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飄位面14

塔拉的棉花田。

正如羅蘭所預言的,大型采收機械,自動采棉機的運作越來越純熟。

從剛開始的幾分鐘一歇,到能連續運作一小時,再到最後的“只要牛不累,這機器就不用歇”。

大袋大袋的棉花混着各種各樣的雜質,從田裏被“囫囵”收割下來。巨大的機械所經過的棉花田,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棉花杆留在地裏。

按照波克所說的,這采摘的速度,已經快要趕上以前擁有一百多個壯勞力的塔拉了。

這個以前從不愛幹農活的黑人男仆,現在不僅能幹活,而且總愛把這事兒向外人吹噓——以至于別人總會以為他幹的是衛希禮的活兒,而不僅僅只是個趕牛的。

衛希禮在幹活的時候依舊很沉默。

他的工作至關重要,他就像是一個觀測船只航向的舵手,這具機械是前進還是後退,全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

但是他發現自己的作用在一天天地減小——

這架機器像是有了生命,仿佛自己能夠成長:

原本只是一架喀啦作響的骨架,現在漸漸有血有肉,羽翼豐滿,随時可以擺脫他把控的雙手,展翅高飛——發明這機械的女人,似乎也是如此。

威爾的工作量現在小了很多,以前他需要始終盯守在機器旁邊,随時待命維修,現在基本上沒有這個必要了——他只需要躺在棉花地旁邊的樹蔭下打瞌睡就好。

威爾也是塔拉每天起床起得最遲的,別人都起來的時候他不可能不在床上睡着。

波克需要去威爾的卧室大喊三聲,才能把這個鼾聲如雷的家夥從床上喚起來。

但是在塔拉,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深夜裏,威爾會舉着火把或者油燈,守在這座機械旁邊,按照他白天的構想,把一些不夠牢固的部件都替換掉,不合适的零件加以改進……

羅蘭經常出現在威爾身邊,給他提出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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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兩人會為了意見相左而小聲争吵。

這時卡麗恩會悄悄地起床,去廚房燒一壺開水,把姐姐送給她的“大紅袍”沏上一壺,斟在兩個小茶杯裏,悄無聲息地遞到塔拉大宅外面的走廊上。

吵架的人就會循着茶香而至,飲茶提神之後,兩人又會相視一笑,剛才的那一點點槍~藥氣味早已消散殆盡了。

塔拉用“機械”采收棉花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都到塔拉來看熱鬧。

這種時候嘉樂會像一個神志清醒的好人一樣,來到塔拉莊園的大路口指點:“看,這是我的塔拉,我從牌桌上贏回來的塔拉!”

塔拉采棉花的過程不是秘密,也不禁觀看——人們看得啧啧稱奇。

然而在瓊斯伯勒,關于塔拉的流言再次傳開。

“塔拉的棉花裏含有大量的雜質,你們沒見過他們采棉花的那個大家夥,是連枝帶葉連骨朵,一股腦兒全采下來的。”

“各位,塔拉賣棉花的時候一定要看清楚了,你們買的那可能不是棉花,就是一包雜草呢!”

傳的最兇的自然是塔拉以前的監工喬納斯,他恨透了塔拉,巴不得這座種植園從此倒下,永世不得翻身。

誰知過了幾天,塔拉的棉花陸陸續續地運出來,送到瓊斯伯勒鎮上。

來收棉花的商人特地長了個心眼兒,讓人把塔拉的棉花包打開來查看——

只見塔拉采下來的棉花雪白,纖維長,雜質少,品質竟比其它種植園采收下來的還要好些。

畢竟,塔拉的棉花從田裏摘下來還只是第一步。

棉花采收之後,羅蘭帶着嬷嬷和其他人一道,把這些棉花放置在日光下暴曬,然後把這些棉花扔到一個類似離心機似的大家夥裏篩選一遍。

棉花和其它雜質的密度不同,用這種方法很快就能把棉花和其它雜質分開。

在這之後就是去籽,去籽也有專門的去籽機。

經過這幾項處理,被打包裝起來的全都上好的長絨棉——現在在瓊斯伯勒,攤在商人們面前的雪白棉花,白得耀眼可愛。

駕車把棉花送到瓊斯伯勒的人是衛希禮。他大聲說:“各位,這真是用機器采下來的棉花!”

衛希禮正在按照羅蘭的指示,幫助她宣傳塔拉正在使用的機械。

“本季塔拉采收棉花的勞動力只有三個人——三個男人,還有幾個女人幫忙打下手。”

“嚯——”

看熱鬧的人齊齊發出一聲感慨。

憑三個男人,想要收齊一整個種植園的棉花,這是做夢吧?

