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遺忘,何謂最苦

在夕陽漸盡之時,他停下了腳步,而後,再一步一步走向坐在黃土高坡上的身影。

羽觞說大哥忘記了以前的事,他什麽都不記得了,而且三魂七魄少一魂一魄,他的神智昏蒙,愚鈍而癡傻。

冰魂坐在望夕陽的十七歲少年身邊,他道,“你每天都會坐在這裏嗎?”

火魄轉頭,他看着突然出現的人,不認不識,也許還有聽不懂。

他起身離開,冰魂道,“火魄。”

可起身自顧走開的人沒有停下,他循着原路回去,回到那個家中,他安安分分的躲在一隅,如是旁觀府裏的人上下忙活。

嫡出的孩子,本就沒什麽名分,更何況,他天生毫無慧識根骨,很快便被遺忘在偌大的府第中,他們忘了這孩子多少也是家族中的一員,即使他無名無分。

在蕭家,就除了蕭五公子還記得那個變成傻子的十三弟,似乎所有人都看不見這個整天無所事事自個呆坐着的傻子。

冰魂跟随了好幾天,他打算把人帶走,然而,面對從天而降身份不明的人,蕭家的幾位長老早有所覺,他們暗裏關注着神秘人的一舉一動,在發現對方想把癡傻多年的少年帶走,幾人便現身幹預了。

他們道,“公子可是胡家的人,私自闖入我府,居然還想帶走我們蕭府的人。”

冰魂轉身看着悄然現身于黑夜之中的三道灰色身影,他們想必關注了好久,若然,怎會在他決定的時候不合時宜出現。

火魄醒着的時候不願走,靠近他,他也只是傻笑着沒有任何回應。

冰魂道,“你願不願跟我走?”

火魄始終傻笑着,他沒有回答,笑着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白衣公子,過了良久,他自顧轉身走開,即使被拉住了,他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就像是沒有任何的察覺,就像是自己走在路上,突然間被絆了一下,摔倒了,即使摔疼,他自己站起來,又繼續往前走,再無其它情緒。

冰魂把人拉入自己的懷中,他道,“火魄,你真的忘記了嗎?”

他想問他,就這麽忘記了嗎,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想要了,包括曾經的執着,你這樣太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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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魄把人推開,他退後幾步,邊退邊惶恐注視着剛剛抱住自己的人,就怕再被拉住一次,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極力警惕和防備着。

冰魂伸出手,他的手擱在半空,退開的人,退到了認為安全的地方,他轉身即跑,而且邊跑邊回頭,好像害怕被追着不放。

他忘了,他怕了,他沒有記憶了,他不需要了,這就是轉世後的火魄,他放下了以往過去的恩怨種種,他已經不在乎,不在意,再也不想要。

冰魂固執的拉住想要遠離自己的人的手,他道,‘火魄,你願不願跟我走?”

火魄靜靜地站在原地,他注目着不遠處的三位長老,那是他的長輩,蕭家修為最高的老人。

冰魂道,“我帶你離開這裏,回到屬于你的天地,好不好?”

火魄一聲不吭,他轉身面對拉着自己不放的人,冰魂以為,對方終于察覺了,卻沒想到,他給了他一刀。

冰魂難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他找了他很久,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風景,在那一路上,他一直在想,以前的這個人,也這麽尋找自己,而今,換作自己來尋,心裏終于體會了他哀苦。

從沒想過,要承受這樣的報複,這是懲罰,還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對自己下手,狠狠的突然的插一刀,他真的下得了手。

羽觞趕到,她喊,“冰王。”

冰魂緩緩地的低頭,他低頭看着心口上的刀,那把刀,不是普通的刀,刀身上交纏着繁雜的紋路,那應該是秘術,而且是要人命的秘術。

火魄突然跑開,他跑向三位老人的身後,那裏,悄然出現的一位公子,他錦衣華服,他一步一步走上前來,他道,“蕭羽,真乖。”

羽觞扶着受傷的人,她道,“我已經告訴你,他忘記了所有人。”

冰魂看向朝着別人微笑的少年,那微笑,該是自己的,曾經,他一度這樣對自己微笑,他期待着,他期待自己給一句贊賞的話,哪怕一個贊賞的眼神,可自己那時不懂,所以他好像很委屈,很難過,他曾如此的期待得到在意和關照。

羽觞欲把人帶走,那三位長老道,“想走,兩位把這裏當成什麽地方了?”

羽觞道,“前輩要如何?”

“交代清楚,你們和胡家是什麽關系?”

冰魂握着插在心口上的尖刀,他只望着不再看向自己男人。

他道,“火魄。”

羽觞本想跟幾位長者過過招,她來過幾次,清楚蕭家和胡家的過節,鬥了十幾年,最近雙方的格局正處于白熱化狀态,冰魂突然造訪,他不知其中恩怨,他以為帶走一個神智不清的人很容易,他不知,火魄從小到大,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并且長年被蕭家人喂藥,他根本就沒有想法和思考,他受制于這裏,他被綁在這裏,他成了蕭家的傀儡。

蕭五公子摸摸面前對着自己傻笑的人,他道,“兩位,既然來了,不坐坐再走嗎?”

