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迦南大腦空白一片,點點頭,男人微笑起來,鴿灰色的眼眸在燭光中搖曳着光芒,“不愧是莫家血統,迦南是勇敢的好姑娘。”
記憶太深刻,恐懼,心跳,疼痛,窒息,以及屍體和滴血的匕首,迦南不可能再如四年前那般忘記。
脖子上的紅痕是曾經被殺的經歷,迦南那晚早早睡去,脖子火辣辣地痛,她害怕,可是什麽都不敢說。也許小孩洞察力勝過任何大人,她總覺得,她說出去,這個家族就會四分五裂。
夜裏隐隐約約聽見有女人在壓抑地哭,淚眼滾燙地落在自己手臂上,迦南睜眼看見媽媽坐在床邊緊緊抱着她,手不停撫摸她脖子上的淤青說:“迦南,他們怎麽可以這樣子……你不能呆在這裏了,”迦南第一次見到這個永遠微笑的媽媽張惶地流淚。
“迦南,媽媽馬上就帶你走,馬上就帶你走……”
迦南兀地想起夜裏冰冷靈堂裏男子安靜的目光,他的眸子是鴿灰色的,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的年輕面孔,他出現在爺爺的棺椁前。
她抱着媽媽說:“沒關系的,爺爺會保佑迦南。”十三歲的幼小少女覺得,他也許是來保護她的吧。
第二日家中平安,仿佛誰都沒有發現莫二爺的老仆人一夜之間不見,那靈堂也是幹幹淨淨。聽說家裏又來了客人,據說身份不菲是個大客,昨晚就到了住在宅子裏。
于是在這個上午,迦南又見到了那個黑色西裝的男人。
微漠天光中他和莫家如今家主站在主堂裏交談,家族裏其他重要的人也聚集在堂裏。家主是她父親的堂兄,她的大伯,四十有餘平日倨傲嚴肅,此時面對這個年輕的男人卻笑得十分谄媚牽強。
表姐站在一邊,還是那身玫紅綢光的鮮豔旗袍,紅唇雪膚。
她笑盈盈地站在家主身後,臉上少許少女的嬌羞,姑媽和表姐挨得緊緊的,還有自己的父親也在堂裏。
迦南扒在木質門扉前探着小腦袋張望,她原本不願出門的,昨夜的記憶歷歷在目,母親說了下午就帶她走。
父親見了招呼她過來,她遲疑一番才走到父親身邊,她感覺得到所有人的目光有着各種顏色,投射到她身上來。父親摸了摸迦南的頭,将她轉向黑衣男子笑着介紹:“來,迦南,叫哥哥。”
迦南看着他鴿灰色的眼睛,如一汪天山深海,被雪覆蓋的深灰。
迦南張了張嘴,幹澀地喚了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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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先生您看,這不都沒事兒了,讓我家阿珂陪您在後院逛逛吧。”身旁姑媽發話了,莫家表姐臉紅了紅捅了捅自己的母親,迦南的姑媽有笑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親事遲早是要定下來的。”
大伯叫了姑媽一聲,姑媽不做聲了,只有堂姐臉越來越紅。
黑衣男人好像沒聽見一般,在衆人目光中蹲下來,一只手搭在膝蓋上,“你好,迦南。”他微笑注視她雪白稚嫩的小臉,“我是喬立言。”
她愣了愣,有些呆地看着他,等她這段小插曲過去喬立言依舊和家裏大人們談事,散會時迦南拉拉爸爸的衣袖,“爸爸,他是誰?”
爸爸一時沉默,只是抱着她坐在腿上,“未來的喬家小老板,不可以得罪的人。”
迦南問:“爸爸怕他嗎?”
莫爸爸捏捏她鼻子,“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大伯很怕他的樣子。”
“那迦南怕他嗎?”
