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鑒定結果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意外。

他們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只是來走個過場。

負責遞交鑒定書的護士長看着這一行五個人。

這五個人拿到鑒定書的時候沒有絲毫的意外,甚至也沒有發生什麽争執和矛盾。

他們非常冷靜地接過了這份鑒定書,并十分禮貌地向她道謝。

護士長在這裏幹了十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架勢。

她當然認識牧明遠這一家子,牧家的家庭醫生就是從他們醫院出去的。

本以為這一家人來做親子鑒定會發生點什麽,她保安那邊都已經提醒過了,但萬萬沒想到,他們默默地來了,拿到結果又平靜地走了。

護士長不可思議地看向醫生:“就這樣?”

“就這樣。”老醫生點頭,“他們家一向這樣。”

也許是家庭熏陶,也許是站在高處久了,反正就是不管發生什麽,他們都一副冷靜自持的樣子,絕不會讓別人看了笑話去。

噢,牧明遠追愛那一次除外。

實際上,有血緣關系的那四位确實是冷靜自持,而牧沐只是純粹的走了神。

阿宅戴着鴨舌帽,低着頭,被秦煜城牽着手帶着走。

他們上了車,車子的目的地不再是錦輝,而是牧澤一直住着的莊園。

牧澤擡眼掃過坐在對面的兩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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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熱?”牧澤問。

牧沐臉上都被曬出了紅色。

秦煜城順着牧澤的目光看向還在發愣的牧沐,不輕不重地拽了拽他。

牧沐一個激靈回過神,茫然地看着牧澤:“啊、啊?”

牧澤打開冰箱,指尖在礦泉水瓶子上停頓片刻,轉而取了一瓶蘇打水出來,通過桌子遞給了牧沐。

牧明遠和懷秋看到那瓶蘇打水都是一愣,懷秋正欲說點什麽,最終卻又忍住了。

“謝謝。”

牧沐毫無所覺,伸手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牧沐以前沒喝過蘇打水。

這水喝起來就像沒有甜味的可樂。

牧沐喝了一口,品了品,新奇,又喝了一口。

牧澤看着牧沐“噸噸噸”地喝了小半瓶蘇打水。

他的弟弟并不喜歡蘇打水。

應該說,過喉有着微妙刺激感的碳酸飲料他都不喜歡。

以往這個時候,牧沐已經在發脾氣了。

牧澤無聲地移開了視線。

秦煜城若有所覺。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牧澤,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牧沐身上。

牧沐喝了小半瓶就膩了。

喝慣了帶甜味的碳酸飲料之後,再喝蘇打水,就總覺得這水裏少了點什麽。

牧沐舔了舔唇。

喝可樂或者雪碧的話,是可以舔到甜味的。

但蘇打水只能舔個寂寞。

旁邊秦煜城伸手,把牧沐手裏的水瓶抽出來,放到了桌上。

牧沐一愣,擡眼看過去。

秦煜城的目光落在他被水浸潤的唇上。

牧沐:“……”

牧沐忍了忍。

牧沐忍無可忍。

牧沐滿臉通紅,擡起手,蓋住秦煜城的眼睛,把他的腦袋轉了回去。

秦煜城溫馴地順着力道移開了視線。

牧沐收回手,拉了拉鴨舌帽的帽檐,把自己整張臉都藏在了帽檐的遮擋之後。

牧家人從沒在牧沐臉上見過這樣鮮活的顏色。

這本是應該開心的事。

牧明遠和懷秋看着牧沐,心卻越來越沉。

牧澤在此時開口了:“你們之後是什麽打算?”

“沒什麽打算,見過……”秦煜城沉默片刻,同樣喊不出爸媽來,“見過二老之後,沒有別的事情,我們就回Z市去了。”

雖然牧沐是帶秦煜城來認親的,但秦煜城本人并無此意。

秦煜城的回答,牧澤早有預料。

實在不意外。

因為牧沐和秦煜城對他們根本就沒有什麽索求,真的只是單純的來見上一面。

牧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沒敢吭聲。

他其實是希望能夠脫離牧家的戶口的,而且來的路上他以為這件事情會很順利。

因為不管是從哥哥對弟弟那冷淡的命令式态度,還是爹媽半年沒個電話的狀況來看,原主與家庭感情是相當的淡薄。

再加上是掉包的身份,牧沐以常理揣度,遷怒到他身上是很正常的事。

是個人都會犯遷怒的錯,牧沐早有準備。

但事情并沒有如他想象的那樣發展。

牧家人絕口不提要把秦煜城記回去的事,也半點沒有要把他從戶口裏踢出來的意思。

算了。

阿宅兩眼一閉。

不如他想象發展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這一件兩件!

