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特地 醞釀一樁肖想多年的觊觎
黑暗中,似乎人的感官會錯亂。白淇忽然覺得,陳岳楊距離她非常近,近到,她能聽見他的呼吸從她的頭頂噴出來,以及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酒味。
之前他們的距離有這麽近嗎?
還有,他喝酒了?
“啪嗒——”拖鞋邁出一步踩在地面上的聲音響起。
是陳岳楊在動。
白淇不假思索地,迅速地踢了下牆根。與沉重的“咚”聲同時亮起的,是樓道的明亮燈泡。
直到周圍恢複大亮,她都沒明白,自己為什麽會下意識地做出這個動作。
黑暗的環境中是什麽讓她驚慌?
走出黑暗後,白淇才發現,她與陳岳楊的距離并不很近,少說還有半米。原來是她大驚小怪。
可她仔細一看,陳岳楊邁出的半步,是在走向她。
“你幹什麽?”白淇:“我聽見你走動了。”
陳岳楊站立不穩地扶住牆壁,訴苦:“我本來想跺下腳開燈的,沒想到拖鞋滑出來了,吓了我一跳。”他把腳塞進拖鞋裏。
白淇緩緩舒一口氣。
樓上樓下的嘈雜聲響漸漸清晰,隔着牆壁充盈進這間不到十平米的狹窄樓道,讓這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消散開來。
白淇說:“沒什麽事的話,我回去了。”她轉身,走出兩三步就來到自家門前。
“等等!”陳岳楊在身後喊住她:“那個……”
Advertisement
白淇回頭看着他,等待下文。
可是陳岳楊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張着嘴沒蹦出一個字。
先前樓道裏聲控燈滅時,她已經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現在仔細打量着他,倒是發現了更多的細節,比如臉上不正常的潮紅,還有水潤的瞳孔,都證明他喝過酒。
她走神地想,這副模樣真讓人想上手捏一把,就像新鮮的水蜜桃,手感肯定又嫩又軟。
“我就是想說,”陳岳楊密切注視着白淇的神情,謹慎地鼓足勇氣問:“我媽已經知道你男友劈腿的事了,還有你打算什麽時候分手?”
白淇回過神,聽到這句話皺起眉頭:“陳阿姨怎麽會知道?”
陳岳楊:“街坊鄰居之間哪會有秘密。”
“……”白淇心道,肯定是白媽宣揚出去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她留。
“已經分手了,就在今天中午。”白淇回答。
陳岳楊瞳孔瞬間睜大了一倍,表情是顯而易見的不敢置信。他磕磕絆絆地說:“啊,你,那個,這麽快?”
白淇:“不然呢,留着過年?”
陳岳楊拿震驚又新奇地眼光上下打量她。
終于接受事實,陳岳楊組織語言:“你分手之後,應該,心情應該還好吧?”
白淇露出疑問。
陳岳楊解釋:“我看你沒有很消沉的樣子,是不是已經走出來了。挺好的,走出來就好。”
“你在安慰我?”白淇:“嗯,謝謝。”
陳岳楊點點頭,沒說話了。
又等了一會兒,意識到陳岳楊确實沒打算再說什麽,白淇開口:“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個,那現在已經說完了,我真的回去了。”
“其實還沒。”陳岳楊小聲說。
白淇沒聽清楚:“什麽?”
“沒什麽。”陳岳楊擺頭:“算了,下次再說。”
白淇:“到底是什麽?”
陳岳楊:“下次再說。”
白淇奇怪地審視他一眼:“不說就算了。”
這次,她真真正正地開門走進家裏。
陳岳楊站在門外,看着門在他眼前關上,白淇家裏的最後一絲燈光也被藏進門內,心中有如一塊大石落地,終于安心了。
其實,他剛剛還想問白淇,如果已經從上一段感情中走出來,是否願意接受下一段感情的開啓。不過他只問出了前半句話,後半句話他下意識覺得時機不合适,于是吞回肚子裏了。
反正來日方長,從今天開始,白淇就是單身了,他有的是機會。陳岳楊踱步走回自己家裏,一臉滿足地想到。
畢竟要給白淇一段時間緩沖,如果他剛才就問,不說白淇會不會答應,要是被別人知道她中午分手,下午就無縫銜接開啓另一段感情,說出去不好聽,她自己恐怕也無法接受。
下一次,下次一見到她就開口,絕對!