“我們已經收了兩百包棉花了,全都是質量上乘的精品,童叟無欺。”

檢查完這些棉花的商人點點頭,替衛希禮作證。

“衛先生,塔拉出産的棉花都是品質最高的上等棉,請問塔拉還有多少?有多少我們要多少。”

“這不可能!”聽了棉花商人的話,圍觀的人一起驚呼。

兩百包棉花,三個男人——這是在做夢吧。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衛希禮擡頭望着遠處一個人影。

“那個叫做喬納斯·威爾克森的家夥威脅了鎮上所有的雇工,讓他們誰都不許接塔拉莊園的活計。所以我們只有三個人,面對一整座種植園……”

喬納斯就在遠處,臉色不善地盯着這邊。礙于輿論壓力他只能把帽檐壓得低低的。

“希禮,你們是怎麽做到的?”

有人大聲詢問,最近像塔拉這樣,缺乏勞動力的種植園着實很多。

“所以,各位,如果有懷疑的話,請盡管去塔拉莊園看一看吧,看看塔拉的方法,也許能夠幫到各位。”

衛家原本是望族,“十二橡樹”莊園在此經營多年,一直到戰争失敗才毀于一旦的。

衛希禮的話還真管用,很多人聽了,紛紛表示要去塔拉看一看。

希禮松了一口氣,把運來的棉花賣掉,收了錢,準備趕着空了的牛車回塔拉去。

這時有個戴帽子的人突然走上來,攔在衛希禮面前,冷笑着說:“你終于明白她有多少能力了?”

衛希禮一怔,才認出帽檐下的那張臉:“白先生……”

他這才明白對方都說了些什麽,趕緊說:“您說的是韓夫人吧……我一直明白,我一直很……崇敬她。”

白瑞德哈哈大笑,突然伸出一只拳頭,沖着衛希禮胸前一捶——

白瑞德沒用力,衛希禮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文弱了,可還是身體晃了晃,往後退了一步。

“但是她這份能力妨礙到您的‘小自尊’了吧,衛先生?”

白瑞德語氣裏盡是調侃。

衛希禮頓時大怒:“思嘉就像是我妹妹一樣,我怎麽可能會對她感到……嫉妒?”

“那你又何必四處托人找職位,想要舉家搬離塔拉?”

這一句話問出口,就好像是直接給了希禮一拳,讓他伸手捂住了心口,連話也說不出來。

真……真可怕,這個白船長,竟然連這個……連這個都知道。

“塔拉……塔拉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亞特蘭大……”

他徒勞地解釋着。

白瑞德哈哈一笑,搖着頭說:“不,亞特蘭大是您妻子的家。”

是的,希禮的家是已經被燒毀的十二橡樹,亞特蘭大是媚蘭的家。

“您明明知道思嘉現在還沒能讓一切都安頓好,她特別需要可靠的人。可是您還是選擇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塔拉——衛先生,您身為一個南方男人的尊嚴,就真的那麽重要嗎?”

衛希禮漲紅了臉,握緊了拳頭,想解釋卻又偏偏沒詞兒。

只聽白瑞德哈哈一聲笑:“不過,你有可能幫到了我,所以我還是想對你說聲謝謝。”

這個男人伸手把帽子擡了擡,然後揚長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衛希禮留在原地。

“哦,是的,我确實是嫉妒思嘉的。”

衛希禮沮喪地想:白瑞德幫他認清了現實。

他眼睜睜地看着塔拉完成了一件又一件,常人看來絕不可能完成的事——也都是他做不到的。

他在佩服之餘,也會漸漸覺得不舒服。

思嘉啊思嘉,她在他心裏還只是一個外表好看,內心驕縱的小女孩啊!——怎麽她已經變成那樣強悍的一個女人了,他還在原地踏步?

或許白瑞德說得對,他現在确實不應該離開——道義上說不過去。

在塔拉最苦最難的時候他們夫婦一直賴在塔拉,等到難關都過去了,他卻又動這種念頭。

衛希禮唉聲嘆氣地離開,好像他根本就沒能成功賣出塔拉的棉花。

塔拉卻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

田裏的棉花已經收得差不多了,竟然還特地留了一小片作為演示只用——但是“大家夥”自動采棉機已經輕易不再展示,只有确實有誠意想要采購這種機械的人,羅蘭才會“勉為其難”地讓波克和威爾演示一下。

因為這臺大型機械已經“名花有主”,在白瑞德的牽線之下,羅蘭已經和一家農用機械生産商談了合作,大致的意象是羅蘭以技術入股,并且授權生産商生産,每年從收益中獲得一定比例的分成。

除此之外,那些規模比較小的農機一直都在演示:篩棉機、去籽機……甚至是種植機。

最令人感興趣的是篩棉機:塔拉的女人們有條不紊地把采下來的棉花扔進篩棉機裏,然後把篩出來的棉花纖維拿給拜訪她們的客人們看。

這些客人們并不一定是想要合作的商人,有好些只是鄰居,聽說了塔拉的現狀之後,趕來看熱鬧的。

大家面臨的問題都差不多:人手不夠。

自從黑奴被解放之後,雇人讓采棉花的成本高了很多,多數人不得不起早貪黑地自己動手。

看到塔拉的女人們,舒舒服服地坐在露臺上,用手搖動機器,棉花就自動和雜質分開了——鄰居們覺得眼珠都要跳出來。

“不行……我做不了主。”

