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車裏瞬間安靜下來,只餘下了車輛行駛的細微動靜。
“……”懷秋卡殼,“你在說什麽啊?”
牧明遠眉頭一皺:“胡言亂語!”
牧沐扯着秦煜城的衣擺,眼睛瞪得溜圓。
秦煜城安撫地拍了拍他,看向與他們面對面坐着的一家三口。
“你們感覺得到吧?”
就算這對常年在外奔波的父母對孩子沒有那麽深的了解,他們感覺不出來,牧澤也一定察覺得到。
想到從徐姨那裏套來的話,秦煜城覺得他的親生父母可能還真就感覺不到。
秦煜城直言:“二老就不說了,至少大哥感覺得到。”
被點名的牧澤擡眼看向秦煜城,又掃了一眼牧沐。
他當然感覺得到弟弟的變化。
哪怕只是過去了一晚上,其異常也相當明顯。
講話不夾槍帶棒了,吃飯不挑了,還會給家裏人帶特産了。
就連剛剛,他甚至主動去幫忙推行李推車,還跟媽媽講話了。
這在別人身上是相當正常的事,在放在牧沐身上,每一個點都巨大的轉變。
但因為秦煜城的存在,牧澤卻非常順暢的接受了牧沐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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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澤不懂愛情,但他見過很多人在愛情之中有了巨大的成長和轉變。
就連他們爸爸,當年為了追求媽媽都差點被逐出家門,牧澤深知這種情感的力量有多大。
牧澤并不接受秦煜城的說法:“他跟你談戀愛,有變化是很正常的事。”
懷秋和牧明遠沒有做聲。
他們同樣沒有接受秦煜城的說法。
牧沐嘴唇翕動。
他真的沒有跟秦煜城談戀愛。
至少……至少現在還沒有!
但阿宅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縮了縮脖子,根本不敢在這種氣氛下開口說話。
“随你們。”秦煜城的指尖摩挲着牧沐的手,“總之我已經告訴你們了。”
牧沐瞪着眼與秦煜城對視兩秒,秦煜城察覺到牧沐掌心裏不知何時沁出了一層薄汗。
秦煜城把放到一邊的鴨舌帽拿起來,蓋在牧沐臉上,為他隔絕掉了來自對面一家三口人的視線。
車裏的沉默一直延續到了醫院。
這是帝都一家私立醫院,可以最大限度的确保隐私。
做親子鑒定的科室在六樓。
牧沐也跟着去抽了點血。
加急加錢的情況下,三個小時就可以出結果。
阿宅看了一眼牧家三口,拖着秦煜城走出了等待室,給他們留出了空間。
一家三口目送着秦煜城和牧沐的身影消失,良久,懷秋率先打破了沉默。
“怎麽說?”她問。
牧明遠沒說話。
牧澤正敲着電腦,頭也不擡:“我不接受那個說法。”
但話是這麽說。
牧澤指尖停頓了一瞬。
如果不是真的發生了什麽,秦煜城根本沒有必要跟他們說這種話。
在場的人心裏都很清楚這一點。
但再清楚,他們也不能接受。
什麽叫“消失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了”?
這就像是在宣布死亡。
可牧沐明明還好好的待在他們面前。
牧明遠問:“有沒有可能是,秦煜城為了錢……”
“不,他為了牧沐,并不準備記回家裏。”牧澤直接切斷了牧明遠的話頭,“這一點确實很親生。”
牧明遠當年為了跟懷秋結婚,鬧得很大,連家産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抛棄,這件事幾乎到了他們這個圈子人盡皆知的程度。
秦煜城為了牧沐,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不記回來。
牧澤大膽猜測,認親這件事極有可能不是秦煜城的本意,而是牧沐要求的。
真奇怪。
牧澤想。
明明他煩牧沐已經煩到根本不想再管甚至不願意交流的程度了,但那個搞事精弟弟消失了這個可能性真的出現之後,他好像也沒有變得開心起來。
“秦煜城在外這些年過得不錯。”牧澤淡淡道。
有愛他的養父母,成績足夠好,遇到挫折也挺過來了,現在在創業,同時還擁抱了愛情。
牧澤看着電腦屏幕裏的策案,難得的跑了神。
從情感的角度出發,秦煜城或許比他這個沒有被掉包的哥哥要幸福許多。
懷秋耷下肩:“小寶他……”
牧澤擡眼看向父母,片刻,收回了視線:“他們不會留在家裏,你們可以照常,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這話說完,牧澤就繼續敲起了鍵盤。
牧明遠看着面無表情工作的牧澤,張口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将話都咽了回去。
他似乎沒有資格和立場說點什麽。
因為牧澤才是與牧沐相處最多的那個。
……
秦煜城邁着大長腿,慢吞吞地跟在牧沐身邊。
阿宅戴着鴨舌帽,拖着人到了樓下花園裏,氣勢洶洶,看起來想鯊人。
但阿宅忍住了。
“你怎麽就這麽說了!”
“不說的話,你能想到更好的辦法嗎?”秦煜城問。
“……我可以離遠點的。”
秦煜城點點頭:“離遠點,然後在每一次跟他們見面的時候為難自己?”
