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心動

當西北風一吹，當家家戶戶都吃上了肥美的大閘蟹，這座南方的城市才正式進入了冬季。

藍延出門之前，把新的毛衣疊整齊，輕輕蓋在了鯨鯨的被子上，這周開始降溫，生怕他接下來的幾天在學校會感冒，見他還在呼呼大睡，看了看時間，心想着，讓他再睡一小會吧，留了張字條在枕邊，替他調了下手機鬧鈴，便披上外套匆匆去上班了。

像往常一樣，整理了收銀櫃臺，又從抽屜捧出厚厚的登記簿，抱着它，去每個貨架前逐一盤貨，兜裏的手機響了，他接了起來："...嗯，我看到了...嗯，我知道，我在盤呢....好的....你這些天就好好休息吧，完了再慢慢找....我行...."

挂了電話，他短暫猶豫了下，是搭檔打來的，他說他已經離職了，和藍延交接了一下工作安排，他也沒埋怨，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吧，他的搭檔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休息時不是出去和朋友蹦迪就是逛街旅游，和父母一起住，也沒什麽可操心的煩惱，而他卻不同，不管工作多累多苦，他也有了牽挂，為了這份牽挂，他都會堅持這種苦。

他在登記簿上打了個對勾，頓了頓，突然想到一句話，這世上哪有什麽前程似錦，都是有人在為你負重前行，但你付出的有回報，一切都會變得值得。

正忙着，手機又響了，這回是鯨鯨打來的，聽他聲音那麽急促，八成又快遲到了——"延！你在哪？你今天不是休息嗎！"

他說："搭檔辭職了，所以我特例加了個班，你又睡過頭了吧？"

電話那頭的他嘿嘿一笑。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昨晚我說了讓你早點睡，偏不聽，游戲重要....早飯吃了沒？"

"沒呢，去學校食堂買着吃。"

"對了，我出門前把毛衣蓋着你了，看見沒？穿上了嗎？這周降溫了，注意點。"

鯨鯨連連點頭："嗯嗯！嘻嘻，延，我先不跟你說了，望望在等我了....哎！！我在這....！"話未說完，他就挂了電話。

藍延無奈地再次搖搖頭，不過他穿了毛衣也就放心些了，要真感冒了，對他學習也受影響。

還沒提筆繼續盤貨，收銀臺就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有人嗎！"

他忙合起簿子，朝外頭走了過去，可一擡頭他驚訝地站在了原地，來者不是什麽顧客，而是——"江織？"

這天的他穿着一件黑白連帽衫，他好像很喜歡這種運動休閑風，見到藍延又開始嬉皮笑臉了："哈哈！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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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的話總是當做耳旁風，不予理會，徑自抱着簿子轉身準備回去，江織急了，一步跳到了他的跟前。

藍延冷冷地說："我沒空和你玩，小屁孩。"

江織無辜地眨着眼睛，攤了攤手掌，說道："我哪是玩啊，你誤會啦，我是來上班的，你們店長不是剛招了人嘛，那個人就是在下！"

藍延半信半疑："你？"

江織驕傲地昂了昂腦袋："我昨天開始找兼職的，哎，總要養活我自己吧，正好今天我沒課，所以就來上班了，店長說給我月結。"

藍延輕聲說了個"哦"，便沉下眼，走到貨架前面，打開了簿子，還沒提筆，江織就拉住他："你在忙什麽呀？我來我來，我什麽都會！"

藍延如是說："盤點，你會嗎？"

果然，江織一臉的問號，藍延見狀，無奈地搖搖頭，一邊在簿子上記錄着什麽，一邊看着貨架，解釋說："每個月的月底要盤一次點，就是把貨架上剩下的商品和倉庫裏的商品做一個數量核對，再和電腦裏的銷售數量做比對，看看有沒有缺失的或者多餘的。"

