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先帝
金瑞醒來時, 窗外蟬聲浮躁。
明明只是睡了一覺,他卻像又活了一世。孟家滅門的仇人已經找到,仇人已死, 他也不必繼續活在仇恨中。
他偏過頭,看見小王爺坐在腳踏上, 雙手撐着腦袋,在床邊休息, 修長的身體可憐巴巴地蜷縮着,也不知道用這個姿勢睡了多久。
坐起來, 他拿過床邊扔着的蒲扇, 輕輕給小王爺扇風。
這厮應該是怕他受不得涼,把屋裏的冰鑒都拿走了, 這會兒睡着了,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熱的衣服都濕透了,也不怕中了暑氣。
他一邊扇, 一邊用眼睛描摹小王爺的五官。
小王爺模樣是極好的,五官舒展,英氣俊朗,額頭飽滿, 富貴之相。
其實他娘親曾教過他如何看面相,當時也只是拿來當解悶的說笑,并不算認真學過。
他觀小王爺的面相, 分明是真龍之相。
只可惜小王爺出生太晚,親爹死的早,要不然今天坐龍椅的還不一定是誰呢。
剛扇了沒一刻鐘,他的手腕突然失力, 扇子掉落,砸在小王爺的臉上。小王爺醒來,看見他已經坐起來了,雙眸驟然發亮。
“你醒了,餓不餓,渴不渴,嗓子還疼不疼?行了,你別說話了,快躺下,本王讓人把藥膳送來,你先吃幾口再說話。”
金瑞一聽到藥膳,嘴裏就泛苦水,“我不想吃,給我口水喝。”
嗓子好些了,不再沙啞。
小王爺擰眉:“不吃東西怎麽行?你昏迷了兩天兩夜!”
“是麽?”金瑞試圖躲開用膳,“我嗓子不覺得難受了,睡一覺什麽都不吃,好像反倒比每天又吃又喝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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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管事端着藥膳進來,聞言,苦笑:“王妃可別這麽說,您嗓子不難受,是因為王爺每隔半刻鐘就要親自喂您喝一口水。”
“喂我喝水?”金瑞撓頭,“我昏睡時,還能喝水啊。唉,早知道這樣,你還不如趁我昏迷時,多喂我吃幾口藥膳呢。”
反正昏睡的時候,也不知道苦。這樣醒來,他就不用再吃了。
“王妃啊。”張管事嘆氣,“您當喂您喝水是多簡單一件事?水用勺子喂到您嘴裏,您都給吐了,牙關死死咬着,滴水不進吶。”
“那我是怎麽喝的水?”
小王爺撇開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張管事抿嘴笑,“還能怎麽喂?自然是咱們王爺含在嘴裏,一口一口喂您喝的。”
金瑞:“……”
“藥膳涼熱正好,您可以用了。”張管事将藥膳放在床邊的小矮幾上,從裏面又盛了一小碗,送到小王爺手邊,“王爺,還是您親自喂嗎?”
金瑞臉紅彤彤,垂着頭搶答,“嗯,還是他喂。”
小王爺:“???”
“你怎麽這麽不知害臊?”小王爺不滿地接過碗,嘟囔他,“難道你以為你醒了,本王還會用那種辦法喂你?來,張嘴吃。”
金瑞見他用勺子喂,頓時沒了心思,躲開,“還是燙,再放一放。”
小王爺哪裏不知道他想混過去的心思,直接把藥膳送到他唇邊,“張嘴。”
金瑞使勁抿住嘴。
“本王陪了你兩天兩夜,一口飯沒吃。你不吃,本王也不吃。”
“你威脅我?”
“對。”小王爺板着臉,神色不急也不惱,“反正就是你吃一口,本王就吃一口。你餓死自己,本王一起陪你入餓鬼道。”
金瑞唯一的軟肋就是小王爺。此刻,他不得不妥協,同小王爺講條件,“我可以吃。我吃一口,就給我一顆蜜餞。一口一顆,不議價。”
“一顆沒有。”
“一顆都沒有?”金瑞苦了臉,以前小王爺管他最嚴格的時候,吃完藥,還是會給他一顆蜜餞去去嘴裏的苦味,怎麽現在一顆都不給了?
金瑞心道,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反正他也快死了,為何就不能讓他甜蜜蜜地死去?
