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發芽
房間門落鎖時聲音沉悶,林蟬轉過身。
“你怎麽來了”似乎是現在正确的開場白,但之前也沒有特意約過,莫名其妙的矜持作祟,一時根本問不出口,他只好死盯着景晔。
“本來就想晚上過來陪你,之前害怕工作做不完沒說死。”景晔掏出一袋洗護套裝,熟門熟路地跨入衛生間,“你們這居住條件還可以嘛。”
得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林蟬心裏明明已經雀躍了,偏要無比嫌棄地說:“那麽麻煩,其實不用專門跑一趟。”
卸妝濕巾剛要往臉上蹭,景晔轉過頭:“又開始了是吧?”
“嗯?”
“嘴裏沒幾句真話。”景晔說完,自顧自開始卸妝。
他在門邊站了一會兒,轉身去拉上了半扇窗簾,打電話給前臺多要了一條被子。池念訂的這間酒店算得上物美價廉,服務也很貼心,被子不一會兒就送來,林蟬把床鋪好,景晔總算洗完臉,看上去精神了一些。
林蟬坐在床邊,仰起頭看他背對自己自發收拾淩亂書桌,不好阻止,便問:“你怎麽過來的,經紀人送?”
“她把我送到地鐵站,轉了一次線,出地鐵後走兩步就到了……”景晔舉起一個黑皮本,“唔,這是你的嗎?”
随着他的動作,先前被順手卡在本子殼裏的幾張活頁突然半空撒落。
……速寫本。
林蟬站起身:“給我!”
他反應沒那麽激烈還好,這下,把紙張都撿到一半的景晔立刻來了興趣。仗着林蟬站着、自己蹲着的便利,景晔三下五除二将速寫紙全都攏到一起,兩手握住拿起然後飛快地背過了身沖向陽臺。
“給我啊!”林蟬差點整個撲過來。
景晔:“看看嘛!”
言罷趁林蟬還沒抓住自己,景晔飛速地掃過最上面幾張。
瞳孔收縮片刻,他不可思議般地擡起頭。
林蟬停在一步之遙的地方,洩氣般地不和他鬧了,在床邊坐下,兩條腿伸長百無聊賴地用腳後跟點地毯,大有“随便你看吧”的意思。
既然第一眼已經發現了內容,林蟬根本沒什麽好躲的。
十幾張活頁,畫的全是他。
景晔知道速寫熟練了之後不必非要看一眼畫一筆,聽說過林蟬美術功底不錯,卻第一次認真端詳林蟬的畫。而任憑他對美術一竅不通、看個展只停留在“這畫的是個橙子吧”的階段,竟也從紙張上找到了自己。
炭筆線條流暢,三兩下就勾勒出輪廓。
做飯的,靠着車等人的,玩手機的,縮在沙發上發呆的,卷進被窩裝蝦米的……拼湊在一起,仿佛他的24小時生活碎片。
林蟬從不當着景晔畫畫,這些碎片一定在他腦海中記了很久,反複打腹稿,最後克制地落在紙上。
景晔不動聲色地遮去眼角一點震撼和酸澀,翻開最後一張。
和前面的風格相比不太一樣,比起動作場景,這一張更趨向于在畫“人”: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唇角被描畫得格外細致,脖子以下卻像尚未完工,粗略幾筆,勉強辨認四肢,好像是側躺……
姿勢和表情怎麽看都有點不太正經。
景晔:“……”
剛才還挺感動的,這會兒又想打人了。
深吸一口氣,景晔決定不計較也不多提,只整理好速寫夾進黑皮本順手放在了酒店的書桌上,然後拿起睡衣在林蟬面前一晃。
“我去洗澡。”
“啊、好!”
雜志拍攝持續一天,結束後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和地鐵來找林蟬。景晔洗漱完畢,一沾枕頭就困得不行,恨不得直接暈倒。
他閉着眼,感覺床邊輕輕的凹陷,夢呓般問:“明天幾點考試?”