牧沐看了秦煜城一會兒,擡手壓了壓帽檐,避開了他的視線。
別說牧沐了。
秦煜城也根本想不到能兩全的辦法。
這世上不是什麽事情都能皆大歡喜的。
不坦白,就只能堆砌謊言。
而謊言,拖得越久就越是令人痛苦不堪。
秦煜城問:“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牧沐轉頭:“什麽?”
“如果你對人說謊了,你最好能騙他一輩子。”秦煜城看着牧沐,“而你,是個連別人一個月都騙不過的笨蛋。”
牧沐震怒!
你再罵?!
牧沐拳頭握緊。
給三分顏色就開啓染坊來了是吧?!
秦先生察覺到牧沐震怒的視線,不驕不躁不疾不徐,輕飄飄地轉移了話題:“再教你一招吧。”
牧沐一愣:“什麽招?”
“當不知道應該怎樣處理一件事的時候,不要找借口,不要隐瞞,不要想着糊弄過去——講實話就好了。”
就好比到了學校,小組長收作業的時候,你發現自己有門課的作業沒做。
這個時候不要說“沒帶”,也不要慌張地尋找別的借口,直接上辦公室去找老師,說自己忘記了,然後光明正大的坐在教室裏補作業就行了。
經驗證明,至少誠實的将自己做過的事情認下來,不論後續怎麽發展,心裏都要踏實得多。
牧沐扪心自問,覺得确實。
不論結果怎麽樣,當初他兩眼一閉扒光自己馬甲的時候,現在被秦煜城直接扒下馬甲之後,他心裏都有種微妙的祥和。
人對“誠實”的畏懼往往來源于坦白之後将要迎來的未知。
可一旦把藏在心裏的事情說出口了,屬于“自我”的那一部分,就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安定。
坦誠不一定是與他人相處時的最佳選擇,但必定是與自己和解的萬能良藥。
“好吧,算你說得對。”牧沐低頭踢着地上的枯葉,“但這種事情,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信的。”
秦煜城不這麽認為:“說不說是我們的事,信不信是他們的事,長痛不如短痛,對雙方來說都是。”
真灑脫。
牧沐看着秦煜城,有些羨慕。
秦煜城眉頭一跳:“你這是什麽表情?”
“羨慕的表情。”牧沐嘆氣,“我的話,很大概率會因為他們會傷心,選擇不說。”
秦煜城搖頭:“不說的話,傷心的就是你了。”
牧沐反駁:“其實也不會很難過,我很堅強的。”
“确實。”秦煜城說,“堅強得差點哭出來。”
“……”牧沐憋着氣,“沒哭!”
“我說了‘差點’。”
“那還不是因為……”
……那還不是因為是在你面前。
牧沐滾到嘴邊的話一頓,倏然歇了聲。
秦煜城随意應道:“因為?”
“沒什麽。”牧沐低下頭,帽檐擋住了他的表情。
但馬尾辮不像披發那樣可以遮住耳朵和脖頸。
秦先生一撇,就看到牧沐在太陽底下紅得透亮的耳廓和白皙之中隐隐透出粉色的脖頸。
秦煜城腳步微不可查的一頓。
他直覺這個話題不能放過。
秦煜城擡手,捏了捏牧沐暴露出來的脖頸,追問:“因為什麽?”
牧沐把他的手扒拉下去:“沒什麽。”
秦煜城慢吞吞道:“都說了,講實話。”
牧沐嘴巴閉得死緊。
秦煜城眉頭一跳:“那我猜猜?”
牧沐拒絕:“不準猜。”
“猜都不行?”
“不行!”
“我偏要。”秦先生幼稚道,“是不是因為在我面前才那麽委屈的?”
牧沐微微睜大了眼,極速否認:“沒有!”
秦煜城看着加快了腳步的牧沐,擡腳跟上去,懶聲道:“依賴我又不丢臉。”
牧沐臉漲得通紅。
秦煜城心情明朗。
依賴他人确實沒什麽丢臉的。
沒有人比他們兩個更清楚彼此的秘密了。而人在親近的人面前,總是會更加脆弱一些。
就像漂泊的船舶回到了港灣,不論被風雨與礁石拍打出多少傷口,在港灣中也能夠袒露出所有,然後換上新的木板,重整旗鼓,煥然一新的再一次揚帆。
牧沐梗着脖子:“是因為你在,怎麽了?”
“沒怎麽。”秦煜城笑起來,“就是很開心。”
牧沐看着秦煜城笑起來的樣子,隐約與結婚證上那張毫無陰霾的、純粹的笑臉重合了。
行、行吧。
牧沐擡手揉了揉臉。
看在秦煜城現在很開心的份上……
牧沐仰頭看了一眼六樓的窗戶,又看了一眼秦煜城。
秦煜城頭頂上不知從哪兒蹭上了兩點松尖。
牧沐擡手:“頭低點。”
秦煜城:“?”
牧沐扯他:“低點。”
秦煜城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沉吟兩秒,聽話地低下頭。
牧沐的手碰到了秦煜城的發頂。
“你頭上落……”
剩餘的聲音被另外一個人吞咽下去。
陽光下兩道依偎的影子悄然地揉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