迦南搖搖頭,莫爸爸将她摟在懷裏親了親,“這很好,迦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值得你害怕。”他溫熱的手指鑽進她小旗袍的衣領裏輕輕撫摸那圈痕跡,“迦南,你長大之前這裏不屬于你,遺囑有效期為十年。莫家的兒女,都必須快快長大。”
這是迦南爸爸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下午媽媽帶她離開這裏回到了原來的南方小城。一個月後,迦南辦完所有手續去了倫敦。迦南隐約記得喬立言是倫敦一所王牌大學的數學系高材生。僅僅這個原因她不大排斥這個異都。
抵達倫敦那天屋脊和高樓塔頂覆蓋着厚厚的雪,天空積着沉沉的霧,幹冷的空氣讓她一時間不大适應。
母親沒有跟去,迦南被拜托給當地一家華裔人家,房屋溫暖而簡樸卻地處偏僻**。住在裏面的只有一個五十出頭的強壯男人,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刀疤穿過右眼,所以他只有一只眼睛,據說是莫二爺的朋友。
男人讓她叫他Li,李。打過仗做過傭兵買過軍火最後做回了殺手老本行,行事幹練低調,在倫敦灰色地帶小有名氣,越是大人物越喜歡找他做事。
李翹着二郎腿坐在火爐前,含煙眯着眼睛将提着行李箱的迦南上下一掃。
“莫二爺的小孫女?”他的中文不甚清晰。
迦南點點頭。
“這點年紀就生成這模樣,你想做妓還是做殺手?”男人裂開嘴笑了一聲,“小丫頭,你這眼神,估計已經被殺過一次了吧?”
迦南又點點頭。至今她都覺得,點頭是個很好與人相處的方式。
“你叫什麽?”
“迦南。”
“噢,迦南,好名字。”李将煙摁了,“歡迎來到另一個世界,小姑娘。”
一年後,國內傳來了父母雙亡的消息。消息是由李**接受的,他含着一根幹癟的煙将傳真機上面的文件抽出來一張張瞧了瞧便随意甩在了迦南的書桌上。
那時迦南正在地下室練槍,她擦着汗走回房看見文件時,耳邊剛剛散去的砰砰槍響全部重新卷來,潮水漩渦般呼嘯不去,那些沉重粘稠的厚實海水将她淹沒。
迦南有很長一段時間睡不着覺,晚上窒息一般難受着,仿佛有誰用一根繩子在一點點勒緊她的脖子。
緊接着國內打過來的資金供應被切掉,迦南如今算是身無分文。
“難受?”
“嗯。”
“想殺掉傷害你父母的那些人嗎?”
迦南想了想,只是說,“爸爸媽媽之前一定在很努力地保護我,我不想讓他們失望。”
“莫二爺把産業給了你這小姑娘,不曉得他怎麽想的,”李**抓抓頭發點煙抽着,“你父母把你送出去了,自己當然逃不了,估計整個莫家都想把你做掉吧,迦南,就算是最貼身的保镖也有可能背叛,這年頭還有什麽是赤誠忠心,靠自己不更好?”-
迦南仍在讀書,她每天不得不擠出很大一段時間來練習如何使用槍,裝槍,卸槍,保養,零件的配置,各種槍的使用。開槍後座力大,每天上學時她的右肩痛得厲害幾乎握不住筆。
當子彈第一次擊中靶心時,迦南突然覺得自己回不去了。
自己獨身一人,迦南覺得不管什麽東西,只要有人肯教,她就會認真地學。況且私立學校學費高昂,迦南沒有理由在李那裏吃白飯,她做他徒弟,協助他完成任務。
李教了她許多東西與技巧,李說迦南力量不比男人,若是以後交戰,取勝決定于速度。最初訓練時迦南每天只睡三個小時,一雙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布滿血絲。
李問:“累嗎?”
迦南抽掉他嘴角的煙說:“如果**不再抽煙,迦南覺得睡兩個小時就夠了,抽煙小心折壽。”
李哈哈大笑,“我們這種人,原本就活不長。”
訓練一年半後,即是得知父母死去半年後,迦南第一次自己開槍殺人。
任務委托做掉一個一個三流殺手,原因是這個殺手勾引了他雇主的老婆,因為在地盤與地盤之間交界處活動,道上的人自己動手有些費事,不如就請個毫無立場的來解決。
這個任務幾乎是迦南自己一個人完成的,迦南發現自己的身手雖然被李鄙視嘲諷無數,卻在他人身上得到了驚人的效果。
最後迦南舉着槍對着牆角被她踢到流血的男人,夜裏月光靜靜流淌在地面上很是美麗。
李站在迦南身邊,他看着少女雙手握着槍動作十分标準,她的神色很靜,槍身的微微抖動卻洩露了秘密。
“丫頭,不殺人的話,會被殺的哦。”
他握住她的手,指腹壓在迦南手指上,然後強行扣下了扳機。
槍響的同時牆角的男人抽搐一下,不動了。迦南只輕微地抽了一口氣,然後沒有作聲。
李拍拍她的肩,“不愧是莫家血統,天賦是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