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跳加快
元旦假期過得飛快,對高三生而言更是沒有太大的喘息餘地。
蔣子轶新房裏那個通宵不久後成了過去式,誰也來不及追究細節,只有順其自然地往前走去。林蟬依然寄宿在景晔家,兩條被子,兩個枕頭,隐形的邊界将床一分為二,嘴上說着“想清楚”,晚上睡覺卻依舊誰也不逾矩。
因為過年早,一模考試也比往年來得洶湧一些。對普通高三生而言也許準備相對充分,但林蟬這半年都将重心放在集訓,文化課成績實在沒有底。
他看向鏡子裏,因為壓力大,下眼睑處兩團新長出的烏青讓整個人都沒精神了。
林蟬嘆了一口氣,把牙刷塞進嘴裏,耷拉着眼皮機械動作。
“昨晚睡得好嗎?”
林蟬吐了泡泡:“……還行。”
身後,景晔靠在洗手間門框,拎着剛從烘幹機裏拿出來的校服外套:“你校服外套該換了,昨晚幫你洗過,今天就穿這件啊。”
他的語氣萬般溫柔,林蟬不自禁地起了點雞皮疙瘩:“哦,謝謝。”
“早餐吃什麽?還有一會兒我給你買去。”景晔伸出手指開始數,“豆漿油條?好像不太營養,喝粥沒味道還容易上廁所,要不吃包子吧?面條?吃面條的話我去給你煮啊,用昨晚的紅燒排骨當臊子……”
見他還要喋喋不休的架勢,林蟬連忙擦幹淨嘴角的牙膏,慌忙制止:“都行。”
景晔狐疑地看他一眼:“都行?那我煮面去,給你加個雞蛋,不能不吃啊。要長身體就別挑食了,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林蟬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景晔咬了咬牙,壓低聲音:“這不是現在穿鞋才勉強一米八嗎……!”
“哦。”林蟬還是忍不住笑了下:“那我要吃的。”
将外套往他手裏一塞,景晔戴着即将大展身手的凜然正氣沖下樓,準備與竈臺和鐵鍋搏鬥去了。
對話令人窩心,烘幹機裏拿出來的校服外套還有一點溫暖,林蟬将臉埋進去,嗅到了和景晔床上同樣的清淡香氣,殘留笑意僵了僵——
怎麽是這個味兒?
林蟬皺起眉又聞了兩下。
好像……不對,是肯定,粗心的某人幫他洗衣服的時候肯定拿錯洗劑了。
這是洗床單的!
味道不同,且洗床單和洗外套的也不能一樣。強迫症和對景晔的寬容互相拉扯三秒,樓下傳來罪魁禍首提高嗓門:“雞蛋是吃荷包蛋還是白煮的?”
林蟬生怕他自作主張挑戰hard模式,直接把外套披上,三兩步跳下複式的小樓梯:“白煮就行!你上次做荷包蛋把鍋燒了!”
回答他的是廚房裏伸出一只手,朝他比了個憤怒的中指。
餐桌上,鮮牛奶已經熱好了,林蟬把書包整理了下景晔就端着兩碗面條出來。
差不多的碗,他比景晔多了一個雞蛋。
景晔做飯水平有限,勉強不會餓死自己,缺鹽少味是常有的事但吃着吃着就習慣了。早晨争分奪秒,林蟬懶得對寡淡又放多了辣油的面條點評,三兩口扒拉完了,只當自己哄景晔開心:“好吃,我先走了。”
景晔被這句“好吃”安慰得身心都熨帖了:“今天考完試還上不上晚自習啊?”
“要。”
“那我到時候開車去接你。”
林蟬系鞋帶的動作頓了頓:“随便。”
公交到一中有三站,上學高峰期沒有座,林蟬被擠到最後面抓住拉環。早起的後遺症這時才緩慢地沖上腦袋,眼皮有點沉重。
每當頭腦不太清醒時,林蟬總會想景晔。
自從跨年夜,景晔說“要想明白”後,他們之間似乎産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要說暧昧是沒有的,頂多就和十四五歲時那樣打打鬧鬧,景晔幫他洗衣服、擠牙膏,為他做早餐,是個合格的鄰家哥哥。
家長們似乎樂見其成,而林蟬對這段關系的解讀也難得地搖擺。
好像是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在前行的……
但有退路,林蟬就不滿意。
如果景晔一直這樣下去,寵着他,他一定變本加厲,從“讓他喜歡上我”變成“讓他徹底離不開我”“一輩子都離不開我”。
十八歲的人都喜歡說一輩子嗎?
還是只有他會這麽想?
公交車駛過一個拐彎,林蟬差點站不穩,往前走了兩步拉住另一個扶手。
旁邊的兩個座位上是一對差不多年紀的小情侶,看起來像隔壁學校的,正親密地靠在一起共享耳機。男孩的胳膊從女孩肩膀後環繞,手掌張開抵在公交車窗上,免得閉眼小憩的戀人稍不注意撞上去。
林蟬微微出神,想:“那天我和他不也這樣嗎?”
