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信
說着分享八卦,聊了沒幾分鐘話題就被虞洲這個明顯不想成為讨論中心的人牽走。雖說都是發小,不見外,可到底感情問題屬于隐私,他願意和人商量是一回事,被窦霜開座談會似的拉到中間,幾雙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視,虞洲渾身不自在趕緊岔開,撺掇大家玩狼人殺。
景晔對這些游戲敬謝不敏,沒參與,想找個理由溜號卻被強行按在客廳。
他哈欠連天,看林蟬雖然身在局中也滿臉興趣缺缺。換作平時,景晔少不得跑過去勾肩搭背,再和林蟬找點其他的事做——聯機打游戲,聊天,找個電影看,再不濟也能一起吃點外賣燒烤什麽的。
但他今天完全不敢靠近,被林蟬吓得夠嗆,也害怕萬一再靠近,自己的反應不受控制。
這同時也是景晔最大的迷惑所在。
已知,林蟬喜歡男人所以對他的觸碰有點反應,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起碼能夠理解,至少符合邏輯。他作為一個……自我認知為性別男取向女的人,活了二十年,雖然沒對哪個異性真正動心過……而常識告訴他身體的反應往往很誠實。
等一下,這不對勁。
景晔狠狠搓了一把臉,仿佛發現問題在哪兒,詫異地擡起頭。
正好對上林蟬不經意間掃過自己的目光,景晔心頭一震,對方又雲淡風輕地移開了。
電視裏,偶像劇女主正撕心裂肺地朝男主撒氣: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你對她沒感覺,好啊,那你們抱在一起是為了取暖?”
“別跟我說哥哥妹妹,你自己心裏沒鬼嗎?!”
……連電視劇都欺負他!
景晔沒聲沒息地把電視調了個臺,是跨年晚會的重播。他心不在焉看了會兒,裝作沒事人似的伸了伸懶腰:“蔣大頭,我熬不住了,我想……”
“林蟬也早說不想玩了,那你倆休息吧,我們打麻将。”
景晔環顧一周:“你家有麻将?”
蔣子轶樂呵呵地說:“手機麻将啊,就在微信群裏發錢,方便。”
虞洲:“要學嗎?教你。”
景晔搖頭:“不了,我今天腦子不夠用。”
窦霜不知被他哪個字戳中了,笑得險些天梯石棧相勾連:“腦子不夠用更得學了,要不還是在這兒看我們玩吧?小林你也是,坐虞洲旁邊去呗。一個重慶人不會打麻将說出去別人信不信。”
魔鬼般的笑聲中,景晔撈過一個靠墊塞進懷裏,然後整個人陷入沙發,只露出一雙眼睛,雙目無神地盯着即将開始的麻将局。
他不想打麻将,也不想玩狼人殺。
信息加載過度而現在的景晔只想找個被窩睡過去,免得面對林蟬若有若無的小眼神。以前不覺得,自從那陣莫名其妙的欲望上頭後,景晔總感覺林蟬眼睛像帶了鈎子,撩他一眼,輕飄飄的卻能勾出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景晔本能地害怕,唯恐發現……他連自己也不認識了。
現在幾雙眼睛盯着自己,景晔心道反正去卧室也不一定睡得着,起碼人都在,他不會搞出什麽難堪的事……
那就這樣吧。
打麻将是四個人,林蟬坐在虞洲旁邊,表情認真,好像真就開始學。
有那麽好玩嗎?景晔暗自腹诽着,別別扭扭掏出手機找人打游戲。只是這個點,找了一圈要麽睡了要麽沒空,最後只能走匹配。
操作失誤,開局就被對面連殺幾次還被隊友噴,身邊沙發驀地一凹陷,他聞到那股很淡的酒味,不用猜也知道是林蟬。
說來奇怪,大家喝的一樣的酒,他就是能一下子認出林蟬。就像那麽多人都穿相同的校服,落進他眼內,林蟬惟獨最鶴立雞群。
“不學了?”景晔說。
林蟬沒回答,只裝作無事發生地挨着他,看他手機屏幕的操作。
景晔憋屈極了。
他喜歡非黑即白,就算知道這其實并不可能,但林蟬忽冷忽熱捉摸不定,好像和他鬧脾氣,真要追究起來,林蟬倒也不打啞謎,爽爽快快地承認或否認——拳頭打進棉花裏,景晔總拿他沒辦法。
那股沖上頭的熱血冷靜了,林蟬往他身邊一坐,呼吸節奏莫名紊亂,渾身又開始發燙。
“如果我喜歡林蟬”的念頭第三次出現在腦海中。
第一次飽含遺憾,第二次激動過頭,惟獨這一次似乎前所未有地認真起來。
要試一試嗎……?
幾個字出現在腦海裏的瞬間景晔一恍惚,操作随之有點拉胯,突然橫伸過一根修長手指戳了戳他的手機屏。
“別人都快把你連出殘影了。”林蟬說,撥開景晔,輕巧地奪過他的手機後順勢一波操作,雖然逃命逃得狼狽,竟虎口脫險。
他沒有還給景晔手機的意思就這麽拿着繼續打,不擡頭:“在李白臉上送呢,真會玩。”
“你就很厲害啊?”景晔不服氣地頂了一句,勝負心作祟,短暫放下過往恩怨去看林蟬的操作——然後發現林蟬确實比他厲害。
一局結束,林蟬中途加入還拿了MVP。
手機屏幕拿到景晔面前,他得意的小表情好像在炫耀。景晔拿回手機癟了癟嘴,說:“那要不我們倆雙排一把?我還差點就上段了。”
“不是困嗎?”
