似虎勾搭上去。”抽根煙出來夾在指尖正準備點着,打火機轉眼間離了手,程素然皺皺眉,擡頭正好看見迦南随手把打火機丢到床頭櫃上。
迦南認認真真看着程素然,小嘴巴閉得緊緊,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
“……敗給你了,你以為戒煙好戒啊。”程素然扶額只好把煙盒收起來,“明天我再把**窩點情報和人手數量丢給你,那地方進去之前會搜身,上頭會事先派人把槍藏在衛生間裏。到時候你只管把那裏的頭頭和兩個副管擊斃就好,老大身邊有個澳大利亞保镖你要注意,身高一米九五,你懂得,據說還是什麽鬼地方的拳王。”
緊接着她一如既往嗦地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迦南把槍支護理好了,對了對準心收起來。把面膜洗幹淨兩個女人躺在一張床上睡去,程素然拉了燈,厚重的軟金窗簾阻隔了窗外不夜城的光芒,房間陷入殷實黑暗的沉靜中。
身旁的女人有溫暖的香氣,程素然軟軟的卷發蹭着迦南的手背,她睜了眼睛一陣,又閉上了。
做完這一份單子,接下來去哪裏呢。
程素然誤會了,她見到了喬立言,并不是失魂。
只是開心罷了。
她第一次見到喬立言才九歲,她還過着屬于正常小孩的生活,喬立言也只是十五歲罷了,他背着老舊的軍用麻布雙肩包穿着t恤出現在她視野裏,面容漂亮細致又蒼白,完全不像個從慕尼黑集中營走出的華裔少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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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南的名字是爺爺取的。
迦南算是她這一輩中最晚出生的孩子,爺爺昵稱她囡囡。作為最小的旁系女孩,父母已經不在家族裏工作,也許未來她不必從事家族這些永無止盡的事業,莫家莫二爺信佛,喚她迦南,佛語中的“希望之地”。
迦南以後想,爺爺大抵是希望迦南能擺脫家族束縛去看見那真正的光明罷,可惜事與願違。
迦南遇見喬立言因為那年的一次醫療糾紛,父親是當地最好醫院的門診部主任,勤勤懇懇工作。那年春天一個老太太在門診部光潔的大理石地磚上滑了一跤,摔斷了腿,她旁邊正好立着“小心地滑”的牌子。
爸爸哭笑不得,老太太讨要醫藥費和生活損失費,因為醫院高級,獅子開口不是一筆小數目。老太太表明不是錢的問題,是作風的問題,她有板有眼地要醫院承認錯誤。
可這種事上頭哪裏肯批,一來二去漸漸僵了,聽說老太太早年喪偶,女兒嫁了個極為有錢的好男人,所以她的生活自然滋潤唯獨不想搬過去與兒女一并住,反而在自己年代悠久的小區裏和大媽每天唱歌跳舞打得火熱。這腿一折,整個小區的老太太都忿忿不平過來評理**。七八個老太太圍着迦南爸爸在大廳裏不停數落,迦南不懂,坐在服務臺那裏看書。
這個時候她聽見帶頭的老太太突然叫了一聲,“小言!”
她望過去,門診部自動雙開的玻璃大門打開,一個背包少年走進來。
老太太趕緊走過去,少年身形還是單薄的,上身是件純色黑體恤□一條牛仔褲,背着一個軍綠色的大雙肩包。
迦南揚起小臉,她只看見少年的皮膚很白,脖子與肩膀的線條都是淩厲的,微長的頭發在門診部的天頂吊燈下散出微微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