好久沒聽到他的聲音，再去看他，江織果然是抓耳撓腮的樣子，于是，藍延又耐心地換了個方式解釋，指了指他面前這個貨架上的一本書："比方說，這本唐詩三百首貨架上是八本，而這個登記簿上倉庫的原始數量是五十本，剛進貨的時候，我一般都會只拿十本放在貨架上賣，所以現在貨架上只有八本，那我們的電腦裏銷售記錄是不是應該兩本賣出去了呢，一會我帶你去看看。"

聽他這麽詳細的解釋，江織雖然還有些雲裏霧裏，但打心底裏佩服得五體投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只能任由他帶着他去收銀櫃臺，藍延打開電腦，找到後臺選項，輸入唐詩三百首，敲了敲回車鍵，已經銷售的記錄的确是兩本，他指了指電腦此刻的頁面，一邊在登記簿上打了個對勾一邊說："就是這樣，所以，現在倉庫是四十本，在貨架上的是八本，賣出兩本，總共五十本，與最開始的進貨數量完全一致，就可以打個對勾。"

江織想了好一會，才恍然大悟，一邊拍着掌一邊贊許："厲害，厲害，不愧比我們多吃幾年飯的。"

"馬屁精，"藍延一語道破，甩給他一個白眼，正經地說，"既然你選擇自力更生，那就好好做，就算你以後畢業了也是要經歷這些的。"

"是是是，你說啥都對。"江織不停點着頭，滿臉都是驕傲的滿足。

藍延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說他了，索性搖了搖頭，正好來了不少顧客，只能忙着收錢去了，沒想到，這家夥又積極地跳到他的身邊，虛心地問他："這收錢也教教我呗，我看着，保證不搗亂。"

見他這麽誠懇的态度，藍延也沒說什麽了，只是收錢的每一個步驟都放慢了，能讓他看的更加清楚，又指了指電腦屏幕，講解道："....你收錢就點這個按鈕，然後問一下顧客是什麽方式付錢，現金最簡單了，只要你數學到位就好，微信和支付寶支付就用這個掃他們手機上的二維碼。"說着，他舉起了掃描槍。

江織像個小孩子似的，托着腮，聚精會神地盯着他手中的掃描槍打量個不停，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又看着他在示範，視線不經意掃過藍延的側臉。

他愣住了。

不知為何。

他竟然被一個男人認真的模樣吸引住了，竟然會覺得有一絲絲美麗。

天哪。

他被他心裏這個念頭吓到了，忙把這該死的視線挪開。

此時，手機鈴響了。

藍延接了起來，沒一會兒功夫，他就兜着手機匆忙往店門口奔出去，江織正納悶着，幫他給最後一位顧客裝了袋子，也跟着跑了出去。

店門口停着一輛卡車。

他正驚嘆地站着，只聽藍延在那邊喊了他的名字他才恍過神來，立刻應了一聲跑了過去。

藍延指了指地上的幾只大紙板箱，對江織說："這是今天進的貨，我們一起搬進去，然後點一下數量。"

江織當然二話不說，挽起袖管準備大幹一場的樣子，在搬起箱子的時候頓住了，臉上的表情也突然扭曲了，沒想到這麽重！

但想着不能被藍延看出自己的難處，也就一下下的功夫又硬撐着過去了，拼盡全力把地上的幾只大箱子全部搬了進去，看似毫不費力，內心幾近虛脫，看來自己運動量要加大了，他在心裏暗自說着。

全部搬進來了以後，差不多擺滿了整個前臺區域，江織又考慮到顧客，一個一個摞了起來，一頓活兒下來，腦門也冒出細密的汗珠，藍延抽了兩只紙巾走過去遞給他。

他接過，說了聲謝謝。

緊接着，藍延說："就知道死撐。"

"哪有，我只是....."江織想了半天解釋，卻想不出來理由，只能釋然地揮揮手，"算了算了，可能現在也偷懶了，運動量少了，看來真不能偷懶了。"

聞言，藍延輕輕地冷笑了下。

蹲下身，用美工刀劃開紙板箱，望着箱子裏擺得滿滿當當的新書，嘆了口氣："是挺累的，一會還要點數量，還要接待顧客...."

