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番外捌

冬天是适合賴床的季節。

在天蒙蒙亮的時分,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裏,聽着窗外落雪的聲音,一點一點填滿寂靜的世界。

在這期間,如果能欣賞伴侶熟睡的臉,等待昏暗的室內逐漸鋪滿明亮的光線——沒有什麽能比這更令人滿足。

冬日的清晨沉澱着夜晚的灰燼,柔軟的霧色還未散開,垂着禦簾的和室裏靜悄悄的,紗織覺得她已經醒得足夠早了,但把玩着她的頭發,漫不經心地單手支頤的妖怪明顯比她醒得更早。

“……這種時候,你應該裝睡。”

“為什麽。”

“因為這樣的話我就可以給你一個驚喜了。”

“比如?”

“比如給你端來早飯。”

這種做法在現代的情侶之間還蠻常見的:趁着疲憊的戀人還在沉睡,偷偷按照對方的口味做好熱騰騰的早飯。

紗織把什麽都想好了,甚至提前告訴城中的侍女不必準備兩人的早膳,但她還是漏算了一點——奈落永遠醒得比她早。

“你不需要做那種事。”奈落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

果然,封建時代的妖怪就是不懂。

就算再怎麽擅長玩陰謀詭計,智商傲視群雄,他都是在封建的戰國時代土生土長的妖怪。

紗織救回自己的頭發:“這叫情趣。”

手中一空,奈落似乎頓了頓。

紗織扯過白色的狒狒皮蓋到身上,正要轉過身,拉扯的力道忽然傳來,狒狒皮的另一端落入了奈落的手裏,不管她怎麽扯都扯不回來。

“松開。”清晨微暗的光線裏,城主模樣的妖怪非常小心眼地冷聲開口:“把東西放下。”

“……這是我的臺詞吧?”紗織就很不可思議,“為什麽不可以給我蓋?”

她坐起身,抱住白色的狒狒皮,用雙手抱得緊緊的,和單手抓住狒狒皮的奈落形成明顯的對峙。

“我就是喜歡這個。”

她瞪大眼睛,煞有其事地道:“上面有你的氣味。”

“……”

奈落忽然松開手。

別過視線,披着單薄寝衣的妖怪站了起來,海藻般烏黑濃密的長卷發随之散落下來,乍一眼望去就像起伏的流雲一般柔軟,比漆黑的鴉羽更加光滑豔麗。

紗織放下毛茸茸的狒狒皮,繞到奈落身邊。

“……你不多睡會兒?”她探出頭,觀察着奈落的表情,似乎想觀察出點什麽來。

“不需要。”

“真的不需要?”紗織擺出深沉的表情,就差沒問上一句「你昨晚滿不滿意」了。

昨晚被她弄出來的痕跡都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她的目光掠過松散的衣襟,白皙如玉的身軀找不出任何瑕疵——奈落的皮膚是真的白,蒼白的那種白,在烏黑如墨的長發的襯托下看起來幾乎會發光。

……妖怪的自愈能力真煞風景。

紗織小聲地在心裏嘀嘀咕咕。

“你在想什麽?”

能看穿她的想法這一點也好麻煩。

“什麽都沒有。”

奈落哼笑一聲,忽然伸出手,紗織當然沒讓他得逞,她一扭身,魚一樣靈活地從他的指間滑了出去,眨眼間便已退到幾步遠的地方。

“……沒抓到。”

她開着玩笑,擡頭望去的瞬間,奈落的眼神莫名其妙暗了下去。

那一瞬間風雨欲來的感覺,讓紗織微微恍了下神。

她後退到一半,腳踝忽然卷上冰涼的觸感。

“……”咦?是什麽時候?

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跌入滑膩柔軟的觸手的包圍之中。

摔是沒摔疼,就是人有些懵。

“……用觸手偷襲是犯規的。”

紗織吸取經驗,意識到忽然逃跑會激起這個妖怪的狩獵欲,于是她并沒有急着脫身,而是繼續躺在那堆滑膩膩的觸手上,一本正經地扯住靠過來的妖怪的長發。

“是你沒有先說好規則。”奈落用觸手擡起她的臉頰,方便他低頭索取憑狡詐贏來的吻。

那個吻并不長,只是短暫地讓人有些無法呼吸。

濕漉漉的銀絲斷落,黏糊的感覺遺留在唇角邊,紗織擡起眼簾,看見了近在咫尺的妖怪陰紅的眼瞳。

纏在身上的觸手蠢蠢欲動起來,甚至想往寝衣裏探去,紗織趕緊揪住那截觸手的尾巴尖。

“啊。”她發出警告般的聲音,“現在不行。”

她警告那條觸手,也警告身為本體的奈落。

“你已經被抓到了。”

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貼着耳朵響起的時候,誘惑力不是非一般地大。

心尖麻酥酥的,落入耳中的呼吸意外滾燙,燙得紗織血液上湧,巴不得自己暫時失聰。但奈落仿佛看穿了她的動搖,胸膛随着低低的笑聲震動起來。

美色……不行,要抵禦美色的誘惑。

世界淪為模糊的背景板,紗織幾乎已經聽不見其他聲音了。

但就在那個危險的時刻,庭院裏忽然傳來巨大的爆炸聲。

紗織被那爆炸聲驟然震回現實。

就連奈落都停下了動作。

好端端的人類城池為什麽會傳來爆炸的聲音?

