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少時的起點 開始回憶,大概十章吧

在這個迷離的夜晚, 兩人相擁睡去。

之前取下的項鏈被放在床頭,銀白色金屬光澤在夜晚微微閃爍,跟窗外的星空一起, 在剛才見證了一場戀人的相愛。

互相依偎的男女仿佛比行星更永恒,因為夜晚的星空會流轉, 但他們緊緊相擁。

白淇在半夜突然驚醒。旁邊躺着熟睡的陳岳楊, 他的手還壓在她肚子上。她起身下床, 打開光線微弱的床頭燈,去客廳接一杯水喝。

站在客廳,白淇倚靠牆壁手裏端一杯溫水, 水面恰好覆蓋玻璃杯底。她視線穿過敞開的卧室門,靜靜地凝視酣睡的、頭發柔軟服帖的陳岳楊,被子蓋在他身上,順着骨骼起伏,她視線一路移到床尾,卻發現他右腳掌露出半只在外,睡姿很不安分。

這個場景像夢境,她毫無由來地想起小時候。

在她六歲那年夏天,對門搬來了一個四口之家, 分別是爸爸、媽媽、哥哥和小嬰兒。

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對門搬過來是因為那一年房地産改革, 商品房概念出爐,附中職工小區的空置房流入市場, 于是很多富裕的個體戶來這邊買房。

白淇最久遠的記憶, 是對門家的小嬰兒沒日沒夜的嚎啕,後來她知道,那是小妹妹。

對面鄰居家的小妹妹哭起來很吵, 但是他們家也有很讓人喜歡的東西,就是他們家在附中旁邊開的超市。

這家超市是這邊最大最好的超市,裏面賣的雪糕要五塊錢一支,還有好多白淇以前沒見過的又貴又好吃的零食。

對門家的阿姨有時候會免費給白淇這些零食。白淇吃的時候,覺得阿姨懷裏抱着的這個整天哭的小妹妹也沒那麽不順眼了。

他們家還有一個比白淇大46天的小男孩。這個男孩是個傻逼。

因為白淇親眼看見這個男孩站在單元樓下的路中央,俯身從褲.裆下往後看,“哇”一聲,然後立刻站直轉身再次看後面,又“哇”一聲。

白淇跑過去問他:“你在幹嘛?”

男孩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跟她說:“我告訴你喲,你倒着看後面的跷跷板,跟站着看後面的跷跷板,看到的樣子不一樣!特別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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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淇不相信,于是兩個人一起站着邁開腿,以坐位體前屈的姿勢,從兩條腿之間倒立看後面小廣場上的跷跷板。

真奇怪,地面在上面了,跷跷板的座位朝下面了,藍藍的天空也在下面了。世界倒了個樣。

這個游戲在接下來的三年被陳岳楊樂此不疲地重複,常常走路走到一半就俯身撅起屁股看倒立的世界。

終于有一回,九歲的白淇看不下去,朝他屁股上踹一腳。

陳岳楊被踹得往前跌了好幾步才站穩,轉回頭怒吼:“你幹嘛!”

“醜死了!”白淇吼得比他還大聲,背着厚重書包越過他回家。

這麽大的人了,一點形象都不注意,白淇都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是朋友啦。

小孩不記仇,回到家寫作業的時候,又一起坐在陽臺,雙雙朝向窗外。一人坐一個小板凳,身前一把高椅子當課桌,書包放在地上靠着椅子腿。

夏天天黑得晚,兩個小朋友一般在陽臺上寫作業,節省開燈的電費,冬天才去書房寫。

陳岳楊坐在白淇旁邊,作業寫到一半停下來,拿筆戳白淇,指着一道閱讀理解題問她:“中心句是什麽意思啊?”