三位長老看向蕭家的少主,羽觞道,“他的修為很高。”

冰魂捂着傷口,他道,“我知道。”

他說完,即刻摔倒在地,插在他心口的刀,慢慢的轉動着,刀身上的紋路,漸漸的漸漸地變得清晰明亮起來。

羽觞才注意到這詭異的紋符,冰魂四肢無力,他道,“這是天域圖,也只有天域界的人才有,但凡中此圖者,全身血脈,不稍片刻,即被冰封,随後,身死魂傷。”

羽觞不知這天域圖的厲害之處,向來只研習五行大陸的法術秘訣,她并未了解五行大陸之外的其它地界修術。

蕭家的長老道,“他手中的那把劍,确實是上品仙器。”

羽觞猛然看向說話的人,她終于明白,也許冰魂進入蕭家管轄範圍時就被盯上了,今天這一出,是密謀已久的局,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一把劍,那是他們眼中的上品仙器,或許這把劍于他們來說,是無上的榮耀和尊威,所以,得到它,不惜一切。

冰魂望着終于看過來一眼的人,火魄看過來了,他看着躺在地上一直注視着自己的人。

羽觞慌道,“我帶你回去。”

冰魂道,“來不及了,必須帶走火魄,他長年被下藥,少了一魂一魄,他還不至于癡傻如此,你帶他離開這裏,再去尋他的魂魄。”

“可是……”

“這是我欠他的,若不是我,他不會與衆相抗,若不是我,他也不會選擇自毀,若不是我,他也不會走上這輪回道,若不是我……”

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到底是誰欠誰,追究起來,雙方都有所欠,又無所欠,或許,一切都是雙方在自讨苦吃。

“冰王?”

冰魂閉上眼睛,他道,“帶他離開這裏。”

羽觞看着自行毀滅肉身的人,她轉頭道,“大哥,你難道一點點感覺都沒有嗎?”

火魄看着轉瞬間消失的人,就那麽一眨眼,那活生生的白色身影就不見了,他不見了。

他突然間覺得心裏有空落落的感覺,那是什麽,他說不清楚。

羽觞站起來,她手中陡然幻化出一把劍,她道,“殺人償命,你們誰來。”

火魄被三位長老推了出來,羽觞直指出長劍,在快要刺入的剎那,她轉然把人拉過來,而後幻化出虛影重重,随後趁機逃脫。

她把拉住的人砍暈,再快速向天域界的出門飛去。

身後追着不放的錦衣公子,他道,“把人放下。”

羽觞站住,她驀然放出手中的劍,一把劍,遽然化成九把,它們排列成扇,淩厲直刺向追尋而來的人。

冰魂靈魂漂浮在空際,他跟随一同回去,他道,“趕緊走,不宜久留。”

羽觞驚訝的擡頭,“你,不去輪回?”

冰魂随同掠出開啓的天域之門,他道,“送他回去後,我便走。”

羽觞把自己的兄長放下,她道,“冰王,你此去,便是最後一次了,你已經沒有……”

“是,我已經沒有再輪回的機會,三次用盡,再來一世,我若再死,便身形俱滅,從此以後,我冰魂不存在,會永遠消失。”

羽觞還想說什麽,但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說到底,還是自己有錯,明知蕭家埋伏等着,自己就是不說,心裏向着兄長,就想為哥哥出口氣,她沒想過,任性的一點點心思,竟讓不夠城府的王遭遇死劫。

冰魂把別人想得太簡單,本以為,一心為了另一個人了就換得對方回歸,他倒失誤了,一時大意,為此釀成大錯。

火魄坐在地上,他被點穴了,閉着眼睛坐着,全然不知自己已經離開了生活十七年的世界。

待他睜開眼睛,他睜開眼睛的瞬間,他看到冰藍的靈魂,他靠近自己,他看到那個被自己插了一刀的男人,他輕輕地靠近來,而後,冰涼涼的吻,落在自己唇上,那本來是看不見的靈魂,而自己看見了,還有感受到了那個輕如鴻毛的吻,有那麽一點點冰涼,還有那麽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清的滋味,那是什麽,他來不及細想,眼前的靈魂,便慢慢的化為虛無,他消失在虛空裏,再也看不見。

羽觞背身站着,她不忍看,她以為冰魂只是想看一眼,她不知他竟然把自己的冰魄渡了出來,他将其渡入火魄的口中,以而填補對方缺少的魂魄。

羽觞道,“冰王。”

冰魂回頭看了一眼,他道,“他前世擁有兩個火魂,所以,他的魂不難補全,而他的魄,要找尋,幾乎不可能,所以,我以自己的冰魄,補他缺失的七魄,羽觞,若能讓他忘記,那就讓他忘記吧,我會過忘川河,飲忘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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