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璃是被簌簌雨聲驚醒的。

下雨對她而言是恐怖片,裹着被子都能感覺皮膚起了一層小疙瘩。想起還沒問二師兄借無香丸,她睡意全無,爬起來尋紙筆。

火燭的光亮溢滿房間,少女趴在床邊唰唰寫了張借條,表明會盡快歸還。寫完後疊成一張紙鶴,用朱筆在鶴身上畫了避水咒和飛翔符,在翅膀尖尖寫了二師兄的洞府地址。

天已微亮,阿璃把窗戶打開一條縫,小心地避開窗棂上的水漬将紙鶴塞了出去。紙鶴頓時如活了一般,扇動着翅膀飛入雨中。

不大會兒紙鶴領着一只更大的紙鶴飛了回來。大紙鶴嘴裏銜着一個紙包,丢進阿璃懷裏便碎成紙沫。小紙鶴在阿璃頭頂快速繞着圈飛,催促她打開。

阿璃将小紙鶴展開,臉上立刻浮出沮喪。

二師兄不借。

他認為她又要下山狩獵,苦口婆心勸了一堆話,着重渲染炸塔的大妖多兇多可怕。讓她最近都不要想着下山了,好好留在山上修習紙術。估摸怕她生氣,附上一包饴糖哄她開心。

阿璃打開油紙包,裏面果然躺着五六顆乳黃色的糖塊。

她開心不起來,聽着屋外淅瀝瀝的聲音,愁容滿面。

隔壁傳來開門的吱拗聲,她忙拿起立在牆角的長竹竿。不等木門被敲響,手腕輕巧一翻用竹竿将門栓挑開。

少年望着突然打開的門微微一怔,一眼瞥到拿着竹竿的少女。他略一思索,黑眸溢出一絲興味,“我見過上萬雜修,沒有一個像你這樣怕水。”

阿璃用竹竿将門怼好。

這家夥心思簡直通透的可怕,見她拿着竹竿,就知道她不敢開門怕被雨水濺到,繼而推出她怕水怕得厲害。不過一個動作,就能想通背後的原因,真不好搞。

“我謹小慎微嘛。”少女笑眯眯地說,“對啦,你昨晚睡得好嗎?席子薄不薄,抽空我砍棵樹給你做張塌。”既然已經決定了感化這個崽崽,她立刻進入角色,就差用老母親的手憐愛地掐掐少年的小臉蛋了。

睡得不好,緋羽的目光投向糖紙包。他是神,無需睡覺。但她給他鋪了床,他便乖乖躺在上面。躺到半夜時下起了雨,沒多久後便聽到隔壁點蠟燭找東西的聲音。

再後來一只紙鶴被放了出去,領回一只更大的。那只更大的渾身散發着雄性的氣味,他便知道是成年男子派來的。現在看到糖紙包也散發着雄性的氣味,他更不好了。

“你想吃糖?”阿璃注意到少年的目光,立刻捧起饴糖遞過去。

緋羽一點也不客氣,連紙帶糖全抓過去,“想吃。”

“那就全拿走吧。”阿璃說,“這是我二師兄給的。既然給了我,想必他也不會在意我如何分配。唉,說來學紙修的人可真少,我只有一個師姐和一個師兄。師姐閉關未見過,師父便囑咐二師兄多照顧我一些。”

二師兄?緋羽只聽到這三個字,旁的什麽都聽不到,微翹的瑞鳳眼裏湧出一絲陰霾。

“你餓不餓?我這裏有些棗子。”阿璃夠下吊在房梁上的竹筐,“外面下雨,去食舍要走好遠,你要不就湊合吃點這個吧。”趁着遞棗子,她用指尖輕輕拂過他的手背。碰觸肌膚的一瞬間,昨天還是全灰的花,現在有一片花瓣變得漆黑。

靠,什麽時候刺激到了?少女和系統同時變臉,難道他不愛吃棗子?

緋羽接過了紅棗,撚在手指間轉了轉。以前他也吃過她給的紅棗,但都是從空中突然射過來,像暗器一樣,這樣溫和的方式還是第一次。

他低頭咬了一口,棗子甜脆溢滿汁水,眸中的陰霾立刻散了些。

系統擰着眉,“昨天好不容易消除一次怨氣,現在怎麽又有了?”

阿璃一臉接受現實的表情,“變色崽崽嘛,就是這麽敏感脆弱,需要溫柔的呵護。別急,我想想一會兒怎麽呵護他。”

“雨小了。”緋羽擡頭道。

阿璃轉頭聽了聽雨聲,“應該過會兒就能停,停了就能出去了。”中午太陽把落水蒸發得差不多,她就去獵幾只小妖獸換靈石。現在她已經擁有一環實力,狩獵起來應該不難。

盤算的正高興,天空突然響起巨大的雷聲。接着“嘩——”的一聲,暴雨傾盆而下,敲擊着屋頂就像馬上打穿一樣。

阿璃:“……”

緋羽松開捏訣的手指,又取了一枚棗子。

阿璃臉白了一下,就算現在有一打無香丸,她也不敢出去挨澆。無計可施,只好坐下來跟緋羽一塊兒吃棗子。

緋羽見她伸手拿棗,微不可查地把籃子往她那邊推了推,方便她取用。

“昨天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懸崖附近啊?”阿璃随口問。

緋羽緘默了一下,“不知,醒來就在那了。”

對于答案是什麽阿璃并不在意,她只在意怨氣的顏色。趁着拿棗,她不死心地再次拂過他的手背,想确認一下剛才是不是眼瞎。

還沒等她看清,就見少年将手伸過來,眼裏流轉着一絲好笑,“你今天摸我兩次了。給你,想摸就摸個夠。”

“嚯,”系統捂眼,“這是我不花錢就能看到的嗎?”