牧澤開口:“回家看看吧,好歹認個門。”

秦煜城看看他們,點頭:“好。”

牧家的位置在南山公館,屬于帝都頂尖的社區。

這裏的房子有些年頭了,但因為地段和歷史意義,一直處于有市無價的狀态,有錢也很難買到。

車子開進大門,路過了花園噴泉與圓頂玻璃花房。花園裏有活水潺潺流淌,邊上有個大池塘,被蔥郁的樹木包圍。

他們在主屋門口下了車。

牧沐從沒見過這陣仗,緊張地扯住了秦煜城的衣袖,轉過頭,看到除了主屋,層疊的樹木後邊還有獨棟的小房子。

牧沐頓時更緊張了。

不少有錢人會在網絡上分享自己的生活,阿宅也看過不少這種視頻。

但隔着屏幕看和自己置身其中,完全就是兩個概念。

本來以為原主那套別墅已經夠浮誇了,萬萬沒想到還有更驚人的。

牧沐看着簡直能當成人文旅游景點開放的主屋,頭腦一陣眩暈。

在這種地方,好像呼吸聲稍微重一點,都很不禮貌似的。

阿宅站在被管家打開的大門口,垂眼看着門口地毯,渾身僵硬。

牧明遠率先進了屋。

秦煜城看了一眼牧沐,小聲:“發什麽呆?”

“沒發呆。”牧沐小聲又認真,“我是在思考應該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

對不起。

阿宅這輩子怕是都沒法融入有錢人的生活了。

牧沐悲痛。

好不容易有機會踏入現實的豪宅!誰能想到剛到門口,腿就已經不知道應該如何走路了!

秦煜城:“……?”

秦先生發現自己竟然跟不上阿宅的思路了。

但問題不大。

他理解不了,但可以順着話說!

秦煜城狀似認真地思考了一番,給出建議:“不知道先邁那只腳的話,你可以兩只腳一起,蹦進去。”

牧沐:“……”

牧沐轉頭看他。

秦煜城面露鼓勵:“沖!”

牧沐:“?”

沖?沖什麽沖。

頭給你擰下來!

牧沐被秦煜城這麽一打岔,緊張的心情散去不少。

他無語地擡起右腳,走了進去。

懷秋對最後走進來的兩人說道:“徐姨已經把你們的行李都送過來了,小寶先回房間吧,爸媽想跟秦煜城聊聊。”

牧沐聞言,站在原地沒動。

他不知道原主房間是哪個。

牧澤看他一眼:“過來。”

牧沐轉頭看向秦煜城,秦煜城輕輕推了推他的背:“去吧。”

牧沐被牧澤帶進了房間。

牧澤看着牧沐小心觀察房間的樣子,給他帶上了門。

房間裏只剩下了牧沐一個人。

阿宅緊繃的神經倏然一松,他長出口氣,放松地蹦跶了兩下,打開行李箱,拿上一次性洗臉巾轉頭在房間的內衛洗了把冷水臉。

房間裏的日用品都是新的,床上的枕頭被子都透着一股薰衣草的淡香。

牧沐坐到飄窗臺上,透過大飄窗四處看着,像只初來乍到不安的貓。

放在一邊的手機震了兩下。

他拿起手機,發現是群裏的消息。

老年廣場舞編舞群(5)

[瑜]:牧沐不在的第二天,想他。

[嬌柔無力風吹柳]:想他。

[陳先生]:?@秦先生

[瑜]:?你這話我不喜歡,你快撤回!

牧沐呆怔片刻,緊繃的肩膀一點點放松下來。

[沐]:秦先生在跟長輩聊天。

[瑜]:!!看來事情很順利啊!恭喜恭喜!準備補辦婚禮嗎?在哪裏辦啊?如果是在帝都的記得提前通知我們啊,還有随份子怎麽說?不同的地方随份子錢好像不一樣……

牧沐:“……”

牧沐看着男明星叭叭叭發的一長串,感覺通過飄窗落在身上的陽光好像有些過于熱燙了。

他在太陽的映照下眯起眼來,手機長時間不操作暗下來的屏幕上映出了他的下半張臉。

嘴唇因為剛剛洗過的冷水臉而顯得濕潤柔軟。

牧沐擡手碰了碰那點柔軟,不自覺地浮出幾個小時前溫暖的呼吸與濕熱的舌尖勾纏的記憶。

牧澤敲了敲房門。

牧沐一個哆嗦,手機脫手而出,“咚”的一聲掉到了大理石臺面上。

完整的鋼化膜碎了個角。

草啊!!

