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插曲

景晔低頭把電話挂斷後,徑直往前走。

身後腳步聲輕輕地響,追上來,踩着地磚透出沉悶的聲音。

“我前桌,她學舞蹈的,也是剛考完聯考。”林蟬的開場白并不夠聰明,難得透出一絲局促。他和景晔并肩,默契地繞了另一條校道。

他出聲的那一刻,景晔已經從無名的消極情緒中抽離,恢複了正常。

聞言,景晔偏過頭若有所指地看了眼那個信封,及時裝傻,只“哦”了一聲。不問林蟬,也不要解釋,這是最應該的相處模式——但連八卦心都沒有,景晔想了想覺得不太正常,于是裝腔作勢地感慨:“學舞蹈氣質是很不錯的。”

“嗯,班花。”林蟬說,低頭拆了信封。

景晔見林蟬舉動,暗地裏恨不得自己以身代之,偏又要雲淡風輕,等看見裏面閃着珠光的卡片,到底沒按捺得住問:“情書啊?”

林蟬抽出時帶起一股清淡香風,他皺起眉,将小卡片往前拿了一點距離,才手指一翻,展開其中的內容。

他行端坐正,自覺沒什麽不能看的,這舉動才沒避開景晔。

賀卡寫的都是些“新年快樂”“祝你考上理想中的大學”之類客套句子,林蟬一眼掃過,要裝回去,瞥見景晔的小眼神,不由得遞給他。

“想看嗎?”

“不。”景晔別過頭,“和我又沒關系。”

“這倒是。”林蟬贊同地說。

可景晔又小幅度地朝他轉回一點,肢體語言寫滿了“給我看看”,嘴上卻無比偉光正地唠叨起來:“不過如果是情書,你還是想好怎麽拒絕再回複吧……”

認真的語氣配上欲言又止的神态仿佛另有隐情,林蟬忍笑忍得辛苦,點點頭:“好。”

“你真不喜歡女生的話,平時也要多注意別給人家錯覺……”景晔說到這,眨了眨眼,終是話鋒一轉,“所以真的是情書嗎?”

林蟬反問:“你沒收過新年賀卡?”

景晔:“……”

他慢半拍地從林蟬眼中看出揶揄神色,領會到自己的一通說教在對方看來恐怕只是好玩。景晔頓時氣急敗壞,狠狠抓起林蟬沖鋒衣校服的兜帽,不由分說捂在對方腦袋上,手勁兒一大,直接把人按得往前趔趄兩步。

但林蟬沒生氣,伸手整理帽子時還笑着。

“拿我開涮呢?”景晔重新和他并肩,腳尖輕輕一踢林蟬的小腿,“出息了?”

林蟬躲着他,理直氣壯:“情書也不會就這幾個字啊,你自己風聲鶴唳的……”

景晔無言以對,憤憤地掏出口袋裏給林蟬帶的大白兔,三兩下剝了糖紙,塞進自己嘴裏。他沒氣過,遷怒無辜的紙片:

“什麽年代了還新年賀卡,真土。”

言罷走在了前面,林蟬站在原地望了一會兒他的背影,也跟上去了。

假期來臨,學生們普遍不會往這一片走。校道少了人聲變得安靜,喧鬧仿佛被隔絕在幾棟教學樓外,只有偶爾遇到一兩個穿校服打掃公區的學生。

景晔和林蟬一前一後地走,隔了兩步遠,也不交談。

旁邊有一對早戀的小情侶打鬧着跑過,景晔一時怔忪,終于明白微妙感從何而來:他在校園題材的網劇裏打過醬油,而男女主在沒有互明心意時和他們一樣,說話半藏半露,一邊吃醋,一邊非要讓對方猜。

不肯搶先說喜歡,好像誰先說,誰就輸在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博弈中。

“吃醋”兩個字蹦入腦海,景晔吓了一跳,腳步都頓了頓。

是觸景生情了吧?

或者因為太安靜開始胡思亂想?

大白兔含了半晌都沒化,口腔裏一股甜膩的奶香味,景晔猶猶豫豫地一回頭,林蟬也停下來,一只手拽着書包肩帶遞過來詢問的眼神。

“那個。”還有一顆糖,景晔拿出來示意給他,“給你帶的奶糖。”

林蟬拿了,沒立刻吃掉,問他:“今天怎麽突然想起進學校?”

還以為這茬過去了!景晔腦中警鈴大作,目光飄忽地在校道兩側的小葉榕樹繞了一圈,落在自己的鞋尖:“想母校了呗。”

“也對,不過我看見你時真覺得挺意外的。”林蟬說着,大白兔終于塞進嘴裏。

“有什麽意外的……”

“以為你專程進來找我的呀。”

林蟬吃糖時會吞字,但惟獨這句說得挺清晰,黏稠的膩歪的腔調,故意讓他往不該想的深淵邁進。景晔接不起話,說不出緣由地感覺兩個人之間越來越奇怪了——他不該有波動的場景,不該過分關心的畫面,不該有的感慨。

熟悉校道,滿眼深綠色和寒冷的風,陽光逐漸隐去。

一半的景晔想:不該和林蟬開玩笑的,這樣太不負責任了。而另一半的他卻迷惑地想:可這些不都是我真正的意思嗎?

默認鈴聲仿佛打破了什麽。

林蟬:“接啊。”

來電顯示是蔣子轶,景晔接了,沒好氣地轉移尴尬:“幹啥!”