“上鬧鐘了,同學也會來叫我。”林蟬說,“你好好睡吧。”
“不行,說了陪你去……”
溫暖幹燥的手掌蓋住他的眼睛,遮上最後一絲擾人清夢的光線。疲倦感卷土重來,景晔還想說什麽,嘴唇微微張合幾次也不成句,不多時呼吸平穩,俨然已經睡熟了。
“說好的事還有很多,你又執着這個做什麽呢?”靜默地在心裏念了一句,林蟬移開手,掌心有景晔呼吸過的微熱痕跡。
“做個好夢。”他輕聲說完,關掉床頭燈。
本以為會無眠的夜,林蟬睡得不算太踏實,翌日鬧鐘只響了一聲他就翻身而起,條件反射看向床的另一邊。
景晔保持着入睡前的姿勢,微微蹙眉,看上去還在沉眠。
林蟬呆愣幾秒鐘,想起自己有正事連忙穿衣洗漱,到底沒叫醒景晔,臨走留了張小紙條說自己去考試了。
門被帶上,落鎖時“咔嗒”一聲。
景晔翻了個身——林蟬起床時自以為動靜小,他神經緊繃着,第一下時就沒睡着了——揉揉眼睛,撈過林蟬的枕頭,半張臉埋進去,睜大眼思考了很久。
考試加油沒說出來,手機裏有幾張存貨倒是還壓着。
昨天看見速寫那一刻起就心慌意亂,睡了一覺,想起來還是有點發熱,但比起當時的情況好像好很多了。
要不是飛快跑去洗澡,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景晔想,可能會發生什麽事吧。
快藏不住了。
很多時候他想問林蟬,“現在到底喜不喜歡?”後來又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麽意思,林蟬無論回答“是”或“否”都不會有更糟糕的情況出現。至于父母那邊,景晔本來猶猶豫豫,覺得是一道天塹亟待跨越,最近又逐漸想通了。
爸媽覺得是他拐帶林蟬也無所謂,等林蟬上大學,他們先談着好了。葉小蕙一向想得開,又喜歡林蟬,真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就從她開始做工作。
等有那麽一天,說明他和林蟬至少已經感情穩定了吧?該吵的架都吵得差不多,卻還是沒打算分手,他就該思考另外一條路了。
在娛樂圈始終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要早點轉型才好……
時間好緊。
想一想有點可怕。
景晔暗笑着自己現在想太多,敢對父母坦誠,敢放棄前途找另外的退路,惟獨不敢對林蟬說,“之前是我不對,我也喜歡你”。
“什麽時候考完啊……”景晔想着,打開和林蟬的聊天框找到自己發給他的自拍,點了很久,最終心癢難耐,存下來拿去問趙璐。
快樂小景:這幾張可以先發微博嗎~
趙璐問了合作方,回複他:背景稍微馬賽克一下。
快樂小景:[玫瑰]
編輯文案時景晔沒有太糾結,打下“春暖花開,加油”,點擊發送。消息提示很快瘋狂跳動,景晔暗自咋舌地想:這個時間居然都起床了?
不知道林蟬會不會看到。
看到了也不一定就能明白那個意思……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和熱評1的“白衣服的老婆是下凡來救贖我的嗎QAQ”大眼瞪小眼,景晔撓撓頭發。
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
景晔截了圖,剛打算問助理曉曼這評論為什麽管他叫“老婆”還有這麽多人附和,這邊剛點完發送,聊天框冒出新的消息提示。
林蟬:收到
林蟬:會加油的[旺柴]
景晔笑出聲,回了他一個同樣的狗頭。
單招只考一天,地點就在酒店不遠處,景晔不好四處走動,續了半天房,估摸着林蟬快結束的時間才離開酒店。
按林蟬和同學的原定計劃,今天考完各自的行程不同。張小兔和齊蔚蔚報了杭州的學校,要連夜坐飛機前往下個城市,另兩人也早定好了晚上的火車票回家,只有林蟬,暫時沒有要走的意思。
“北京結束後剩下兩所學校,一個在重慶有考點,還有一個是川美……我嘛,想休息一天,反正學校的假都請完了。”
當時林蟬這麽說,玩着他那支快磨禿了尾端的炭筆。
現在那支炭筆沒被帶走,落在了酒店,景晔收拾好林蟬的衣服文具和書包,單肩挎着站在美院門口,玩手機等人。
北京的初春來得不如南方快,風還有些許凜冽,花家地南的槐樹新枝未發。黃雲後漏出一抹藍天,等不久的以後刮來一場大風或者下了一場大雨,陽光燦爛的短暫春天才會挾着幹燥與久違溫暖如期而至。
身後漸漸喧鬧靠近,景晔把鼻梁處的口罩壓緊了,給林蟬發語音問結束沒。
林蟬沒回,他就目不轉睛地望向考場大門。
他有在人群中一眼發現林蟬的天賦,捕捉到穿黑色短羽絨服的少年時景晔眼睛亮了亮,快步走過去,擋在對方面前。
“木……”
“哎呀!”林蟬旁邊的馬尾女生搶先說,“你是那個、那個……哦,你們認識嗎?”
可能馬尾女生疏忽沒記住他的名字,轉折稍顯生硬了,景晔并不介意,朝她友善地笑笑:“你好。”
“他來接我的。”林蟬拉過景晔抱歉地對那女生解釋,“約好的晚飯就不和你們一起去了,不好意思。”
女生大咧咧地擺擺手:“随便你啦。”
“一切順利哦!”另一個短發女生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她們兩人手挽手地快步走出考點大門,林蟬這才放開景晔,慢半拍地介紹:“那是張小兔和齊蔚蔚……在畫室,我和她們關系還不錯。”
“人都走了你才跟我提這些。”景晔無奈地笑,習慣性攬住林蟬,“餓了嗎?”
林蟬點點頭,不說話。
“我剛查了一下,這邊東西還不少,涮羊肉、烤串兒都有,你要吃不慣本地菜還有幾個商圈離得不遠,看看有什麽喜歡的……”
景晔說得滔滔不絕,好一會兒沒聽見林蟬的聲音發覺不太對勁,這才停下。
身邊的少年混在藝考結束後的人群中,表情既不快樂也不陰沉,麻木地望着某一處目光呆滞。可景晔看過去,那邊除了幾個學生一棵樹,什麽也沒有。
“怎麽了?”景晔擔憂地問。
對方好像在神游天際,只抓着他,不回答也不發作,就這麽呆站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般恢複正常。
“剛考完有點沒回過神,我沒事。”林蟬朝他笑笑,“晚飯你定就好。”
真的沒事嗎?
景晔又看他一眼,林蟬不願意說,他只能暫且壓下心中的不安,隐晦地提醒:“有什麽事要告訴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