阿璃見他語氣溫和,不像生氣的樣,毫不猶豫地将手蓋過去。

溫潤手心碰到手背的一瞬間,少年細長的睫毛微顫了一下。但他沒有動,安安靜靜地任她摸。

阿璃盯着他的頭頂,令她驚訝地是,剛才還是黑色的花瓣現在又重新變成了灰色。這變來變去也太随意了吧,有沒有個原則?

“有是有,需要靈石,”系統慢吞吞地說,“兩個靈石,不用你上手摸我就能幫你看怨氣顏色;五個靈石,可以知道當下怨氣産生或消失的原因;”

“五十個靈石,一整天都能看到怨氣變化;一百個靈石可以購買崽崽貼紙,這相當于一個CG,可以讓你知道崽崽當天印象最深刻的事。購買這些服務,你就能慢慢歸納出原則了。”

阿璃有些無語,“你掉靈石眼裏了。”

系統攤手,“沒辦法,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我的功能需要靈石的力量才能開啓。”

阿璃心裏有了一點譜,回神再看少年,低垂着鴉羽,依舊一副很乖的模樣。

這麽看變色崽崽其實也挺不錯的嘛。雖然易變,但是也好變啊。

“我還不知你叫什麽?”緋羽突然道。

“蘇幼璃,你可以管我叫阿璃。”阿璃将手拿開,緋羽頭頂的小花立刻消失。

“阿璃……”緋羽輕聲重複。他的聲線不似少年人清脆,反倒似溫酒般低醇。簡單的名字在他舌尖滾了滾,就像沾染了微醺醉意,聽的人骨頭都要酥麻。

阿璃摸他的手時沒反應,聽個名字臉頰卻莫名發熱。

窗外金光大作,一道道鐘鼓聲從天外傳來。阿璃蹙眉起身,“是仙門金鐘在響,掌門師尊召集衆人去大殿門前集合。”金鐘敲響,必有大事。但這麽大的雨,她怎麽去啊?

話才剛落,屋外的雨應聲而停。

這雨來的詭異,停的也詭異,少女驚訝不已,沒發現緋羽掩在袖中的手指輕輕松開。

“你在家中等我,我去去就回。”阿璃道,擡起眼發現少年一臉古怪,她這才想起在姑臧城時也是這樣說,一去便不回來。

阿璃笑着說,“這回再不哄你。”

緋羽勾唇一笑,眉眼粲然。

阿璃拿起帷帽戴在頭上。雨雖然停了,但積雨會從樹葉房檐滴下,甚至被風帶起吹到臉上。一會兒是仙門聚集的場合,漏了陷可就慘了。

緋羽将她送到院裏。

等少女背影看不到後,他臉上笑容緩緩消失。伸出左手,一個散發着甜味的油紙包出現在掌心裏。

緋羽用力握住,“唰拉”一聲連同裏面的饴糖捏的粉碎。

雨後的天山清新怡人。頂部還是皚皚白雪,但是從上半部開始逐漸發綠,就像漸變色的翡翠。

一路上遇到許多剛從洞府出來,往大殿去的人。帷帽本就源于胡人,這裏又是西域,帶的人很多,所以阿璃的扮相并沒引起人注意。

大殿在半山腰突出的平地上。一共三座殿宇,像三塊并排的白色糕餅,中間高兩邊低。從臺階延伸往下是青石鋪就的場地,非常寬寬,足以容納萬人。

阿璃趕過來時,這裏已經人山人海。因帶着帷帽,她比別人突出一塊,很快帽檐就怼到了人。

她慌忙道歉,卻被轉過來的那張臉驚吓到。

陰郁冰冷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丹鳳眼,是她捏的。

季幽低頭瞥了一眼被帷帽遮的嚴嚴實實的人,黑眸中閃過一絲戾氣,沒有說話便又轉了回去。

阿璃忙縮着身子朝另一邊跑去。

吓死老娘了。

系統哈哈笑,“你捏的崽崽怕什麽?不是說都是你的好大兒嗎,快去認個親。”

“那也要看對方是不是良善的崽崽。你看他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分明是瘋批紙片人的配置,我哪裏敢招惹他?”

少女邊走邊四處張望,終于在一片樹蔭下看到了熟悉的人。她跑過去摘掉帷幕喚道,“師父,二師兄。”

“嗯,”姚白仙颔首,“近日事多,你不要亂跑。”他對這個小徒弟向來溫和,很是同情她的遭遇。明明是千年難遇的水靈根,師門被滅後有了心魔,再也習不得水系功法了。

阿璃知道師父的同情心又開始瞎泛濫了,“大師姐還沒出來嗎?”