江織立馬搶先一步——"我來！不就是數數嗎？這個我肯定行！您去收收錢就好啦！交給我！"

藍延再次用懷疑的視線望着他好一會，江織換上一副孜孜不倦不知辛勞的臉龐，兩人互相望了會，藍延才轉身回到了收銀臺忙碌，也剛好來了幾個付錢的客人。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一會中午吃啥？好餓哦.....數哪裏了？嗯....重新來吧，一....二....."

"你能不能認真一點？"藍延在忙着收錢，頭也沒擡地對那邊一邊數數一邊分心的江織說道，滿臉不悅。

"噓！...."江織這回沒理他，繼續數着。

藍延無奈地翻了翻白眼，一邊掃着條形碼一邊準備着塑料袋裝袋："對了，數完了記得把五十本放貨架上，搭成金字塔形狀，懂吧。"

剛說完，就聽到江織敷衍地回答："懂懂懂...."

擡眼瞄了一下江織正低着頭彎着腰努力清點着書本，看在這麽認真的份上也沒多說什麽了。

"大哥哥，這本書沒有了嗎？"

底下傳來清甜的嗓音，藍延往下看去，看着才五六歲的小男孩，但是鼻梁上卻架着一副大大的黑色鏡框，他溫和地笑了笑，接過男孩手裏的書打量了下："是呀，《小王子》太暢銷啦，很多地方都沒有了啊，你是不是很喜歡這書呀？"說着，幫他掃了掃書的條形碼。

"嗯。"男孩推了推鏡框，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想給我弟弟妹妹再買兩本呢，可是貨架上就只有一本了，我不能自私...."說着說着，他低下了腦袋。

藍延輕輕笑了："沒事的呢，你可以給你弟弟妹妹看看別的童話書哦，多看幾本不同類型的會懂更多哦。"

男孩聽了，立刻擡起臉來，沖他笑着露出了兩顆小虎牙，顯得特別可愛，他把裝好袋子的書本遞給男孩，男孩很有禮貌地鞠了個躬，說了聲謝謝。

臨走之前，藍延不忘提醒："晚上關了燈就不要看書了哦，對眼睛不好的哦，早點睡覺。"

"好的，大哥哥再見。"男孩朝他揮了揮手，推開門，一蹦一跳地跑了。

望着他的背影好久，感嘆着孩子的世界真的單純，一句好話就會哄好，一本心愛的書就可以虜獲童心，真好，想着想着，他突然想起了什麽，飛也似的跑到剛才擺放《小王子》的貨架前，擡頭找了找，果然，這本書只剩一本了，上午盤點的時候電腦庫存也沒有了，他想了想，決定自己走到收銀臺，掃了掃條形碼，又掏出錢放在了銀箱裏，一系列活兒做完，他的心才落了地。

"你在做什麽？急急忙忙的...."江織湊了過來，往收銀臺裏瞧着。

"這書最後一本了，趕緊買了。"

"你要看童話書？"江織懷疑地看着他把《小王子》像寶貝似的揣懷裏，那樣子好像某個人。

"鯨鯨夢寐以求的...."

"哦。"

緊接着，藍延嚴肅地擡起了臉，問道："數得怎麽樣了？還有，拿五十本出來擺好，這書也是暢銷書，賣得可快了。"

江織領着藍延到了角落裏一個貨架，做了個請的手勢，藍延沒精打采地看了看，說："你是不是沒能理解暢銷的意思，我來解釋一下，暢銷就是熱賣，熱賣，基本兩三天就能賣完的那種。"

更氣人的是這家夥的回答："我懂啊，所以我才擺得那麽整齊，方便顧客好找。"

藍延不易察覺地咬牙切齒着："既然要讓顧客好找，你為什麽不擺在店門口的暢銷區？我都說了要堆成金字塔形狀，你....算了....."說着，他徑自把書一本一本摞懷裏，準備自己去擺。

"啊，我....我數數忘記了嘛，沒事，我幫你一起搬，"一邊幫着忙一邊對眼前冷漠的背影知錯地說着，"對不起哦，我新來，以後會注意....對不起...."