回到客廳,陳岳楊把吃完的盤子和鍋都給洗了,收拾幹淨喝空的啤酒易拉罐。冰箱裏的最後兩灌啤酒被他剛才喝完了,他打算着去超市再買兩提回來。
這樣想着,陳岳楊順帶上垃圾袋出門了。下樓的時候,手機在口袋裏不停震動,等他把垃圾袋扔進垃圾桶,掏出手機一看,果然兄弟群裏的消息已經99+。
群裏吆喝着別忘了明天的聚會,趙軒說他現在已經開始嗨了,群裏絕大部分都是他發的刷屏。
陳岳楊拿近手機發語音:“明天你可別躺着進酒吧……”邊說邊往小區門口的超市走。
白家陽臺響起一聲怒吼。
“這蠢狗,一回來就拉!”白媽氣沖沖地單手提起狗廁所,裏面散發出一股難言的臭味。
邊牧已經早早躲到廚房餐桌底下了。
客廳裏看電視的白爸勸道:“它剛吃完肯定就要拉呗,你跟一條狗計較什麽。”
白媽提着狗廁所走進客廳,看見白爸還一臉無所謂地拿着遙控器換臺,就氣不打一出來:“你又不收拾肯定不計較,我要跟你一樣啥都不管,你看我生氣不生氣。”
白淇從衛生間走出來,剛才她妝卸到一半的時候就聽見客廳裏老父母在吵,于是出來勸架:“媽,我來收拾吧,你就放那。”
“等你收拾要等到什麽時候!”白媽把怒火轉向她。
“現在就弄。”白淇走過去,接手.狗廁所:“我剛卸好妝。”
白媽哼哼唧唧地撒手,估計也是意識到自己态度不好,拿話找補:“你今天怎麽這麽孝順,又帶我們出去吃飯又主動攬活的。”
白淇提着狗廁所往衛生間走,回頭說:“我哪天不孝順?你誇我還是損我呢。”
洗幹淨狗廁所,放回陽臺上晾着,白淇把狗子紙尿墊收拾了,提着垃圾袋扔樓下去。
邊牧還傻兮兮地湊過來聞。
白淇換鞋的時候逗它:“都是你的味道對吧,這麽大一袋,看你幹的好事。”
為什麽別人家的狗就能學會上廁所呢,自家的蠢狗還得在狗廁所周圍鋪一圈紙尿墊,就這樣有時候還會拉外頭來,極其氣人。
果然好東西都是別人家的。
不過到底是自家的狗,越養越喜歡。
白淇拍一下它狗頭,把它趕遠點,迅速提走垃圾袋關門。要是動作稍微慢一步,它就得跟着鑽出來玩,導致白淇不得不每次開門都跟它鬥智鬥勇。
下樓途中,白淇拿出手機玩,正巧此時傳送過來一條消息。她點開看,發現竟然是高程發送來的,這位不久前才重逢的高中同學。
高程:“祖國華誕喜相逢,紅旗飄揚振中華。普天同慶迎國慶,悠閑惬意過長假。祝你國慶快樂!”
千篇一律的國慶祝福語,估計是群發消息。白淇把消息劃走,不打算回複。
沒想到高程緊接着又發送過來一條消息:“白淇同學,替我向徐老師問好。”
白淇意外地想,居然不是群發。她點進對話框,斟酌片刻,客氣又疏離地回複:“國慶同樂。我會轉告的。”
高程:“怎麽樣,你吃晚飯了嗎?”
高程:“今天明明是國慶,結果我還要加班,真是全世界最慘的人。[咖啡]”
白淇:“吃了。”
高程:“吃的什麽,味道怎麽樣?”
高程:“要是不錯的話,我也點個外賣嘗嘗。”
白淇:“沒記菜名。”
高程:“是什麽原料總記得吧,肉還是蔬菜,鹹的還是甜的。”
對話框的消息接連不斷,高程居然打算跟她聊起來。白淇低頭看着手機,苦惱于應該如何敷衍地滴水不漏,并終止對話。
跟不熟的人硬聊天,實在很尴尬。
高程:“我看你一直在輸入中,結果半天都沒發過來一個字,你是不是覺得跟我聊天挺費勁?”
高程:“哈哈,沒辦法,我這個人比較悶,不善言辭。”
高程:“你別介意。要是回答不上來就算了。”
這邊,白淇還在下樓,左手提垃圾袋,右手握手機,注意力全部放在對話框上,正準備回複“沒有”,但由于過于違心而下不去手點擊發送。
走路看手機的結果就是忘記注意腳下,都到一樓了還慣性地下臺階,然後沒站穩差點崴傷腳。
她驚險地伸出胳膊扶住牆壁,心髒差點跳出喉嚨。
歇了一會,白淇拍拍胸口走出樓道,終于來到室外。她不假辭色地回複個“嗯”,收起手機。
她不能說這不是遷怒。至于高程看見這個字後會是什麽臉色,她顧不上去在意了。
夜晚室外的空氣沁着涼意,按照本地的氣候習慣,過完國慶長假就是時候添外套了。
白淇搓搓胳膊,邁步往垃圾箱走。
在她右側,前一棟樓層背光處走來一名抱着個紙箱的男人,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而且是三條深淺不一致的影子。
白淇聽到腳步聲,側頭看過去。不需要仔細辨認,她就認出那人是陳岳楊。标志性的寸頭,還有常年體能訓練下鍛造出來的挺拔身形。
陳岳楊也認出了她。他邊走近邊喊:“你怎麽下樓了?”