姚白仙道:“螢惑正在重要關頭,我允她繼續閉關。”

“原來如此,”阿璃有點失望,“我還沒見過大師姐呢。”

姚白仙笑着說:“以後有的是機會。”

掌門師尊沒出來,主持集會的是長老青陽子。

他一臉嚴肅地告訴大家,“炸塔的大妖還在西域,而且有可能潛入了天山。有人在仙漾崖的底部發現了大妖和一名修士殘留的蹤跡。”

“鎮妖司的天命大人算出大妖和修士一直沒分開。那修士是故意送大妖進鎮妖塔的。現在鎮妖司把蹤跡分給了各仙門。”

“大家在這兒稍待一會兒,我派了人拿着蹤跡去核驗各人的洞府,只要蹤跡沒有反應,就代表我們天山派與這件事沒有關聯。”

長老說一句,阿璃臉色就白一分。她哪裏還需要用什麽蹤跡探測哦,大妖不就在她那嗎?說不定還在院裏溜達呢,一眼就被人發現。

“你在想什麽?”孟十方見她眉頭緊鎖,好奇地問。

“沒什麽,”阿璃忙道,“就是奇怪隔壁金靈峰的人怎麽比平常多?”

“哦,最近加入了一批人,是石堡城的小仙門。前不久被妖邪滅了門,僥幸活下來的就到了咱們天山。”孟十方說。

“咦,這不是跟我一樣嗎?”阿璃道,“那些妖邪怎麽成天滅人門啊?”

“妖邪就是妖邪嘛,哪裏有道理可講?”孟十方理所當然道,“阿璃,碰到妖邪一定要離遠點,這些妖邪雖長着漂亮皮囊,卻不是真正的人。尤其是妖族太子,據說少時受過創傷後來精分了,性格時而冷漠時而甜蜜,嗜血殘忍。他的皮囊就是一頂一的好,但是有什麽用呢?”

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嘀咕聲,一玄衣男子稍稍側頭,懶散地朝這邊瞥了一眼。

阿璃吓了一跳,這不是剛才那個很兇的崽崽嗎?

“說實話,你捏的臉真沒話說,”系統贊嘆,“當然還是緋羽寶寶最好看,但這個也沒得說。人群中就看他閃閃發光了,好像明珠落在了瓦礫裏。要不要我幫你看看他什麽色?萬一是個粉的呢?”

“別浪費我最後兩個靈石了。”阿璃道,“我想看我會自己摸的。”

衆人等了兩個時辰,等到中午的飯點都過了長老這才一臉欣慰道,“果然與我們天山沒關系,散了吧。”

“就是說嘛,我們天山是最正直不過的仙門,怎麽會有人跟妖邪勾結?”

“是啊,是啊,倒是那些小門派應該查查。”

各峰的人說說笑笑四下散開,就連姚白仙和孟十方都離開了,阿璃還猶自站在樹蔭下疑惑,跟天山沒關系?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系統道。

阿璃臉上憂愁更重,“緋羽會不會認為是我告密派人去抓他了?”

“不會吧?”系統吓了一跳,“那你馬上要擁有一個純正的非洲崽崽了。”

阿璃憂心忡忡地往回趕,離老遠就看到了自己的小院子。與她離開時沒甚區別,就是門口多了些紛亂的腳印。

這些腳印定是長老派來的人留下的。

阿璃細眉蹙得很緊,上前一把推開門。

兩扇木門“砰”地敞開,少女瞳孔中映出了銀杏樹、石桌、三間瓦房。什麽都沒變化,就連旱符都老老實實在自己的位置上。

阿璃走進雜物房,昨日她收拾出來的空地如今又堆滿了東西。沒有席子沒有氈子也沒有寝具,絲毫找不出住人的痕跡。

“灰崽還是很機靈的嘛,”系統道,“他一定察覺到不對,為了不連累你把這裏恢複成原先的樣子。至于那些蹤跡,我想作為炸塔的大妖解決起來應該很容易。”

是嗎?阿璃有些悵然,那麽他到底去哪了?

阿璃一直等到天黑也沒有等回緋羽。她困得不行,合衣睡在榻上。

半夜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忍人心煩。

阿璃起來給窗戶上拴,透過竹篾紙隐隐看到外面閃着光。她不顧有雨一把推開了木門,一襲紅衣的少年就站在院中,手裏撐着油紙傘,正在對着旱符施法。

緋羽聽到動靜轉過身,看到阿璃站在門邊也不怕被雨濺到,擡手召出一道結界阻擋住雨水紛揚。

“你在做什麽?”阿璃問。

“哦,”緋羽嗓音散漫,“我見你的旱符今早淋了雨已有些軟趴趴了。現在雨水又至,怕它們徹底碎掉,正在挨個施加結界。”

“原來是這樣啊,”少女眼中湧出璀璨笑意,“恐怕你還得施道大的擋住雨水,我好到雜物間替你重新鋪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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