回過頭去，望着他可憐巴巴的眼神，藍延無奈地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就當磨煉自己，早晚你都要上社會，社會上，你說對不起，未必會換來沒關系。"

他知道他聽不懂，也沒去解釋，早晚都懂的事情不用解釋，藍延自顧自去搬書了。

忙碌了一上午，簡單吃了個便飯，又快速投入到下午的活，好在下午不怎麽忙碌，藍延讓江織空閑的時候多看看貨架，熟悉熟悉商品，以免客人到時候問起來他一問三不知，不過，這家夥雖然笨手笨腳一些，但還是很虛心的，這點藍延可以打滿分。

正整理着收銀櫃，只聽一聲熟悉的呼喚——"延！"

藍延欣喜地擡起頭來。

鯨鯨高興地跑跳着過來，他的手裏還拿着吃剩的飯團，還沒等他開口，藍延先問："怎麽中午就吃飯團呢？沒錢吃飯了嗎？一會我給你。"

他忙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根本來不及去吃，明天早上就考試了，我要複習。"想到考的是自己最不擅長的幾何圖形，他的頭就隐隐作痛。

藍延鼓勵他："那用心點，就是要考試了才不可以不吃飯啊，我一會轉給你點，再去吃點。"

鯨鯨知道他決定的事情哪怕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所以只能不悅地嘟了嘟嘴。

"咦？小洛？"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鯨鯨知道是誰，對此也特別驚訝："你怎麽也在這？江織？"

"還能幹嘛？上班呗，"想了想，他又補充說了下，"兼職，兼職，為了讨口飯吃。"

"哦。"

他對江織沒多大在意，又轉眼看向正在數錢的藍延，關切地問道："你吃過沒有啊？延。"

"嗯...."他頭也沒擡地回答，嘴裏默數着鈔票，心裏做着盤算，"今天一上午都在忙，這小屁孩也來了，又要盤點，又要帶他做事，中午又來貨，沒停過。"

聞言，鯨鯨略有不悅地看向一邊正捧着書端詳不停的江織，說："你這家夥識趣一些哦，積極主動點，別給我哥添麻煩，要不然...."

江織沒等他說完，放下書本，一步上前，攬過他的肩膀，逗弄道："要不然怎樣啊？臭小子皮癢是不是...."

"好了好了好了...."藍延忙放下手裏的鈔票，跑來勸說，"對了，鯨鯨，我給你樣好東西。"

鯨鯨忙推開江織，一臉期待又困惑地望着藍延，只見他神秘兮兮地從收銀的抽屜裏捧出一本未拆封的書本，遞了過來，而封面異常熟悉。

接過來的時候，手都是顫抖着的。

"這是.....《小王子》！"

"喜歡麽？"

鯨鯨不知該說什麽了，只覺鼻子一酸，激動地一頭紮進藍延的懷抱，又激動地抱緊了書本，還是說不出任何語言。

藍延滿足地看着他的笑容，心裏比吃了蜜還要甜。

他看了看時間，對還未反應回來的鯨鯨說道："去上課吧，現在快一點了，考試加油哦。"

鯨鯨一直端詳着書，走到了門口，突然折身，對藍延說——"我最喜歡延了！"說罷，跑出了書店。

對于這樣的表白，他也早已習慣，能為他做的他一定會傾力而為，哪怕，有一天他會架着刀在他的脖子上，他還是會.....

也許這就是承諾吧。

待他走後，江織湊上來，望着他早已遠去的背影，做了個不屑的怪表情，說："小孩子家家的，嘁。"

藍延聽到，忙把收銀槍丢他懷裏，笑着命令道："好了，開始學習學習收銀技巧吧，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