白淇把手裏的垃圾袋舉高,對着他的方向示意兩秒,然後扔進垃圾箱。
“有緣何處不相逢啊。”陳岳楊抱着紙箱快走兩步到她旁邊來:“又見面了。”
白淇提醒他:“我們住對門。”所以碰面是大概率事件。
陳岳楊:“那又怎麽。你難道不知道,現在好多人住同一層都互相不認識嘛。你律所是在寫字樓的某一層吧,你見過上下層其他公司的所有人嗎,你們可天天一起坐電梯。”
“……”白淇:“行吧,你贏了。”
白淇說:“這麽說來确實很巧,一天偶遇兩次。”
“才不是,只有一次。”陳岳楊糾正:“半個小時前那次,我是坐在客廳等你們,聽到腳步聲然後特地出去開門的。”
兩個人一起往回走。陳岳楊抱着的紙箱裏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他走動時發出相互碰撞的金屬清脆聲響,咚咚當當。
在這個聲音中,白淇懷疑自己聽錯了陳岳楊的話,詫異地看向他。
“真的。”陳岳楊點頭:“特地等你跟你道歉。我是不是很誠摯?”
白淇啞口。
“有必要嗎?”白淇:“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她覺得自己的心又被撓了一下。陳岳楊對她這麽好,她害怕自己會重蹈覆轍。
陳岳楊用習以為常的語氣說:“有必要啊,你小時候就特別記仇,一惹你不高興你能十天半個月不理人,現在恐怕更厲害吧?你不想理我可我想理你啊,那我就主動點呗,不然還能咋滴。而且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又不費事。”
白淇沉默地往前走,身旁的人跟她并排,稍微落後幾公分。他雙手抱着紙盒兩側,時不時撞到白淇胳膊。在第三次撞到時,白淇攏住自己手臂,微弱地拉開距離。
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要跟以前一樣撩完不負責嗎?
是不是所有男性都這樣,對一個又一個的女性示好,最後一個都不負責。
何文亮是如此。他說要跟她共度一生,結果劈腿。
陳岳楊也不會有多大差別。
之前她還在跟何文亮交往的時期,陳岳楊就對她頻頻示好。他自己對待感情随意就算了,為什麽還要來破壞她這個對感情認真的人的感情?
所有人都随意,最後只有她這個認真的人被傷害。
如果她也随意,能活得高興嗎?
白淇站定。在外人看來,她的停止非常突然,沒有人知道她經歷了怎樣的心理歷程。
陳岳楊跟着停下來,納悶:“怎麽突然不走了?”
“對了,你幫我拿一下。”他沒過多糾結停下的原因,直接把紙盒遞給白淇。
白淇被動地接手紙箱。這下她看清紙箱裏是什麽了,罐裝啤酒,在紙箱頂部的圓孔顯露出部分真身。
“雖然不重,但抱久了還真有點酸。”陳岳楊按摩手腕。
白淇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後面這些話的,但她清楚地聽到就是她的聲音:“你剛才喝了酒?”
陳岳楊點頭:“就兩罐,而且度數不高,才6度。”
“可你上臉了,臉紅得像醉漢。”
陳岳楊自己肯定不知道,他現在的臉色比之前在樓梯間時要紅得多。如果之前可以拿水蜜桃來比喻,現在就是煮熟的水蜜桃。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他喝酒這麽上臉。
“是嗎?”陳岳楊擡手摸自己的臉:“沒有吧,一點都不燙。”
看着他一臉懷疑地上下左右摸自己的臉,白淇竟然從中看出幾分可愛。
陳岳楊:“明明是冰的。”
“被風吹的。”
“真的?”
“嗯。”
“那這酒還挺神奇……”陳岳楊嘀咕,搓自己的臉。
“我能嘗嘗嗎?”
“行啊。”陳岳楊伸手從白淇正抱着的紙箱裏掏啤酒罐:“不過我一臉通紅是什麽樣子?我之前怎麽沒注意過。”
“可愛的樣子。”
陳岳楊拿到一半的易拉罐又調回紙箱裏去了。他笑了,打個激靈:“什麽鬼。真男人能用可愛來形容嗎?”
他重新把啤酒拿出來:“兩罐夠不夠?不過多了也沒有,你少喝點酒。”
“不是這個。”
陳岳楊不解:“那你要什麽?”
白淇看着他的眼睛,與他對視。她感覺到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肯定不是冷風吹的。
而是她的內心,正在醞釀一樁,肖想多年的觊觎。
她踮起腳,貼上他喋喋不休的嘴,從裏面,汲取啤酒的餘味。
有一絲清甜,很淡很淡。
陳岳楊愣住了。
兩個人中間隔着礙事的紙箱,以及不匹配的身高,都讓白淇吃力。
才堅持幾秒鐘時間,她就洩力跌下踮起的腳跟。
地面上,人影分開了。
白淇心想,少女時期的暗戀圓滿了,原來得到他的吻這麽容易。
過了很久,陳岳楊幹巴巴地問:“你、你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