“你接到林蟬沒?”

“接到了。”

“那你倆磨蹭啥子哦?能不能好了啊本來就遠,一會兒路上再遇到堵車,哦豁!虞洲可是早就到了,就你們兩個還在那拖拖拖……”

景晔被他弄得一陣頭痛,扔下句“知道了”,把電話撂了。

經過蔣子轶大喇叭似的吼了一通,景晔不确定林蟬聽見多少,但他忍俊不禁的表情裏多少是預料到這通電話的內容。

“大頭在催聽見了?”景晔捏了捏山根,“移駕吧,少爺。”

也許老天看不過去景晔從回重慶至今一直在倒黴,本以為會堵得不可開交的道路,這天居然暢通無比,他們打車抵達蔣子轶住處時還不到七點。

蔣子轶生意做得大了以後就在五裏店給自己置辦了一套房,離他的淘寶店倉庫就兩站公交。房子面積不大,兩室一廳,是蔣子轶和女友一起出的錢,兩個人雖然還沒結婚,但日常相處俨然是磨合妥當、就差扯證了。

這地方景晔第一次來,全靠林蟬帶路。剛才在校園裏氣氛詭異,一路上,景晔和林蟬說話也少,仿佛都急于擺脫那股暧昧。

暧昧,兩個字落進景晔腦海,迅速刻下一道深深的痕跡,讓他不敢多看一眼。

按了門鈴,開門的是蔣子轶的女友,林蟬喊了聲“真真姐”,景晔便也跟着喊。很漂亮的重慶姑娘,又白又瘦,化了淡妝,笑起來十分溫柔。

“虞洲在客廳。”馮真真給他們拿了拖鞋,擡起頭,“你們……诶?這是……”

“景晔。”林蟬介紹。

“哎呀真的是啊!”她難掩激動,“我看過你演的網劇!老蔣說他和你是發小,還當他吹牛呢……完全沒想到你要來!快請進——”

她一通彩虹屁,把自己看景晔演配角那部網劇的經歷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景晔應對這種已經熟練,性格又開朗,等被馮真真領着參觀完新房後,他俨然和嫂子混熟了,在調侃蔣子轶這事上達成一致。

回到客廳,正中間的茶幾上擺了家用燒烤盤和便攜式燃氣爐,林蟬和虞洲正湊在一起看手機,都滿臉嚴肅,仿佛關心國際大事。

“你們先玩着,一會兒烤肉,煮火鍋。”馮真真抿着嘴笑,“我去廚房幫老蔣準備。”

景晔說辛苦嫂子了,等馮真真進了門,他坐到沙發上,探着頭,同時拍了把林蟬和虞洲的肩膀:“嘿!看什麽呢!”

因為這一拍,虞洲手機驟然脫手而出,摔進茶幾下的長毛地毯。

景晔沒料到他反應這麽大,說了句對不起,見手機剛好落在自己腳邊,順手給虞洲撿起來——上蹿下跳了一通手機居然還沒有鎖屏,界面停留在一個聊天框裏,隔得不遠,字和畫都看得清清楚楚。

下半屏幕是鍵盤輸入了沒發出的一串亂碼,另半邊對方發來了一個暧昧的親親表情,配文字是:乖啦,明天陪你。

景晔一眼看見,下意識打趣:“交女朋友了?”

拿回手機,虞洲沒說話,按滅屏幕後開始調電視節目。

林蟬推他一下,似乎想尋求什麽意見地看過去,虞洲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們有共同的小秘密,而景晔被排除在外,莫名地不太舒服。

酸,又有點生氣,但他不是沖虞洲。

那個姓林的臭小子,難道不應該我和你最好嗎?什麽時候你和虞洲背着我開始眼神交流了?是我離開太久嗎,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諸多問題逼到舌尖,問不出來。

景晔勉強笑笑,本是不想再多說了,但思及林蟬那異于常人的性取向,看看虞洲沉靜的側臉,他又莫名其妙地開始賭氣。

“不方便聽我就去廚房了,免得打擾你們。”景晔作勢要起身。

林蟬不冷不熱地看向景晔:“是男的。”

景晔:“啊?”

景晔:“……啊?!”

“就是你想的那樣,不用莫名驚詫。”虞洲說,頗有破罐破摔的味道,他垂頭喪氣地低頭重新打開手機回了幾句信息,見景晔還是滿臉呆滞,損了他一句,“不是吧,認識十幾年了你別在我面前裝純。”

景晔嘴唇嗫嚅,眼睛沒瞪得那麽大了:“是、是男的啊……”

“有那麽難以接受嗎?”虞洲氣極反笑。

腦子裏已經炸開一朵煙花,景晔感覺坐着的沙發軟成一灘水,他不受控地要下墜,伸手扶住時才發現都是錯覺。

他以為林蟬是同性戀就已經夠自己消化一陣了。

虞洲也是嗎?

客廳一時只餘下電視機的聲音,蔣子轶和馮真真打情罵俏從廚房隐約傳來。三個半大不小的青年相顧無言了一會兒,景晔終于消化了對于他而言信息量頗大的信息,想:虞洲這個意思,是信任我嗎?

出于信任所以願意告訴他太私密的事,和林蟬差不多。

大概也因為不是頭一次遭遇出櫃現場,他收拾心情的速度很快,抓了個抱枕放在膝蓋上:“所以那是你男朋友?”

“不是。”虞洲又說,“別人看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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