景晔猝不及防碰了個軟釘子,心道果然記仇連帶飛都不肯,吭吭哧哧地“唔”一聲。
林蟬攤開手:“手機,我幫你打上去。”
“啊好!”
峰回路轉,景晔開開心心交出手機,然後縮在沙發上看林蟬操作。
他這人有個怪毛病,不肯坐有坐相非得蜷縮起來,最好再抱個靠墊或者毛絨玩具,這癖好被家裏從上到下鄙視了個遍,無奈就是沒法改。
這時景晔甩掉拖鞋半跪半坐在林蟬身邊,那個靠墊随着他越來越近的動作挪去林蟬大腿上,而他斜着身體貼着,毫不知情。
別人看他好像完全沉浸在游戲中,但景晔心裏清楚這個不太恰當的舉動也有點刻意試探的意思。
特別在林蟬說了那些話以後。
景晔也想知道他的邊界到底在哪裏,他要怎麽和人建立親密關系,是不是真如發小們所言恐女,又是不是像他自己一直以來認知的那樣恐同。
總不能什麽都恐吧?
如果可以跨開那一步接受同性的話……那他是不是就能接受林蟬,能喜歡林蟬了?
只要過得了自己這一關——
景晔想着,不着痕跡地把頭往林蟬肩上靠。
“你離我太近了。”林蟬皺起眉。
“看不清嘛。”
林蟬放了個大招,語氣毫無起伏地說:“我會覺得你在暗示什麽诶哥哥。”
景晔看他操縱游戲人物一擊必殺,然後蹲進草叢,目光掃過林蟬露出的耳背和脖頸,看不出那上面的紅是因為他還是空調太熱。他閉了閉眼,戰勝內心羞恥感,總覺得這一步無論如何要邁出去。
林蟬以為赤裸地說出一些期待會讓景晔知難而退,可他囿于原來的世界太久……安于現狀,然後連自己都不了解,這種恐懼戰勝了他的猶豫。
下巴抵着林蟬凸出的肩骨,感覺少年明顯抖了抖,景晔壓下心跳加速,故意問:“那連靠一下都不行啊?伸着脖子很累的。”
“我只給男朋友靠肩膀。”林蟬涼飕飕地提醒。
景晔裝聽不見,巍然不動。
林蟬:“快點坐好。”
“說真的。”景晔的心跳開始加速,為林蟬暧昧不清的表達而指尖一陣酥麻,他盡可能使自己平靜卻徒勞無用,“要怎麽樣你才相信我?”
“信你什麽?”林蟬開了個大。
景晔後頭微動:“信我努力一下能說服自己啊。可能我沒那麽害怕的,我還沒有喜歡過誰,所以如果能想明白的話,我就……”
我就和你在一起吧?
游戲裏的小人突然不動了,林蟬睫毛眨了眨,繼續波瀾不驚地操控角色跳到一邊對着塔不停平A,同時躲到兵線後面。
景晔側過頭,呼吸熱熱地噴在他的下颌:“真的,你讓我試試,萬一呢?”
林蟬“哼”了聲,沒說好,也沒嘲諷他。
他的放任态度讓景晔起了逗弄的心思,說來也奇怪,之前他恨不得自己和林蟬永遠在友誼的安全邊線上,一旦那些話說出口,就像給自己多打開了一扇窗,陽光照得他無從遁形,只能遵循本心。
而這樣反而更讓他快樂,輕飄飄的,有種終于敢去正視陰影的自然。
景晔捏捏林蟬的臉,像以前做的那樣但沒有那麽大力氣了,貓爪似的,讓林蟬側頭想躲,又被一只爪子攀住肩膀。
“真的啊,你相信哥哥好不好?”
耳語,一字不漏地讓他聽見,景晔發現林蟬嘴角越發下撇,眼神卻不易察覺地亮了亮。可他冷酷地說:“不信你。”
景晔捕捉到尾音的一點上揚後笑笑:“喔,當你同意了。”
“想得美。”林蟬說,“誰要等你想明白,我明天遇到帥哥就去要微信。”
“我還不夠帥啊?你要求也太高了。”
林蟬:“嘁。”
屏幕彈出巨大的勝利圖标,景晔的ID下挂了個亮閃閃的MVP。他“哼哼”地笑得更開,趁林蟬不注意張開手臂抱了他一下。
“就知道你最好啦!”
林蟬反抗:“你別對我動手動腳的——”
景晔說着“抱一下嘛你又不少塊肉”,越發得寸進尺,林蟬躲避不及只好從了,滿臉都是被逼良為娼的憤恨。
打鬧聲音有點太大了,打麻将的四人裏,虞洲疑惑地擡起頭看了他們一眼。窦霜坐虞洲對家,看見動靜後也跟着看過來,眉梢一挑,不懷好意地調侃:
“哎,你們倆怎麽一會兒工夫抱到一起了?”
“他啊。”林蟬指了指景晔,“煩死了。”
景晔沖窦霜笑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跟他鬧着玩呢。”
前不久,林蟬對“鬧着玩”可謂出其敏感,景晔每次這麽說,他都恨不能豎起渾身刺拒人千裏之外。但現在他說了,手攬住林蟬肩頭把他環在雙臂之間不放,林蟬抿了抿唇,卻什麽反應也沒有。
好像默認他們又可以鬧着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