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迦南十六歲時李去世了。
被仇家找到追殺,迦南趕到時男人素面朝天躺在廢舊工地的天臺上,他的神情很安詳,血在他身下淌開。
迦南跪在他身邊劇烈地喘氣兒,李說:“其實你**我曾收到一筆錢,不小的數目,要我殺掉你。”他想做出一個聳肩的動作,可是身體已經不允許。
迦南搖搖頭,握着他的手什麽都沒說。
李又說:“你看,都說我抽煙你不用着急了,我折壽也折不了多少。”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想觸碰她,最後垂了下去,“迦南,你只得自己單幹了。”
人生是一出戲,一步一步走來,迦南只得将它演完。
直到李死了迦南才曉得李承擔了家裏多少開支,迦南根本付不起生活費和巨額學費,她很想把書讀完。
她去打工,可她發現合法賺錢實在太辛苦,何況她是個中國人底子不清白,很難找到好的。
錢要來的快只能做妓或者做殺手,李說得對,她脫不開淤泥,只能二選其一。
李有名氣,倫敦道上有很多白人和所謂的黑手黨認識迦南,李死了,他們也曾經派人過來與迦南談過,迦南看着他們的眼神,覺得他們想要更多的東西。
十六歲少女的身體已經入花朵般舒展綻放,胸脯鼓鼓的,迦南骨架小,肉不多不少,肌膚如瓷器光滑雪白。
生得美麗不張揚的一個女孩,神色清冷,對西方男人來說是若有似無的致命吸引力。李死後迦南沒少在夜裏被人襲擊。
打工工資微薄,迦南為了學費和生活費放假時還是去替那些大佬和地頭蛇做活,最大的一單甚至做到了意大利駐敦倫辦事處,一點一點做大,她的未來如同倫敦連綿潮濕的雨水和皚皚的白霧一般不真實觸摸不到支點。殺手收到的錢去除子彈武器、藥品和抗生素的各種成本已經所剩無幾,可還是比打工來得多。半年後迦南已經會和大佬其他保镖一起飛往各個國家,少女的模樣在那群成年男子中格外顯眼。
八年後,很多走灰黑色生意的領域都知道這個名字,Canaan。
秋季假的時候一個年輕的的亞洲女人找到她,女人踩着細細高跟鞋脖子上圍了一條花絲巾,嘴唇抹得鮮紅,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鏡,她抽着煙站在迦南和李的小屋前看着迦南咬着面包做數學題。
“花。”女人出聲。
Advertisement
許久沒聽見純淨漢語,迦南擡起頭,女人笑起來,“毒沼中一支曲折的花,迦南。”她伸出手,“我叫程素然,是個中間人,你想賺更多的錢嗎?”
程素然是李的老朋友,迦南沒有追究程素然這麽年輕怎麽可能是年過五十的李**的朋友,她是來幫她的這就足夠了。
她給迦南的第一筆單子就是大的。意大利一個悠久家族黑手黨中一個名氣頗大權位頗重的幹部私自卷巨款逃跑到南非,手上還有那個家族當年的賬本,幹部自己手下本就有一批強人,然後尋到南非當地的黑手黨尋求庇護。
單子涉及兩大洲甚至是牽扯到聯合國情報局和當地警方,生意不小,不過對迦南來說都是一樣,僅僅只是殺人罷了。
就算自己不去殺掉,對方也會被別人殺掉,況且,她也會被殺。迦南因此在學校申請了長假,有了關系和錢,迦南僞造自己的身份背景和身份證,又因為是優等生老師對迦南毫不懷疑。
這個委托迦南做了半個月,當地□勢本就非常緊張,大大小小不少沖突,南非地區紫外線強,迦南披着厚厚的白絹紗只露出一雙眼睛,所以那些人死去時只看得見一雙美麗的黑色眼睛。
雙方談判破裂火拼,家族尋求**與法律保護,一次政府牽連進來的軍火交易迦南被支使過去驗貨,當地軍隊把守中一艘艘大型輪船軍火武器光明正大地駛進海口令人瞠目。聽說這次頭領準備來真的,上貨的是東亞**最大軍火商。
迦南和幾名持槍士兵查的是一萬支M2式大口徑勃朗重型機槍和一整個輪船集裝箱338LapuaMagnum精确阻擊子彈,集裝箱大門打開的時候迦南看着那些密密麻麻整齊括亮的武器幾近失去呼吸。
“對那個軍火商而言不過是小CASE吧,當然不能和我們這些做小生意的比。”很久以後程素然攤手如是說道。
她負責檢查性能,裝卸槍支時頭領和一群人在甲板上走過,她忽然聽見了“Joe”這個詞,下意識回過頭去。
幾步之遠處,她看見一個黑發黑瞳的亞洲男子随走過去,身後幾個随從。男人很白,從容不迫,眼角藏着沉穩笑意。
迦南不擅長記人名,可她不會忘記他,就算短短一面,她也不會忘記。
喬立言。
首領與他正好走到這個集裝箱前,迦南因為身形纖細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
“Girl?”身後一個拿槍的壯士黑人士兵嗤了一聲,身後挂着一條條子彈的士兵們跟着嘲笑起來。
迦南沒有作聲,嗆啷将手上那支重型炮拆掉。
喬立言對那個士兵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十六歲少女射出的子彈,和二十六歲軍人射出的子彈沒有區別。”
士兵沒說話了,臉繃了起來。
