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梅

跨年夜,對景晔而言是個普通周四……也不盡然。

冬至之後全國各地迎來新一輪寒潮,南方雨雪天氣變多,熱搜上各地初雪的詞條不斷刷新。重慶幸運地躲過一劫,還頗有點陽光明媚的意思。

冬日燦爛難得,但氣溫卻并不因此上升多少。

景晔從裝了熱水的碗裏取出放了兩分鐘的牛奶瓶,掀開蓋兒,正要喝,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轉過去:“起來了?”

“嗯,哥哥早。”林蟬校服穿戴整齊,從餐桌上拿起前晚買的面包,“我走了。”

“等會兒。”景晔喊住他。

一口咬掉半片面包的林蟬低着頭換鞋,聞言看向他。

這天林蟬起晚了,時間只夠他刷牙洗臉的,沒來得及梳頭發,有些長的劉海被少年胡亂往上抓露出眉眼,亂蓬蓬的,看久了竟也有點可愛——林蟬總不經意間露出柔軟的一面,褪去冷漠懶散,像一只無害的小動物。

景晔揉揉林蟬的頭發,手法娴熟,覺得柔軟又蓬松的摸着也舒服,心情大好,把那瓶牛奶遞給林蟬。

他沒說話,林蟬迷茫了一瞬,剛起床,人大約有點發蒙,忘了自己不怎麽愛和牛奶,站在玄關就着玻璃瓶,也不怕燙,直接咕嘟幾口喝了大半。

然後他好似喝到一半清醒後實在不行了,推回給景晔:“不喝了……要遲到了。”

言罷林蟬推開門,不顧寒氣撲面飛奔下樓。

客廳裏,挂鐘剛好指向七點分。

景晔幾步走到窗邊,不多時,看見裹着校服的林蟬急匆匆跨出單元樓,提起嗓門,中氣十足地喊他:“注意安全,放學記得等我啊——”

少年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下的腳步一頓,險些栽倒。

快趕不上公交的黃金時間,林蟬居然停下了,他擡起頭面無表情地朝景晔做了個不尊重人的手勢,接着又大步流星地跑走。

“這小子。”景晔啞然失笑,“豎中指可不是好習慣啊……”

他目送林蟬的身影消失在小區門口,吹了聲口哨,溜溜達達地轉到廚房,将林蟬喝剩了的牛奶一飲而盡,然後洗幹淨玻璃瓶放到門口的送奶箱裏。

清晨,爺爺奶奶出門趕早市,林蟬上學,只有他醒來無事。

離父母起床還有好一會兒,景晔想了想,幹脆下樓給老爸老媽買早餐去了。

除了早上多了的一瓶鮮牛奶,生物鐘還從“晚上一點到早上十一點”變成現在的“晚十二點早六點半”,就這些改變而言……

林蟬功不可沒。

滿打滿算,林蟬搬入景晔家也只有一周時間。

搬家當天林芳菲做東,請景家五口人吃了一頓。席間,這位景晔沒怎麽見過的林阿姨對着老媽一通感謝,父母推杯換盞,喝多了又開始追憶兩家三代人的交情,景晔憋得無聊,在飯桌下偷偷玩手機。

雖然曉曼和趙璐三令五申讓他別看粉絲私信,但這種事景晔不可能忍得住。

有一段日子沒曝光了,私信的反饋比想象中卻還好一點。催他發自拍的居多,然後就是些“照顧好身體”“不着急慢慢來”的車轱辘,景晔看了,心情一點點變好。

他正翻相冊庫存,打算給催自拍的粉絲發個福利,手機最上方跳出一條微信提示。

林蟬:你在看什麽?

景晔一愣,再次确認後擡起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的人。對上林蟬的視線後,他指了指手機,無聲地問:有什麽不能直接說?

消息卻又彈出一條。

林蟬:不想說話

景晔了然,便也幹脆和他聊起微信,一看之前記錄都在,那個紅色感嘆號映入眼簾不由得笑笑,調侃林蟬:“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了啊?”

林蟬:以後還要有接觸

林蟬:随便吧

言語間別別扭扭的勁兒景晔卻聽得身心舒暢,甚至短暫遺忘林蟬為什麽會把自己拉黑,快樂地從表情包庫裏挑了個新存的貓貓頭,給林蟬送過去示好。

流淚特貓頭:[小貓貼貼.gif]

林蟬:……

疑惑了一秒鐘,景晔正要問“這個貓貓不可愛嗎”,聽見耳畔一聲輕笑。

他沒側頭,但飯桌狹窄,兩個人擠在一起,對方的表情與動作只用餘光便能盡收眼底:林蟬靠在椅背上,微微低着頭,本就下垂的眼角因為那聲笑更彎了些,像一對輕巧的小月牙,當中漏出閃爍的光。

林蟬眉梢眼角有少年獨特的青春感,景晔在名利場邊緣走了一圈,見過各式各樣職業假笑,當下只覺得沒誰比林蟬更笑得動人。

大約從這時起,他內心掙紮着的“我們倆要一起睡了這可怎麽辦”,就不再是個問題。

眉眼笑意咫尺之遙,景晔心念一動,重逢以來他一直不怎麽敢對林蟬越過規矩和分寸,這時突然語氣跳脫。

流淚特貓頭:我好想吃冰淇淋啊QAQ

林蟬:太冷了

流淚特貓頭:就是想吃嘛QAQ

林蟬:……

林蟬:去哪裏吃?

