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彩虹光
江北機場。
立春後連着好幾個大晴天讓溫度有所回升,陽光暖洋洋的,光是站一會兒就舒服得情不自禁眯起眼,享受難得閑暇。
下客處,林蟬有意曬太陽,沒先進門。
他拽了下背包帶子,坐在石墩上等人,順便低着頭玩手機。
景晔比他早兩天飛北京,這會兒估計在錄節目了,兩個人的聊天停留在景晔早晨六點半發來的一張早餐圖上——前兩個月過得太舒心的人抱怨早餐太素,一點肉都沒有,待會兒指不定要餓,接着沒等還在輕軌10號線上的林蟬回複,就撂下一句“我先去錄影了啊”截斷對話。
林蟬斟酌半晌,一句“我到機場了”發完就有點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他挺想問景晔什麽時間有空,考試前要見面嗎,答應來陪考還算不算數,打了好幾行字又删掉了,居然在這時面對景晔會膽怯。
那天仗着光線昏暗,林蟬本來想吻他的,臨到快觸碰時改了想法,只親親嘴角。就算這樣,景晔都僵硬得快變成一塊石頭,臉色紅紅白白地轉了一圈,不知腦海裏掀起多達一場風浪,好一會兒才沒事人似的回到卧室裏。
親都親了,要放在林蟬以前,不做點什麽是不可能的。但他現在精心布置,要景晔自己闖進來,躺在一起時忍了好一會兒,到底沒去抱景晔。
但景晔也沒抱他,讓林蟬有點遺憾。
情緒發酵的後半夜他睡得不安穩,旁邊人翻來覆去的動靜讓林蟬徹底醒了。他沒睜眼,想着“景晔在因為那一下心煩意亂嗎”,又覺得總該是悸動多一些,試探着從兩條棉被下方伸出手,握住了景晔橫在兩人中間的手掌。
輾轉反側的動作突然停了,一片黑暗裏,林蟬感覺景晔反握住他的手,呼吸由慢到快,好幾下深深吸氣,緩緩吐出,終于回歸平靜。
掌心相貼時暖熱柔軟的觸感,呼吸在同一節奏的默契,夜晚掩飾掉所有未挑明情緒,然後暗自在兩顆心中悄悄放大。
手機屏幕黑了,林蟬看着自己的掌心,一時有點出神。
今天是牽手,明天能不能期待有固定的“晚安吻”?
“我來了——”
一輛出租車停在下客點,林蟬還沒辨認出聲音的主人,搶先看到一團橘色向他滾來。
張小兔在重慶溫暖的天氣裏裹得嚴嚴實實,還戴了頂不倫不類的毛線帽,背着包站到他面前,一把扯開圍巾:“熱死了……”
林蟬和她身後的小齊相互點了個頭,轉向張小兔:“你怎麽穿那麽多?”
“我媽說北京這會兒還是零下呢。”
“可是住的地方應該有暖氣,考場也應該有吧……”小齊思索着,“北方的冷應該不一樣,畢竟我們這不會集中供暖……”
張小兔:“林弟弟,你不是去過嗎?那是什麽樣?”
林蟬:“夏天熱得想死。”
“哎——?”
兩人還在就沒體驗過的北方暖氣展開想象,小齊突然站直,指向不遠處的私家車道:“那好像是池老師的車?”
