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替身
金瑞從來沒有見過像小王爺這樣的人。
行為怪異。
卻也格外有趣。
他突然有一點沒那麽讨厭這個暴躁的小王爺了。
靠在窗前,他開始打量這間屋子。
很大,比他住的屋子大多了,一應擺設都是他沒有見過的珍品。
聽張管事的意思,這是小王爺的屋子。
他兩個兄長娶親,都給嫂嫂們單獨準備了屋子,成親洞房都在嫂嫂們的屋子裏。他父親和二叔的正室,還有屬于自己的院子。
大家公子成親,皆是如此。
小王爺要和他在這間屋子裏洞房,那他以後住哪兒?
總不能跟小王爺住一間屋子吧?
小王爺看起來也不像是缺屋子的人。
金瑞搖了搖頭,想這麽多做什麽?
他哪裏還有以後。
要麽在今天結束,即便茍活一段時間,消息從這裏傳到京城,再傳回來,也不過兩三個月的時間。
他被牆上挂着的幾幅字畫吸引了目光。
落款皆是孟鶴恩,足足有七幅。
孟老已然過世,生前所作字畫大多毀于一場大火,如今留下來的作品并不多。
普通人得一幅就足以在人前炫耀,當作傳家寶珍藏。
小王爺這種武夫,居然能有孟老七幅字畫。
他快步走過去,站到七幅字畫前,擡頭,目光随着畫作的每一個弧度起伏,跟着每一個蒼勁有力的字試圖猜想孟老當面作畫寫字時的場景。
一定恣意潇灑,傲然随性。
可惜現在物是人非,孟老慘死,孟家消失,只留下一幅幅字畫挂在他人的牆上。
他伸出手想去碰一碰落款,卻怕自己的手髒了字畫,停留在一寸外,跟着寫了一遍落款。
“外祖父。”金瑞輕輕叫了一聲,“娘親已經死了,舅舅不知所蹤,孟家如今只剩下我。可我也深陷虎穴,活不過幾日了。”
他停了停,粗喘了口氣,又說:“娘親說我們孟家欠我父親兩條人命,所以我不能自己逃走,置金家于不顧。”
“我這也算報恩了罷。我父親知道我一進這王府,就不會再有活着出去的一天。從他看着我走出金家,心裏就應該明白他這個兒子已經死了,死了的人就沒辦法再報恩了。”
他身子晃了晃,趕緊扶住長案,又停了好一會,才繼續說話:“我這個身體……”
他苦笑一聲:“根本經不住小王爺折騰,他那麽高,又壯,像他的馬一樣,壓也能把我壓死。”
“但是我會在死前,再為孟家和我父親盡一份力。”
他的情緒不能太過起伏,稍微有些激動,身上就總會帶出些毛病來。
所以以前受了兄弟們欺負,他都不急不惱。
不是懼怕他那些兄弟們,是不願意自己因為惱怒而生一場大病。
他每次的病都來的特別急,這次也不例外,不過是對着外祖父的畫作說了幾句話,就這麽一會兒工夫,他的頭就開始昏沉沉,腳也像灌了鉛一般,呼吸都要十分用力才行。
不能再想外祖父的事了,他準備回床上歇會,一轉身卻看到長案上放着一幅畫。
他愣住。
這幅畫比他看到小王爺的屋子裏挂着孟老七幅字畫,還要讓他震驚。
畫畫的人沒有孟老的功底,但畫的也很傳神,将所畫之人的容貌,甚至眼睛裏透出的少年的恣意傲然,都畫的清楚生動。
金瑞驚的站不住腳,雙手撐在長案上,才勉強站穩。
畫上之人的容貌,和他一模一樣。
但又絕不可能是他。
那人騎在馬上,穿一身铠甲,舉三尺長刀,威風凜凜。眉眼間俱是笑意,一邊眉毛高高挑起,神色無聲的訴說着驕傲和愉悅。
不會是他。
他騎不了快馬,舉不起長刀。
也不會有什麽驕傲,他甚至從來沒有這樣高興的時候。
這個人活得真好,金瑞滿眼羨慕。
羨慕過後,他又十分氣惱。
原來小王爺只是将他當作替身,原來連所謂的看上他的容貌也只是他自己的猜想。
只是因為他和這個人長得一模一樣,才會被小王爺格外照顧,強迫成親。
原來這個早就做好的吉服,是為畫上的人準備的。
原來小王爺在窗前自說自答,那悄悄藏起來的寵溺,是給這個人,而不是他。
金瑞不該生氣,他本來就抱了必死的心過來。可那兜頭的狐裘,那窗前的話語,讓他的心跳了一下,這會竟然惹得他無比惱怒。
替身是麽?