流淚特貓頭:飯店旁邊就有個冰淇淋車,來的時候我看見了

流淚特貓頭:我們跑吧!

身側的視線有一瞬間落在自己身上,景晔不看他,耳朵卻有點發熱。他雙手捧着手機,還要再接再厲地慫恿,林蟬拉了拉他的袖子。

那雙笑眼真心實意地順向他,林蟬小聲說:“那我們跑吧。”

出了飯店才發現冰淇淋車早就不堪受凍早早撤退,原定位置一片荒蕪。

非常渴望某樣東西卻吃不到的時候,人會非常崩潰。景晔站在原地舍不得走,雙手插兜擺出個異常壓抑的不滿姿勢,也不顧自己比林蟬年紀大還是哥哥,很沒樣子地把嘴唇撅得能挂油瓶,滿臉都是不高興。

“真想吃?”林蟬問。

景晔悶悶地哼了聲:“……算了。”

林蟬左右張望,說你等我一會兒。

他橫穿馬路,最終從街對面的便利店裏給景晔買了個哈根達斯單球。因為時間太晚,只有香草味了,兩個人站在樹下,他吃,林蟬看。

“真不要啊?”景晔用小勺挑起一點。

林蟬搖搖頭:“就當之前拉黑的事給你賠禮道歉了。”

景晔心安理得地想:那就該這樣嘛。

他吃得高高興興,沒留意林蟬一直看他時越來越深的黑色眼睛。

始于重逢,又即将爆發于某個寒冷冬夜的矛盾,因為林蟬主動示好,藏起一些兩人還沒形成共識的情感,景晔選擇了屏蔽。

這是他喜歡的發展。

就當年少無知一場誤會,朋友還是朋友,弟弟還是弟弟。

如果林蟬也能這麽想,那就太完美了。

被一個冰淇淋哄得舒舒服服,同床共枕的事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景晔的床有一米八寬,占據了卧室裏80%的空間,被子和枕頭都各睡各的,頂多天冷了再往上加一層絨毯,并不覺得互相打擾。

林蟬睡覺規矩,不踢被子,不抱人或者枕頭,甚至很少亂動,能板板正正地從閉眼到睜眼都保持一個姿勢。

唯一的缺點,大約就是他必須早起。

小時候大家都睡得踏實,并不會影響什麽。但現在大了,睡眠質量也變得忽高忽低,景晔并不喜歡回籠覺,而身邊一旦有所打擾,他必然會睡不踏實。

然後鬧鐘一響,林蟬換衣服的動作再輕,景晔也多多少少丢失睡眠。

最初他恨不能把自己打暈,後來,體恤高三學生夜裏睡眠時間不足,景晔居然自發地戒掉了睡前兩個小時的網瘾,早早地和林蟬一起鑽被窩,早早地起床。

早晨買了飯,被老爸老媽一通誇,上午陪着爺爺奶奶擇菜、準備午飯,下午去守一守小超市,在此期間他可以打游戲,看書,發呆……再不會被數落“整天無所事事你還不如回去北京拍戲呢”。

景晔想,不挨罵了,作息也健康了。

和林蟬住一起……挺好。

跨年夜後是元旦假期,畫室也沒什麽特別的安排,林蟬不用去集訓。得知這條消息後,蔣子轶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非要組織發小們一起跨年。

家裏的車好死不死這天限號,五點多,景晔把小超市的活兒交接後坐公交抵達一中時,已經打過了下課鈴。

特殊日期,進出學校的人變多,管理比平時寬松。景晔報了自己讀高中時班主任的名字與電話號碼,裝作放假特意來看望老師的畢業生,順利混入。

他很久沒來過學校了。

記憶裏的校道有了一些變化,綠植還是原來模樣,盆栽卻換了新的,在冬天也姹紫嫣紅。廣場雕塑如舊,榕樹的葉片綠得發黑,只是天氣不好,迎霞湖上只剩幹枯殘荷,景晔順着風華路看了兩眼遠處起伏的建築,沒走近。

高三教學樓很好找,景晔到了後,拿出手機給林蟬發了微信問他在哪。

剛剛點完“發送”,遠處樓梯口一男一女拐了出來。女孩子身形嬌小,襯得旁邊男同學愈發挺拔,手長腳長的,背書包的半邊肩膀稍微往下塌,姿勢落拓。

景晔認出林蟬,沒有貿然上前。

兩人的姿勢,剛好林蟬背對着景晔,而他能看清女生的表情。

他看着那個漂亮的女生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林蟬,笑了笑,挽起一縷微卷的頭發別在耳後,朝林蟬揮揮手,口型似乎在說再見。

林蟬略一點頭,女生轉過身輕快地順着走廊離開了。

這是普通同學間的良性互動嗎?

看起來一切正常。

景晔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可一切正常,他為什麽會像吃了顆未熟透的梅子,酸得喉嚨發苦,眼底又熱又澀?

幾步開外,林蟬還拿着那個信封,掏出手機看了眼後背過身要走,他按了按屏幕,手機舉到耳邊似乎在打電話。

景晔握着手機,來不及感受半秒鐘的震動,就和他四目相對,下意識按了綠色鍵。

電話接通,林蟬的聲音同時在耳畔和近處響了,疊在一起将他環繞。

“你怎麽進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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