“一顆都沒有。”小王爺不敢讓金瑞吃,金瑞認不出平時吃的甜湯,但是蜜餞瞞不住。金瑞發現自己吃蜜餞都是苦的,又要多想了。
見小王爺态度堅定,金瑞撇嘴作罷。誰叫人家抓住了他的軟肋,不給蜜餞也得吃。
張管事又送來一碗白粥,兩碟小菜。金瑞吃一口藥膳,小王爺就吃一口白粥,中間張管事還有服侍金瑞漱口。
後來金瑞也不漱口了,漱了也沒用,還是苦。
那種苦,好像能滲透到他的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苦的。
吃完藥膳,他想去院裏走動走動,這幾日躺的他渾身難受。小王爺難得沒有拒絕,還親自給他披衣穿鞋,扶着他在院子裏閑逛。
他一出遠門就發現,原來東邊院牆根只有一排竹子,這會竟密密麻麻的,整出了一片竹林。
才兩天時間,一排竹子變竹林,小王爺有心了。
“你不是想當竹子麽?”小王爺望着竹葉上的明亮光點,同他說,“不要來世,這輩子就該同竹子學習。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兩人走到竹林裏,金瑞伸手,接住從竹子縫隙中漏出的點點光斑,“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因為聽到一些不好的事,就丢掉小命。”
金瑞說的輕巧,小王爺卻此刻心中仍在後怕,他選擇讓金瑞直面心病,但其實他根本沒有多少把握金瑞能扛過去。
“而且我不會因為先帝的事,跟你心生隔閡。”金瑞向後靠在小王爺身上,“先帝雖然是你的父親,可他做下的事,與你又沒有關系。要是因為你,屠了孟家全族,我才會惱你。與你無關的仇恨,我不會強加在你身上。”
小王爺大喜。他不怕金瑞記恨他,他怕金瑞因為記恨他而傷了自己的身體。
“王爺。”董耿快步過來,卻在看到金瑞的時候舌頭頓了頓,一臉想說又不敢說的神色。
金瑞白了他一眼,舉起雙手,“好,你們談事去吧,我自己在竹林裏走走。”
小王爺點點頭,準備跟董耿離開。
金瑞雖然不大高興,但是也接受了他不被允許操心的命令,他擡腳要往牆根走,忽然腿一軟,整個人向前摔在地上。
張管事跟在他身後,吓了一跳,“王妃,您沒事吧?”
聽到動靜的小王爺立刻折返,将他抱起來,沉聲問:“怎麽回事?”
“沒看路,絆倒了。”其實是雙腿忽然沒了力氣,就像剛才他給小王爺扇扇子時一樣,力氣驟消。
這裏雖然改造成了竹林,但工匠早就細心的将每一處土地都壓得平平整整,這路上連個小石子都沒有,金瑞怎麽會被絆倒?
小王爺知道他在撒謊,卻也沒點破,“董耿,你先去涼亭,本王安頓好了王妃,過去找你。”
董耿有些為難:“王爺,非常重要的事。”
“不要因為我耽誤了正事,你把我放到屋裏,就走吧。”
小王爺抱着金瑞往屋裏走,“無非就是西圖國的男後又如何如何了,不急。”
董耿在後面追,“不是西圖國,是穗兒她們的嘴,讓屬下給撬開了。”
金瑞立馬把腦袋從小王爺的臂彎裏伸出來,驚喜萬分:“是嗎?她們怎麽說,誰是她們的主子?”
“行了,你進來書房說。”小王爺甚是無奈。董耿說什麽“重要的事”,分明就是想讓王妃也聽一聽。
他能感覺出來,自從金瑞放出自己昏迷也被他欺負了的話出去,整個王府都在心疼金瑞,大家都在盡自己所能暗暗幫金瑞。
在王府,他額頭大概寫着“壞蛋”兩個字。
三人進了書房,董耿的腳後跟剛剛邁進門檻,金瑞已經迫不及待了,“快說,快說。”
董耿卻是雙膝跪地,“屬下問出一些不可能的事,會冒犯先帝。”
小王爺冷聲道:“直說便是。”
“屬下離間了她們幾人的關系,又用了酷刑,她們中.共有七人招認,而且是分別招認,不似作假。”
金瑞好奇:“所以呢,她們到底說了什麽?”
“她們說自己的主子并非是皇帝,她們是先帝派來,要讓王爺您嘗嘗痛失所愛的滋味。”
小王爺終于失了淡然,“你胡說什麽?”
金瑞也驚到了:“先帝可是小王爺的君父,他疼小王爺還來不及呢,為何要這般折磨他。”
痛失所愛,乃是人間大痛,比殺人奪命還要狠毒。先帝沒理由這麽對待自己的孩子。
“她們是這麽招認的。但先帝為何要這麽做的理由,她們并不知道。她們被派到您身邊時,年歲也不大,只接了命令,并不知緣由。”
金瑞提醒:“說不定是假的。可能她們被派到你身邊,就是別人為了挑撥你們父子關系,埋的線呢?”
“不會。先帝駕崩多少年了,對本王已無助益,挑撥本王和先帝的關系,毫無用處。”
這倒也是。金瑞想不明白,先帝為何要這樣做?
可惜穗兒她們的上線死了,不然一層層往上追查,或許還能問出些什麽來。
金瑞提議:“現在只能去問問先帝最親密的人了。”
先帝的心思,江與月這個枕邊人,或許會知道。
“那個江與月,本王很不喜歡。先冷他一段時間再說。”小王爺寧願自己心中有猜疑,也不願金瑞再多聽見江與月這個名字。
“好吧。”金瑞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方才說西圖國男後,是不是邊疆起了戰火?”
小王爺正要呵斥他多操心,董耿搶着說,“是是是,他用的戰術可奇怪了,您上次昏睡時,我們都無法破解他的戰術,白虎營被圍,差點全軍覆沒,最後還是靠您寫在兵書上的批注,才救了咱們白虎營。”
小王爺的臉色黑如鍋底,就算想幫王妃,也不必做的如此明顯!
“我的批注?”金瑞心虛地瞄小王爺,“能幫到大家就好。”
“王妃您出手,哪有打不贏的仗。那個西圖國男後還很不服氣呢,又集結了兵馬在找事呢。”
“閉嘴。”小王爺忍無可忍,抽出牆上的大刀,“看本王不割了你的舌頭!”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不會刀,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