喬立言美音圓潤流暢,迦南拿着槍怔怔站着,忘記了揭開面紗。
因為他的出現直到晚上迦南都心神不寧,這個男人代表着她的過去,他知道她身邊的人都不知道的東西,他還知道她曾經在家裏那麽明目張膽地被殺,他或許還是表姐的丈夫。
相較于迦南認識的所有人,她與喬立言的牽連算是最多的了,就算現在喬立言已經不認識她。
只不過一瞥罷了,不會發生什麽。
心裏不知道在隐隐期待什麽,迦南有些無措。
守夜到深夜她回賓館正準備睡去,卻在門口門鎖發現被打開的痕跡,對方是個高手,氣息掩藏得極好。她拔了槍平息心神,貼着牆緩了緩,踢開門把槍對準裏面。
男人坐在床邊,無辜地舉起雙手,鴿灰色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
他靜靜看着沒有戴面紗的少女睜大了眼睛,有些失神地放下槍。
******
迦南給喬立言泡了杯南非紅灌木茶,當地特産,口感柔順如同太妃糖。
“莫家人以為你已經死了。”
迦南靠在牆壁上低着頭,“喬先生要殺掉我麽?”很久沒說中文,迦南有點繞口,她盯着自己的腳尖,原來白天他認出她了。
不僅認出來了,還記得她,還來找她。
不知道為什麽,迦南心裏的有什麽東西,細細的,洶湧的,雀躍地,小小地冒出芽兒,如甜甜的糖水冒了出來。這種感情迦南有些讨厭,因為自己無法掌控。
之後她才知道那叫歡喜。
“你是莫家繼承人,為什麽我需要殺你?”喬立言有些失笑,“迦南,”他輕輕喚她,“你還記得我,這很好。”
迦南脫口而出,“我當然記得你――”又一頓,意識到有些失态,重新垂下頭去,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那是她至今唯一一次那麽接近死亡。
“喬先生怎麽知道我的……?”
“Canaan,”喬立言對着光輕輕搖動玻璃杯,“李**的關門**,又是個中國女孩,這幾年頗有名氣。”
迦南沉默,她只是需要錢。
“迦南,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迦南以為他會問很多事情,比如在倫敦如何,比如為何做了殺手,又或者他什麽都不會問,他們僅僅只是隐約認識而已。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她過得好不好。
喬立言把茶喝完便走了,走前迦南握緊自己的手指叫住他,“喬先生。”
少女聲音脆脆的,柔軟又清澈,喬立言回過頭,迦南遲疑了一下才說:“喬先生,我的父母是怎麽死的……”
喬立言聲音沒有起伏,“蓄意車禍。”
迦南身子抖了一下,低聲問:“表姐還好嗎?”
喬立言停了一會兒,定定看着她,迦南甚至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麽東西,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
“迦南,”喬立言揉揉額頭,手搭在門把上無奈淺笑,熱帶氣候的夜裏他鴿灰色眼睛微微發亮,“迦南,我沒有娶妻。”
迦南臉立即紅了。
因為表姐與他有婚約,三年過去了,她問的是表姐還好麽,他直接回答了她真實想知道的事情-
任務在迦南申請的學校假期內完成。
黑手黨頭目最後被她一千米射程的阻擊槍正中心髒,用喬立言賣出來的子彈,口徑大,打得血花四濺。
第二槍使對方腦袋開了花,迦南放下槍摘下帽子從天臺站起來,甩了甩一頭烏黑長發。
雇主很氣魄,給了她一大筆錢,迦南覺得可以支付學費和一整年的生活費了。
迦南提着包回到倫敦的小屋,走到街口卻發現屋子已經被翻得亂七八糟。她心裏咯噔一響,子彈破開空氣朝她後背直擊過來。
工作有幾年仇家不多不少大多都不成氣候,迦南又行事低調不曾威脅到什麽久而久之也沒了動靜,如此造成如此動靜,密集大範圍被襲擊還是第一次。
難道是之前的任務麽。
槍響聲,密密麻麻腳步聲,一整條**街道都受到了牽連。
迦南的身體條件反射做出了動作以及回應,她殺了很多追殺她的人,可後面追擊來得更多,迦南做任務到現在只中過一槍,十五歲時子彈穿過她整只手臂,如今是第二槍,一顆子彈打中她的大腿,一顆擦過她的腰。
等她甩開他們的時候迦南已經意識模糊了,她已經從城市邊緣後巷一直跌跌撞撞穿過泰晤士河,跑到市中心花園,四周是筆直優美的古建築,大本鐘在鐘聲響起,這裏那些人不會貿然大動幹戈。她隐約聽到警鳴聲,倒到地上時打完子彈的手槍嘩啦啦滑到一邊,普通市民驚訝目光四面八方投射過來。
她一邊臉頰貼着冰冷的地面,快入冬了,她很冷,閉上了眼睛。
等她再醒過來,已經身處一間宛如十七世紀般華麗的歐式房間內,子彈已經被取出來,因為打了麻醉全身沒有力氣,暈乎乎的。
雕花落地窗外秋葉楓紅,沉甸甸地壓在枝頭。
“迦南。”
迦南轉過頭,她看見喬立言坐在床邊,雙手随意搭在膝蓋上,手指潔白修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