她們頓時齊刷刷地看過去。
黑色豐田靠在路邊停下,一個男人走出駕駛座。
和十幾歲的高中生、二十出頭剛工作的小青年都完全不一樣的氣場,說不上是“成熟”或者“社會”,但無論如何和他們不在一個層次。
林蟬在心裏不甘心地“嘁”了聲。
年齡差在這時與“掌控力”挂了鈎,讓他難得生出一點“如果我不是這麽弱小,就不至于在景晔面前總瞻前顧後”的自憐。
“就是他嗎?”齊蔚蔚戳戳張小兔,“池老師的男朋友。”
二十好幾的男人個子很高,春寒料峭的季節,不怕冷似的敞着夾克外套,工裝褲和運動鞋的搭配增添了兩三分青春感。他留着半長微卷的發型,在腦後紮起一半,微微彎下腰,從後備箱提出一個包裝嚴實的禮品盒。
池念接過禮盒,他看了看旁邊,沒發現熟人,然後張開手臂和那個男人抱了一下。
男人揉揉池念後腦勺的頭發,親昵極了。他說了幾句什麽,池念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那人笑笑,又朝池念揮手,這才重新繞過車頭回到駕駛座。
豐田車開走了。
灰色公路看不見後尾燈池念才轉身,他帶着戀戀不舍的笑意,但擡起眼驟然看見三個學生齊刷刷地站在五步開外的地方,笑容猛地僵住。
張小兔:“池老師——好甜哦——”
齊蔚蔚:“池老師——那是誰——”
林蟬:“……老師好。”
要不是手裏還拎着奚山給爸媽準備的特産,池念差點落荒而逃了。
尴尬持續了好一會兒,等最後的兩個同學也按時趕到,大家開始托運行李換登機牌,池念才終于從“被學生看見了”的無地自容裏回過神來。
等進了安檢,離航班起飛還有一個小時。
張小兔和齊蔚蔚兩個丫頭片子一左一右護法似的圍着池念,直冒星星眼,要聽他和男朋友如何認識的故事。
“真沒什麽特別的……”池念無奈地抵抗。
“說嘛說嘛!”
“說嘛!”
林蟬作為這次赴北京考試唯一的男生,不想參與女生八卦時間,他安靜地戴上耳機坐在一旁,拿出手機才發現景晔給他回了好幾條消息。
過安檢的時候沒聽見吧,林蟬想着,耳機的音樂節奏舒緩,猶如細水涓涓。
也許為了工作上接洽需要,景晔換了個相對而言比較正經的昵稱,但流淚貓貓頭的頭像沒有改,搭配在一起有點古怪卻陰差陽錯平複了林蟬的不安。
害怕景晔不告而別的怨念太深,還好對方這次沒有立刻放手。
快樂小景:下午拍雜志的造型~
快樂小景:[圖][圖][圖]
快樂小景:帥嗎[害羞]
林蟬:。
林蟬:還行
然後點擊原圖保存,這才緩慢端詳。
前面聊天時景晔略略提過一次這次拍攝主題是運動風,但林蟬沒想到這麽運動。
白色寬松衛衣,同色短褲,露出結實修長的小腿,因為蹲姿自拍的關系,寬大衣領內能看見鎖骨一直沒入肩線。
景晔戴着發帶,朝他笑得很開心。眉眼全都顯露在鏡頭中,幹幹淨淨的,蓬勃朝氣幾乎滿溢而出。拍雜志時有妝容精心修飾五官,桃花眼眼尾微紅的醉意分不清是妝感還是光線效果,看久了讓人移不開眼。
下意識地點開某個界面後手指一停頓,林蟬想了想,打消了設置成聊天背景的念頭。除了一些特別隐蔽的信息,他和景晔都不太介意對方看自己的手機,如果這麽做,肯定沒多久就會被景晔看出端倪。
他都能猜到屆時景晔會說什麽了!
可不能讓這臭屁王有尾巴翹上天的機會。
音樂蓋住了身邊老師同學聊天動靜,林蟬在切歌的一兩秒空白裏捕捉到諸如“認識”“來重慶”的詞語,思及剛才看見的畫面……
不得不承認有一瞬間他是羨慕池念的,可以光明正大和戀人擁抱親吻。
而他想牽牽手都要做好久思想準備。
心口突然有點酸,面對某人剛發來的“同學們都到了嗎”,林蟬就有點不客氣:“我們老師的男朋友剛才送他,還在機場擁抱。”
快樂小景:?
林蟬:我好酸[快哭了]
快樂小景:幹嗎鴨
快樂小景:明天去陪你,給你帶糖!