白淇也愣了一下,在她短短兩年的小學生涯中,好像還沒有聽過“中心句”這個詞。

于是白媽被喊了過來輔導小學生作業,回答中心句就是文章主旨,一般在開頭或者結尾。

作業寫完吃過晚飯就是玩耍時間了。陳岳楊是孩子王,整個小區的小學生都來陳岳楊家玩兒,因為他家有大富翁棋盤。

今天剛好來了四個人。大家面向四個方向坐好,陳岳楊兼任銀行,發放初始資金,每種顏色的錢幣兩張。

游戲規則大家都熟透了,不用重新講,反正就是擲色子走步數,走到一個地盤,沒人買過的話你就可以買,被別人買過就要交過路費。要是同一個顏色的所有地盤都被一個人買走了,那別人走到那個地盤就要交加倍的過路費。最後誰破産了就退出,誰資金超過5萬就獲勝。

白淇擲出篩子,5點,拿起人物走到一個沒人買過的地盤,好幸運!她很想買,但地價2300,她只剩1700塊。

“銀行,借錢。”她搖搖陳岳楊。

陳岳楊正準備拿錢,旁邊的小朋友大喊:“不能借不能借,洋洋淇淇作弊!”

“你才作弊!”白淇生氣地瞪過去。

陳岳楊喊:“不作弊,我借我自己的錢。”

那個小朋友拆穿:“你沒有錢了,你只有兩張100的。”

“我有!”陳岳楊從他的地盤卡中間抽出一張折疊起來的2000:“我剛剛藏起來了哈哈,你們沒發現吧。”

他把那張2000跟銀行換成兩張1000,借了白淇一張,白淇成功買到地盤。

那個小朋友氣呼呼:“你又偷藏!”

大家玩大富翁的時候很喜歡偷偷藏錢,等某個人走到了一個地盤,大家發現他面前的錢不夠,就會嘲笑:“喔你要破産了!”或者“喔你買不起這塊地!”然後那個人就拿出偷藏的錢,得意地打大家臉。

陳岳楊就經常這樣幹,屢試不爽,得意洋洋。

玩到一半,陳思瑜小妹妹跑進房間了,她剛剛才被哄着吃完飯,現在跑過來找哥哥玩。

陳阿姨把陳思瑜小妹妹推進陳岳楊房間,對正在跟大家玩游戲的陳岳楊囑咐:“洋洋,帶一下妹妹,媽媽去洗碗。”

陳岳楊頭也不擡,擲色子走位:“我不。”

陳阿姨想教訓,礙于這麽多小朋友在,又忍住了,對白淇喊:“淇淇,你帶妹妹一起玩吶,讓妹妹當銀行好不好?”

白淇撅嘴,她不想帶妹妹玩,妹妹什麽都不懂。

陳岳楊頂嘴:“不要,我才是銀行!”

妹妹跳腳,用脆生生的童音喊:“我要當銀行!我當銀行!”

“哎呀,你煩死了!”陳岳楊瞪陳思瑜:“你慢吞吞的,才不要你當銀行。”

陳阿姨忍無可忍地走進房間,敲了陳岳楊一個板栗:“不許兇妹妹。”

陳岳楊吃痛捂頭。

陳阿姨對坐在旁邊的白淇說:“淇淇,你幫忙照顧一下妹妹哈。”

白淇幹脆地拒絕:“妹妹算數不好,不能當銀行。”

陳阿姨卡殼。

另外兩個小朋友都點頭附和。

陳岳楊低聲反抗:“我就說嘛。”

陳阿姨只好說:“那你讓妹妹看你們玩也行,看着她別讓她摔跤好嗎。待會兒阿姨請大家吃草莓。”

……好吧。看在草莓的份上,白淇緩緩點頭,拉住妹妹讓她坐在自己旁邊。

等陳阿姨走了,陳岳楊揉着頭嘀咕:“我才不吃草莓呢,切。”

某天,白淇發現陳岳楊不跟她玩了。她去對門找人,結果陳岳楊總是不在家。恰巧這天陳阿姨要去超市點貨,于是把小妹妹交給白淇照顧,讓她們倆一起玩,等陳阿姨回來帶零食給她們吃。

妹妹把白淇牽到她房間去,獻寶一樣地拿出洋娃娃:“淇淇姐姐跟我玩兒,我有洋娃娃!不玩銀行!”

白淇問妹妹:“你哥哥呢?”