牧沐手忙腳亂地撿起手機,跑去開門。

牧澤拿了兩樣東西走進來,坐到床邊沙發上。

“玩嗎?”他把手裏的東西遞過來。

一個九連環,一把魯班鎖。

牧沐茫然地接過了九連環。

牧沐認識這玩意兒,但他沒玩過。

牧澤開始拆魯班鎖:“邊玩邊聊。”

“好、好的。”牧沐擺弄着手裏的九連環,時不時觀察一下牧澤。

他實在看不出這位大哥到底是怎麽看待秦煜城那番話的,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他眼中是個什麽位置。

牧沐硬着頭皮,嗅到近處牧澤身上飄來的咖啡的苦香,只能被動接招。

牧澤看着拿着九連環不得章法的牧沐。

這是他們小時候就玩得順溜無比的小玩具,而如今落在牧沐手裏,卻似乎是第一次接觸一樣笨拙。

牧澤垂下眼,手指靈活地拆着魯班鎖,問:“你準備跟秦煜城去Z市?”

牧沐點頭:“……是的。”

“去之後,有什麽打算?”

“就……正常生活?”

跟對自己的事情永遠有所規劃的牧澤不同,牧沐過得實在随意。

吃飯工作賺錢睡覺,然後新的一天同樣如此循環。

“你們談了多久了?”

“……真沒談。”

牧澤拆完了魯班鎖:“我在樓上看到你們接吻了。”

牧沐:“????”

牧沐如遭雷擊。

啊!!!!!

狗日的秦煜城!!

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麽!!!

牧澤面無表情:“你們結婚了,離婚了,接吻了,但你們沒談戀愛。”

牧沐腦門發燙,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

牧澤本想再告誡牧沐戀愛同居要過七年再考慮結婚,奈何牧沐和秦煜城早就已經經歷過了從結婚到離婚的全過程。

牧澤認識很多人,甜蜜戀愛三四年,同居一個月直接一拍兩散。

有句話是怎麽說的來着?

三年之痛,七年之癢。

要是同居一起七年也仍舊一心一意對待彼此,到時候再結婚,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受到傷害的可能性,對雙方來說都是。

但牧沐如今并不需要這個告誡了。

牧澤沉默片刻,又說:“我聽秦煜城說他在創業,你在幫他?”

“沒有。”牧沐搖頭,想了想,“嚴格來說,我自己也在創業。”

牧澤微怔。

牧沐隐約從中讀出了點什麽,試探着問:“你有興趣知道嗎?”

牧澤把拆完的魯班鎖塞給了牧沐。

“嗯,聽聽。”

牧沐拿着手裏的木塊,比起九連環,這玩意兒他花點時間應該能拼上。

牧澤聽着牧沐一邊講自己的娃衣制作和視頻拍攝,一邊看着他笨拙地拼魯班鎖。

——這把魯班鎖,也是他們兄弟從小就玩熟透的東西。

牧澤看完牧沐創建的視頻號上的兩個視頻:“你單獨制作的?”

“這兩個的話,是的,衣服拍攝視頻剪輯都是我,第一個視頻之後的文案就不是我了。”

牧澤又看了一遍視頻。

牧澤在視頻制作方面并不是專業的,但從觀衆的角度出發,他覺得視頻的內容、畫面、轉場和聲樂都之類的東西,看着讓人相當舒服,沒有任何滞澀感。

這不是一個新手能做出來的視頻,視頻裏娃衣的制作過程就更加了。

而且,手。

牧澤看着正擺弄着木條的那雙手,與視頻裏那雙一樣,有幾道不怎麽明顯,但在強烈的打光下偶爾也看得清楚的舊疤。

牧澤沉默許久,直到牧沐終于摸清了手上魯班鎖的章法,開始拼合了,他才緩緩開口:“我明白了。”

牧沐茫然:“?”

牧澤阖上眼,片刻,在牧沐的注視下,站起身走出去。

牧沐看着門被帶上,遲疑着放下了手裏的魯班鎖。

牧澤剛剛……有跟秦煜城不高興的時候一樣的感覺。

他不開心。

牧澤站在二樓,看了一眼樓下客廳裏交談的父母和秦煜城,擡腳穿過二樓走廊,走上了被綠蔭遮蔽的露臺。

斑駁的光影落在露臺的地面上。

露臺的角落有兩排皮沙發和一個大桌面。

牧澤盯着随風而動的光斑,片刻,轉頭在旁邊的小櫃子裏拿了包煙出來,坐到了露臺沙發上。

他點了兩支煙,一支夾在指尖,一支放到眼前桌上、他旁邊的位置。

他的弟弟偶爾會來這裏抽煙。

牧澤是不抽煙的。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手上的與桌上的兩支香煙燃盡,然後又點上新的。

南山公館的環境相當安靜。

除卻流水聲,就只餘下鳥啼與夏日的蟲鳴。

牧澤點燃了手上盒子裏的最後兩支煙。

仍舊是一支夾在指尖,一支放到桌上。

他看着煙霧袅袅升起,轉眼又被遠處而來的風吹散。

不多時,煙草和咖啡的苦味,也随之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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