……晚上不來嗎?
可是又不好意思問他。
最後林蟬回了個“哦”,把手機反扣在膝蓋上,郁悶地轉過頭看向停機坪。
鋪滿一整面航站樓的玻璃窗折射陽光,靠近最底端的牆角會有一段彩虹。沒有橋一樣的弧度,顏色也很淺,稍不注意就會因為腳步匆忙而錯過,但在當下它卻那麽近,距離讓所有虛幻都轉瞬消失。
天氣很好,但并沒有放晴,陽光躲在厚重雲彩中時隐時現。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提示音,飛機跑道,信號燈,還有由南向北的旅人。
啊,忘了問他北京到底冷不冷了。
思緒越飄越遠,手機振動一下,林蟬翻過正面,看見了“快樂小景”的新消息
一路平安[親親]
哪怕知道在景晔的聊天系統中“親親”的表情包無差別放送,效果大約和“你好”差不多,是不帶任何情緒的示好……
但那陣浮在心海上,不時刺痛他一下的酸楚卻突然消失了,一絲波瀾也無。
“乘坐3UXXXX次航班前往北京的旅客請注意……”
身邊旅客陸續站起身,腳步聲雜亂地交織着差點蓋過了廣播提醒。坐在原處,掌心微微發熱,林蟬握着手機,半晌回了個“嗯”。
考試是第二天,他們住的酒店就在考點邊上。池念據說在附近有套房子,就沒有和他們一起住,而林蟬作為唯一的男生,享受到了單間待遇。
景晔工作性質特殊,無從預計晚上結束的時間,害怕太晚見面打擾對方,只找林蟬要了酒店的地址和房號,信誓旦旦地答應明天一早來陪他考試。
和同學一道吃完晚餐,林蟬謝絕了齊蔚蔚一起去踩點的建議獨自回到房間,開始整理速寫本。
這是林蟬心慌意亂時容易做出的下意識舉動,好似把所有練習草稿從頭到尾看一遍他就能獲得內心的平靜——其實知道用處不大,但找點事做總好過坐在那兒任由心裏發慌,能畫幾筆說明狀态尚在可控範圍。
速寫本從前往後是集訓時的練習,從後往前,是林蟬平時自己随手的塗塗畫畫。
數學自習,課間跑操,仙女山的冬游片段,還有……
景晔,很多張景晔。
林蟬都沒意識到他畫了那麽多,大部分都未完成,只有潦草幾筆勾勒出的輪廓,臉是看不清的,動作卻各不相同。
線條簡略,別人最多發現畫的場景是什麽,再多的,只有林蟬心知肚明。速寫本是活頁的,十幾張意味不明的半成品擺在一起時,有景晔對他的好也有他秘而不宣的妄念。
但他又不來。
對我那麽好還是不來看我。
回憶碎片攪弄時發出類似耳鳴的嗡嗡聲,林蟬被景晔的“失約”弄得心神混亂,盯着攤了一桌的速寫紙半晌,幹脆想:“好煩啊,撕掉算了。”
只是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門鈴突然“叮咚”一聲。
林蟬猛地站起身,把速寫攏在一起慌張壓進書包下方。
快步走到門口時還有一絲複雜心理作祟,想着“可能是張嘉慧她們回來了”,但又僥幸地希望打開後看見某個幾天不見的人——
然後希望就這麽出現了。
“哎喲,有我睡的地方沒?”
房間內外都是暖色燈,窗簾沒拉好,北京并不晴朗的夜色中,幾點霓虹透亮地穿過黑暗照在玻璃窗上。
他們的影子就模糊地被裝飾上暗紅暗綠的光。
景晔沒等來回答,幹脆先跨進玄關,兀自脫了外套挂在門後,單肩包扔在桌面,轉過頭看他:“就一張床啊?”
妝還沒卸,景晔的下眼睑亮晶晶的。
林蟬眨了眨眼,想,他多少也有點幸運沒被透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