小妹妹手裏扯着洋娃娃的金色卷發:“哥哥打球去了。”

又打球。

白淇叫妹妹不要扯娃娃頭發,要是扯禿了就不能玩兒了。我們給娃娃換衣服吧,換這個粉色的裙子,戴珍珠王冠。

跟妹妹玩得很開心。白淇找白爸白媽,說她也要一個妹妹,自己的妹妹。

白媽說陳思瑜就是自家妹妹,難道淇淇不喜歡思瑜?

白淇當然喜歡,那她改要一個弟弟吧。

白媽讓她把洋洋當弟弟,反正男孩比女孩幼稚。

白淇生氣不要,洋洋是哥哥,比她大,她就要弟弟!然後她就哭了。

白媽抱着小哭包安慰,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爸爸媽媽都是有單位的人,超生會丢掉工作。白淇似乎聽懂了,生弟弟爸媽就會沒有工作,就沒有錢了。不能沒有錢,所以還是不要弟弟吧,于是她停止哭鬧。

事後白媽問她,為什麽淇淇想要一個弟弟啊?白淇回答她想要一個弟弟陪她玩。

“洋洋不是跟你玩的很好嗎?”

“才不是呢。洋洋現在不跟我玩了,他天天跟別人打球。”

“那淇淇也跟他們一起玩呗。”

“不要,我不喜歡打球。我只跟洋洋玩一個人玩,洋洋也只能跟我玩!”

大人笑得前仰後翻:“哈哈,這孩子真獨啊。”

這句評價,一語中的地揭示了兩個孩子接下來将近二十年矛盾的本質。

這個暑假,因為陳岳楊每天出去打球,曬黑了。但終于有一天不打球了,因為陳阿姨叫所有小朋友一起去超市幫忙打掃衛生,有獎勵哦。

具體工作就是把空的貨箱全都壓癟捆起來,拿到對街廢品店去賣,紙殼一斤三毛錢。賣的錢都給小朋友自己,可以在超市買零食。

今天來的小朋友白淇都認識,都住一個職工小區,但他們都是陳岳楊的好朋友,她跟他們不熟。白淇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從小到大她只有洋洋這一個玩伴。

洋洋要跟別的小朋友捆大箱子,一次性卷成一大捆,就不用一趟趟跑了。他們捆得不亦樂乎,白淇只好自己抱着一小捆紙殼,獨自去對街廢品店賣。她第一次感覺到孤獨,幼小的心靈非常失落。

白淇被廢品店坑了。她明明看見她的紙箱子一共有2kg,但胡子拉碴的廢品店老板只給她兩斤的錢。她不敢說,手裏攥着六毛錢回超市。

路上碰到拖着一大捆紙箱的陳岳楊,還有另一個男孩。

白淇顧不上陳岳楊跟別人玩得更好了,眼淚瞬間滾落下來,向陳岳楊告狀。

“竟然欺負我們是小學生,不要臉!”陳岳楊氣憤,邁腿往廢品店跑。白淇跟過去,聽見他朝廢品店老板喊臭癟三,做鬼臉,罵完就跑,把廢品店老板氣得不輕。然後,陳岳楊把自家超市的紙箱子全都帶到另一個廢品店去賣,不跟臭癟三做生意。

那一天,他在她心裏是一個正義的大英雄。

春去秋來,上初中了,這個年紀的男生女生已經有性別意識。男生只跟男生玩,打球、摔炮、騎自行車。女生也只跟女生玩,翻花繩、踢毽子、丢沙包。

白淇終于有了新玩伴們,就是同班女同學。

與此同時,學業開始加重,上重點高中變成壓在每個初中生背上的重擔。

白媽在家裏開了個補習班,專門補習語文。白淇就很慘,要一起聽課,還要給家裏的“同學們”端茶倒水,批改作業。

幸好還有陳岳楊作為備用勞動力,一起照顧客人。他也來補習。白淇是班長,他是副班長。

托從小就在白媽身邊耳濡目染的福,白淇和陳岳楊的語文成績都很好,滿分120的試卷每次都能考95分以上。

但其他科目只能各憑本事,白淇的數學成績比陳岳楊高一個檔次,110分以上,陳岳楊只有100分。

陳叔叔開玩笑說,洋洋數學不好,肯定不會做生意,以後繼承不了超市了。陳岳楊反駁,他可以靠臉吃飯啊。十四歲的陳岳楊已經可以稱作小帥哥,或者說小白臉,唇紅齒白,黑眉星目。但臉再帥個子不能矮,所以他每天早上起來都要喝一杯牛奶,目前身高175cm。