元旦通宵,快天亮時一群人終于玩累了,橫七豎八地睡。除了兩個女生,基本都沒管分不分房間,景晔睡姿不對,醒來喊了半晌的腿疼。
第二天無事可做,大家又在觀音橋亂逛了一天。
林蟬說畫室老師的朋友在北城天街開有一家頗為獨特的書店,幾人一窩蜂地湧過去,卻被滿員牌子勸退,最後找了個桌游吧,玩到黃昏才散場。
從觀音橋回沙區要輕軌轉公交,重慶的坡又長又多,換乘後公交車倒是意料之外的空。
靠窗兩人座,景晔坐在裏面。
不多時遇到急轉彎,因為慣性景晔靠上他的肩膀,哪怕上了直線公路也沒縮回去。他任由景晔靠,那人閉起眼環抱手臂,戴着口罩,腦袋随着公交車左右轉彎不時地動,林蟬猶豫了一下,伸出手。
他把手掌墊在景晔的額角和車窗中間,暖熱空調和呼吸的作用,車窗起了霧,很快被印出指關節的幾個點。
又一個轉彎後景晔偏頭枕着他的手,桃花眼的眼尾有點上揚:“這麽體貼,我心跳都變快了。”
林蟬扭過頭,單手打開了手機的背單詞APP。
景晔戳他:“你心跳有沒有加快啊木木。”
“沒有。”
林蟬那時說。
可是真的沒有嗎?
後來的幾站路,他一個單詞也沒看進去。
診斷考試難度比上次模拟要更高,林蟬前一天的語文和數學已經考得暈乎乎了,第二天英語還好,上午的理綜卻把他折磨得夠嗆。
順便後悔了第十五次為什麽當時沒有選文科。
每個高三生都對自己的成績、理想學校錄取線和排位、以及五年內高考浮動分數線了如指掌,林蟬默默地算了筆賬:以他現在的水平去考中央美院有點懸,到後面,所有人的藝考分數都不會差得太離譜,但央美文化課要求也高。
“退而求其次,也是不用太執着。”這是池念和陶姿都勸過他的話。
單招只有兩三所美院在年前,大年初五開始,其他學校就要陸續開始出時間了。老師建議他還是多報幾所學校,林蟬便一口氣把能報的都報了。
得先過了單招,再抓文化課啊……
不然就算他考個650,最後專業成績一落千丈,照樣不能去讀喜歡的學校。
所以理綜到底怎麽補?
林蟬痛苦得抓頭發。
大考結束,晚自習通常就會自由散漫,哪怕一中抓得緊,表面上大家還是安靜地待在教室裏低頭作學習狀,練習冊下面裝的是什麽就很難說了。課間是難得喘息的時刻,林蟬扔下物理題,出教室透氣。
他趴在窗臺上望了會兒遠方,突然被拍了肩膀。
“看什麽呢?”苗鈴遞過來一杯奶茶,“剛叫的外賣,慶祝一下。”
在旁人看來這屬于“班花的垂青”,但林蟬和苗鈴都心知肚明他們是彼此的“好姐妹”,于是他道了聲謝,不扭捏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此前偶然的機會,林蟬對她透露過一些景晔的事,只是沒說姓名,用“鄰居家的哥哥”替代,算是景晔剛離開,滿懷憤懑得不到發洩時終于找到一個出口。苗鈴是他在一中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也因為這事,共享了林蟬的秘密。
苗鈴對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後來無意中發現林蟬并不是自己腦補的小可憐後,心态轉換得很快,從“媽媽幫你教訓渣男”到了“看戲.jpg”。
林蟬無所謂她的心态,有個傾訴對象總是好的。
奶茶有點甜,加了各種料有點像一杯粥,林蟬攪了幾下杯底的芋圓:“有事?”
“問你呀。”苗鈴托着腮饒有興致,“上次和你那個哥哥怎麽樣了?”
“什麽上次?”
“元旦。”苗鈴眼睛都在放光,“不是說他讓你給他一個機會嗎?這可是天大的進步,你不考慮乘勝追擊?”
林蟬慢悠悠地用吸管撈椰果吃:“不考慮,等他想吧。”
“你喜歡他多久?三年了啊。照你說的,如果一直任由他自己思考,沒有結果怎麽辦?我gay蜜說他們直男就是有一陣沒一陣,那都在養魚呢!你可別被騙了……”
“別擔心那麽多。”林蟬笑得挺溫柔,“他一定會喜歡我。”
苗鈴一愣:“哎?你不是說……”
不是說直男難搞?
“他只喜歡我就夠了,直或者彎不重要,考慮過程也不重要。”林蟬朝苗鈴晃了晃奶茶杯,“先回教室了——謝謝你的奶茶,下次記得少加點料。”
苗鈴追上去:“所以還是要給他一個機會咯?”
“太麻煩啦。”
“怕什麽麻煩啊,”苗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剛才明明在笑诶!”
夜裏霧氣又起了,最後一節晚自習實在不想做題。林蟬翻開速寫本,托着腮漫無目的地勾勒幾筆,白紙上出現兩三條抽象的線。
是兩個靠在一起的人,在公交車裏偷一點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