金瑞抽出匕首,将畫上的人的臉摳了下來,卷巴卷巴扔了。
扔完,他是半點力氣都沒了,身子越發沉重,眼皮也睜不開,扶着牆一步步走回床邊,倒下去就沒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迷糊中他聽見有人在床邊說話。
“王妃不喜歡人伺候,大家就在外等吩咐,所以不知道王妃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過來問午膳時,喊了幾聲都沒有應話。丫頭們以為王妃是一夜沒睡累壞了,所以沒敢再打擾。”
這是張管事的聲音。
“胡鬧!”
小王爺的聲音特別響,而且就在金瑞耳邊炸開,震的金瑞耳朵疼。
“一幫該殺的蠢貨!王妃的身子骨不如從前,他還在病中,叫不醒就該請大夫來看看。要不是本王回來發現他額頭燙手,你們想讓他燒死不成?”
很多人磕頭求饒的聲音。
金瑞聽的更氣,什麽“身子骨不如從前”,這是非要把他當成別人?
他憑着這股惱意睜開眼,愣是靠自己坐了起來。
小王爺見他醒了,十分欣喜,慌忙端起一旁的藥,巴巴地送到他嘴邊:“剛好不燙嘴,快把藥吃了。”
他轉頭避開。
小王爺皺眉道:“哪有病了的人不吃藥?快吃!”
他就不張嘴。
小王爺也帶了怒氣,粗聲說:“本王最受不了的,就是你拿自己的身體威脅本王。以前你無親無故,本王拿你沒轍。現在你老窩都被本王發現了,要是敢不吃藥,本王就對金家不客氣了。”
他惱怒地看向小王爺。
“你耽擱一柱香,本王就殺一個人。從你弟弟開始殺,本王看你到底想要多少個人陪你一起死?”
金瑞定定地看了小王爺許久,知道他說到做到,只能接過來藥,一口氣喝幹了。
放下碗,他正要開口說話,剛張開嘴就被塞進來一顆蜜餞。
甘甜的滋味沖淡了嘴裏的苦味,他怔了怔。
原來吃完藥不用自己到處找蜜餞吃。
畫上之人以前一定過得很幸福。
張管事見小王爺面色稍緩,出來做和事佬:“王妃燒的迷迷糊糊,才沒有立刻吃藥,還請王爺不要生氣。”
小王爺哼了一聲。
态度非常不好,但是沒有反駁。
屋裏已經掌燈,想來已經是入夜了。金瑞這會憑着一口氣撐着,整個人恹恹的,像一只受了傷又強行豎起一身尖刺護着自己的刺猬。
他的目光盯着小王爺,懷疑、惱怒,還有那麽一絲絲不甘。
小王爺揮手,讓下人們都離開。他見金瑞似乎恢複了幾分精神,不願金瑞一直昏睡,就試圖同金瑞說話。
對于金瑞不辭而別,回來又不相認,他心裏多少還存着氣。如今這個時候金瑞做小伏低,輕聲軟語哄他兩句,他就會立刻放下所有惱怒。
可偏偏金瑞不哄他,還做那樣一番姿态來,他自然氣的要死。
“哼。”小王爺哼哼說,“從今天起,你就是王妃了。王妃是什麽,那是完全屬于本王的人,本王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不能有一絲違抗,可聽懂了?”
金瑞斂了目光,低下頭。
如果是畫上的人,小王爺就不會說這種話吧。
一會護着他,一會又訓斥他,小王爺也在試圖把他這個替身當成正主,但又做不到。
“以後在人前……”小王爺“人前”咬的特別重,“要對本王恭恭敬敬,本王如今可不會慣你那臭脾氣。要是敢讓本王丢了面子,日後可有你好受!”
金瑞心中一震,小王爺會怎麽折磨他?聽說小王爺最愛打人軍棍,抽人鞭子。
他這樣的身體,一棍子下去,肯定就沒命了。
死得快,倒也是好事,就怕受別的刑罰,痛上幾天幾夜,才會斷氣。
金瑞打了個哆嗦,一咬牙,把手伸到了背後。
小王爺說了幾句,還沒消氣,準備再賭氣說幾句難聽話的時候,他就見金瑞一只手背在身後,試圖有什麽動作。
他立馬靠着一只腳彈出老遠。
他們家軍師特別愛偷襲,總是在靴子裏或者後腰藏匕首。
看來真把人氣到了,都要動刀動槍了。
反正屋裏也沒人了,小王爺舉旗投降,“哎喲,你可別真動氣,本王知道錯了還不成嗎?”
金瑞抽刀的手頓住。
小王爺這句話出乎他的意料,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
他準備尋個機會,與小王爺同歸于盡。在這之前,他會迫使小王爺放金家出江北,在替孟家埋個刀。
小王爺敢強迫他,甚至還敢将他當作替身,就該死!
可現在小王爺說這種話,叫他不知該怎麽下手?
小王爺一蹦一蹦去書架拿了厚厚一沓紙過來,弓着腰,小心翼翼地遞過來,聲音竟然有了一絲委屈。
“軍師,你走之前罰我寫的兵書,我都抄完了。咱不鬧脾氣了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