不知想到了什麽,紗織驟然推開臉色黑沉的奈落,起身披上外衣光着腳就跑了出去。

她來得不早不晚,正好見識到了家裏的問題兒童第一次打架的現場。

白夜一臉頭疼地站在被破壞的屋頂上,展開幻術隔絕了人類的視線。

飛揚的塵土散去後,被破壞的庭院中央站着三個身影,除了難得灰頭土臉的白童子,還有面無表情端着鏡子的神無,以及紗織從來沒有見過的,渾身閃閃發亮像由鏡面制成的不動明王——這個應該也是妖怪。

被神無召喚出來的鏡妖,低頭注視着臉色極差的白童子。

紗織第一次從神無身上感受到了情緒的起伏,面無表情的小姑娘捏緊白色的鏡子,聲音虛無缥缈,吐字卻異常清晰:

“去死。”

轟隆一聲巨響,鏡妖的拳頭砸碎了白童子之前所在的地面。

紗織感動不已,轉頭撲進奈落懷裏。

“奈落……”她哽咽着說,“神無她,神無她會說髒話了。”

“……”

奈落慢慢開口:“這是什麽值得你開心的事嗎?”

“嗚嗚嗚嗚嗚嗚你不懂。”紗織抱着他的腰,将臉埋到他的肩膀上,“會發怒是擁有自我的表現。”

“沒有自我的人,是不會生氣的。”

“……”

“所以呢?”奈落不緊不慢地說。

他擡起眼簾,看向庭院中的鬧劇,表情寒涼非常,比漫天的飛雪更加冰冷。

“就因為這種原因?”

白夜微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不再劃水摸魚,趕緊跳下屋檐阻止兩人摧毀庭院。

紗織當天做了一頓紅豆飯,慶祝神無首次罵人,也慶祝這個家庭第一次産生正兒八經的争吵。

“哎呀,會吵架才正常。”紗織拍着木盆裏的紅豆飯,給每個妖怪都盛了一碗。

“你們才多大啊,幾歲的小孩子會吵架可正常了。”

那一頓飯的氣氛十分怪異沉悶,白童子一直在冷笑,神無安安靜靜地吃着飯,白夜抽了抽嘴角,好幾次想要吐槽,都在最後一刻控制住了自己。

紗織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好像是一家子妖怪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飯。

夜幕垂臨,空地上點起篝火架。

她找到白童子時,他正待在偏僻的回廊上,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在黑暗中浮動的火光。

“我聽說了。”紗織來到旁邊,“你似乎動了神無的書。”

紗織從現代帶回了很多書,雜七雜八什麽類型都有,包括适合小孩子閱讀的童話。

故事裏的人物和現實中的人一樣,擁有各種各樣的喜悅,憤怒,以及悲傷。

面無表情的小姑娘,會問她人魚為什麽要獻出自己的歌喉,踩着刀割般的痛苦,在黎明前夕化作海中的泡沫。

白童子不屑地輕嗤出聲。

“為什麽?”紗織發自內心地感到好奇。

她蹲下身:“可以告訴我嗎?”

和其他的分丨身相比,白童子似乎完美繼承了奈落個性裏的冷酷,以及對溫情的嘲弄和奚落。

“因為無聊。”他勾起嘴角,瞥她一眼。

“你真的覺得,讓沒有心的妖怪擁有心是一件好事嗎?”

這句話讓本來想說些什麽的紗織頓住了。

她還沒回過神,白童子離開檐下。

“等等。”她拉住白童子破損的袖子,“至少讓我幫你補一下吧。”

白童子的表情似乎微微變化了一瞬,但眨眼就再次變得高傲冷漠起來。

“……不需要。”

紗織:“那抱抱呢?”

白童子:“什麽?”

紗織張開手:“要不要抱一下?”

“……”白童子轉身就走。

“你确定不要嗎?”紗織說,“以後說不定就沒機會了。”

白色的身影忽然停了下來。

“你……”白童子轉過頭,眼神第一次出現了動搖。

但他沒能把話說完。

第一次接觸到人類的懷抱,他就像被拎住了後頸的野貓一般,整個人都變得一動不動了。

紗織沒有說話,她抱着白童子,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

奈落的分丨身都不想只做他的分丨身。

其實并不是想要取其代之成為「本體」,而是想要變成不依附于他人存在的獨立的「我」。

紗織只是摸了摸白童子的頭發,沒有說話。

……

積雪消融,山裏的枯木冒出了新芽。

意識到這一點時,紗織正背着箭囊,穿行在鹿群蹤跡消失的森林裏。

沉寂了整個冬季的大地再次吐出鮮妍的色彩,碧綠的嫩芽旁邊開着幾朵淡紫色的野花,她彎下身,輕輕将那朵花折入手中,忽然改變了此次的行程,放棄追蹤鹿群,轉而尋找起初春的野花。

她将找到的花收集起來,用草莖紮成細細的一束。

春天來了。

她捧着春天,滿懷期待地回到城裏,要将它送給整天待在房間裏的妖怪。

垂下來的禦簾擋去了外面的光線,影影綽綽的陰影裏,烏發如墨的身影背對着她,仿佛在出神,聽到她的腳步聲也沒有和往常一樣第一時間轉過身來。

“奈落。”

她跑過去。

聽到她的呼喚,那個身影停頓片刻,微微轉過頭。

那個瞬間,紗織注意到他換了一身衣服。

和她出城時不同。

看向她的眼神,也和平時不同,森冷又鋒利,高高在上仿佛注視着無關緊要的蝼蟻。

紗織在最後一刻躲過了遽然襲來的觸手。

尖銳的骨刺險險擦着她的臉頰而過,劃開一道又深又長的傷痕。

血珠淅淅瀝瀝落下來,滴在破碎的花上。

狼狽的花瓣散落一地,黑暗的瘴氣湧動似毒蛇嗜血的獠牙。

“你是誰?” 那個和奈落長得一模一樣的妖怪,危險地斂起猩紅的眼眸。

“這裏不是人見城。”

作者有話要說:

是原著線的奈落穿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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