來白媽這補習的學生,語文成績都不怎麽樣,其中有一個女生,偏科嚴重,數學跟白淇一個水平,語文是白淇的一半。她名字叫何小婕。

白淇就是這時候認識何小婕的。

兩個女生很快熟悉起來,不記得從哪次開始,補課當天何小婕都會早一個小時到白淇家來。這時候就會碰見陳岳楊,三個人一起在書房邊吃零食邊寫作業。零食是陳岳楊從他家超市帶來的。

但三個人并不是每次都乖乖寫作業,偶爾也會偷懶玩手機、打游戲。這次就是。

零食在書桌上堆成一個小山丘,薯片辣條酸棗糕,雞腿果凍娃哈哈。

陳岳楊在玩游戲,坐在椅子上姿勢扭曲,手裏舉着按鍵手機,外套幾乎從肩膀處滑下來,整個人都很用力。

“啊!我又死了。”陳岳楊長嘆一聲,抓起哇哈哈鈣奶吸一大口。

何小婕好奇問:“什麽東西啊?”

白淇從作業裏擡起頭,搶答:“貪吃蛇。”

陳岳楊點頭:“對。”

“你積分多少?”何小婕興致勃勃地舉着手機湊過去,“我們比一下看誰分高。”

陳岳楊自信:“那你肯定比不過我啊。”

何小婕佯怒:“我一千多呢。”

陳岳楊:“我兩千。”

“……”何小婕甘拜下風。

于是何小婕憤憤地往嘴裏塞陳岳楊帶來的零食,又問:“你怎麽總是買這麽多零食過來?好貴的。”

陳岳楊:“從我家超市拿的。”

何小婕驚奇:“你家開超市?”

“對啊。”陳岳楊指着自己:“高富帥,就是我。”

何小婕撇嘴:“切,自戀。”

然後又聊到是不是陳岳楊從小就有吃不完的零食,簡直是何小婕夢寐以求的生活啊。陳岳楊說白淇從小跟着他混,也有吃不完的零食。

何小婕拿胳膊肘頂白淇,問:“你們從小就認識啊?幾歲開始的?”

白淇想了下,發現她想不起來:“小學吧。”

陳岳楊補充:“我跟淇淇一個小學的,一年級在一個班。”

“哇哦。”何小婕捂嘴:“那你們不就是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是一個很暧昧的詞。在初三這個年紀裏,純情的少男少女都害羞起來,不接話。

“咳,嗯。”陳岳楊拆開一包薯片,制造出塑料袋摩擦的刺耳聲音。

意識到氣氛異樣,何小婕換了個話題:“哎,你們有喜歡的人嗎,想過談戀愛不?我悄悄告訴你們,我班班長談戀愛了,男朋友還是高中的。”

這個真是個驚天大緋聞,作為好學生的班長竟然談戀愛,對象還是高中生。

陳岳楊嘴裏吃着薯片,回答:“我無所謂啊,喜歡就談呗。”

何小婕笑了下,側頭問白淇:“小白你呢?”

白淇搖頭:“我不早戀,好好學習。”

陳岳楊嚼薯片的動作停下來,瞟一眼白淇。白淇紮着萬年不變的馬尾,額邊落下幾縷碎發,這幾縷看上去比別的頭發顏色要淡很多,像剛長出來的絨毛。

完全是一副沒開竅的乖乖女模樣。

外面客廳傳來敲門聲,補習班第一個學生到了。白淇起身去開門,走出書房。

陳岳楊把最後一點薯片全倒進嘴裏,然後把桌上的零食收拾到旁邊,整理出一個幹淨的大書桌。

不多久,學生都到齊了,圍着大書桌坐一圈,聽白媽講課、輔導作業、下課回家。

有一天,何小婕小聲對白淇說,陳岳楊好帥啊,我想跟他談戀愛。

白淇當時聽完,想象何小婕跟陳岳楊在一起的畫面,心裏突然空了一塊。好像,陳岳楊再也不是那個童年玩伴。

他們都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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