媚蘭很好脾氣地搖頭,“沒辦法把這些機器借給你們。”

“你們也知道,這些東西都注冊了專利,和外頭的商人有合作的。如果合作方發現思嘉私自授權,會被追究責任的。”

媚蘭把和羅蘭早就商量好的說辭拿了出來。

“要真的需要,你們就和思嘉好好說,說你們需要租用……”

說到“租用”這裏,昔日的鄰居和朋友們立即分化了——真心需要機械的開始計算口袋裏的錢怎樣才能夠用,想要“白嫖”的默默告辭。

“租用可以賒賬……”

白嫖黨驚訝地回頭:不,我們不想離開……

“可以賒一半,餘下的在六個月之內還清……”

白嫖黨:告辭!這回是真的。

“之前思嘉就是這樣要求自己的,我們最窮的時候十七口人口袋裏只有幾角錢,但思嘉卻從來不會欠賬超過半年。”

“不信你們可以問問亞特蘭大和瓊斯伯勒的商店。”

餘下的人又告辭了一半。

真正走進羅蘭的辦公室,提出租用甚至賒賬的,都是看見了覺得這些機械好用,真心想要擁有一臺這樣的機械,減輕勞作壓力的。

羅蘭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等到所有客人離開,羅蘭特地來到媚蘭身邊,與她擊掌——

“梅利,幹得漂亮!”

這是她和媚蘭事先商量好的策略。她和媚蘭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媚蘭是局外人的身份,好多話都能說;而羅蘭是主人,該堅守的底線由她來負責堅守。

這時的媚蘭和卡麗恩正各自坐在一座藤編的椅子裏,坐在走廊上曬太陽。

媚蘭說了很多話,這時感到很疲勞,但她精神很好,看見羅蘭的進展她也一樣感到很振奮。

而卡麗恩一直不聲不響。女人們身邊放着一只大籮筐,卡麗恩和媚蘭正将裏面的棉枝取出來,将上面殘留的一星半點棉花纖維小心地扯下來。

這是機械采棉不如人手的地方,無論機械多麽先進,都沒有可能做到像人手那樣,将棉枝上最後一點棉絮都采摘幹淨。

這些棉花纖維雖然不多,但是待會兒送到嬷嬷的紡車上,還可以轱辘轱辘地紡出一小團棉線;再送上織機,也許就能給博或者韋德織一件小衣裳。

剩下的棉枝大多已經被曬幹了,扔進竈膛就可以做燃料,用它們熏制食物,比如說甘薯幹、腌肉和臘腸,也有一股十分特別的味道。

這都是經過篩棉機篩下來的廢料,丢掉也完全可以;但是女人們舍不得那一點點棉絮,于是就拿來當手工活慢慢地做着——好在沒有什麽時間壓力,她們甚至可以把這當成是一項消遣。

羅蘭突然發覺媚蘭的手一點一點地垂落。

她用征詢的眼神看看媚蘭,媚蘭沖她點了點頭。

羅蘭趕緊請來嬷嬷,讓嬷嬷把媚蘭抱回屋,回到她的卧室裏去。

自打生了博,媚蘭的身體就一直很虛弱。她原本就瘦小,身材像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嬷嬷可以不費力地把她托起來。

羅蘭趕緊讓波克去請大夫來看看媚蘭——但這一切,生病,看醫生……卻都是媚蘭不想讓希禮知道的。

“男人們以為他們知道一切,但其實他們什麽也不知道。”羅蘭心想。

她接到了一些信件,其中有一封是白蝶的,信上提到她上次見到白瑞德,從白瑞德口中聽說了衛希禮正在亞特蘭大“找工作”的事。

羅蘭看了信只覺得眉心一跳,她閉上眼,伸手捂住心口,盡力按捺住那一股湧上心頭的酸楚。

她告訴自己:感情是不可能戰勝理智的。

确實如此。

但是——

如果不是她被植入了對衛希禮的“好學生崇拜”的話,她看到這封信之後肯定會跳起來大罵衛希禮“好心當作驢肝肺”的。

羅蘭甚至能夠聽見自己在對這個癡情的“思嘉”說:別傻啊,別為了這麽一個男人,別人的丈夫……不值得——

但是心底那種依戀依舊清晰。

她不能再繼續留在塔拉了。

羅蘭一咬牙,知道到了她該做決斷的時候了。

剛好她手邊放着另一封信,來信的地址上寫着“新奧爾良——路易斯安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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