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穩的腳步聲從走廊裏傳過來,柳如眉趕緊拍了拍她隔壁的辦公桌,壓低嗓音提醒新來的助理:“陸總來了,別忘了等會兒跟我一起打招呼。”
侯小邈兩指一掐,擺了個“OK”的手勢,下意識地咧嘴笑,露出一對尖尖的小虎牙。
柳如眉回之一笑,像個大姐姐,安撫着說:“你別那麽緊張,陸總脾氣古怪歸古怪,但他又不是噴火龍,不會好端端地對你噴火。你沒事別去煩他,等着被召喚就好。”
侯小邈邊聽邊點頭,臉上雖然在笑,其實心裏壓根沒底,他擔心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推了推快要把鼻梁壓斷的眼鏡,他大口呼吸着使自己放松。
腳步聲越來越近,柳如眉已經噤聲了。
侯小邈豎耳傾聽,心髒不自覺地劇烈跳動起來,仿佛那些腳步不是踏在平坦的地面上,而是踏在他心上。
侯小邈非常緊張,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第一次見自己的頂頭上司。
柳如眉噌地一下站起來,侯小邈連忙跟上她的節奏,表情凝重地挺直腰板,只是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有些拘謹地抓住褲管邊緣,将他的緊張暴露無遺。
身形高大的男人步履穩健地踏進總裁辦公室的門,柳如眉臉上充滿着職業化的笑容:“陸總早。”
日常的問好,陸禮森淡淡地“嗯”了一聲,又回了她一個字:“早。”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柳如眉身旁的那個陌生面孔上。
他的新助理長得不錯,巴掌臉,一雙大眼睛如同兩顆黑寶石,看人的時候閃耀着光芒。不過,鼻梁上架着的那副超大框架眼鏡很礙眼,看上去老氣橫秋的,讓人想要摘掉。
四目相視,侯小邈的心髒不禁跳動得更厲害了,就連抓着褲管的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陸禮森很高,至少185公分,器宇軒昂地從175的侯小邈身前走過,讓人有種烏雲壓頂的錯覺。他不笑的時候顯得特別淩厲,再加上緊繃的嘴角,有種不怒自威的氣派。
等侯小邈反應過來,他已經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A4紙擺在自己胸口上。
陸總早。
那張A4紙上只有這三個超級大的初號加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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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禮森瞥了眼那三個字,再瞥了眼拿紙的人。那模樣那姿勢,躺下來活脫脫就是古代街頭雜耍必不可少的經典節目——胸口碎大石。
我有那麽吓人嗎?緊張成這副樣子。
陸禮森對他點了下頭,侯小邈松了一口氣,看來自己這是獲得緩刑了,不用立馬滾蛋。
雖然前些天人力資源部的人發郵件通知他通過了面試,可是他仍舊不敢相信。當初投簡歷時他也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沒想到他不僅通過了面試,甚至被安排去做總裁的助理,要知道一開始他應征的只是一個小小的文案職位。
他甚至還懷疑過是不是人力資源部搞錯了,結果對方才查了查,郵件回複他——沒有啊,你叫侯小邈嗎?确實是總裁助理。
原以為大老板肯定不會對他滿意,沒想到就在剛剛,陸總對他點頭了。這麽說來,第一關順利通過了?
侯小邈無聲地笑了笑,笑起來時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那對虎牙。
陸禮森的視線剛準備移開,就被那兩顆小虎牙抓了回來。
圓乎乎的腦袋,肉呼呼的臉,兩個尖尖的小虎牙,陸禮森腹诽道,再添一對毛絨絨的耳朵和幾對胡須,他的新助理活脫脫就是一只可愛的小老虎。
總裁辦公室是一間大套間,外面是助理辦公室,裏面是陸禮森的工作區域。
一門之隔,外面的柳如眉笑着問侯小邈:“怎麽樣?老板帥吧。”
侯小邈回憶了一下,微微露出迷茫之色,拿起黑色簽字筆在“陸總早”的A4紙上寫下一行字——太緊張,沒看清T_T。
柳如眉愣了下,見侯小邈一副認真的模樣不像是在說笑,再看看紙上的字,尤其是那個哭的顏文字,開心地笑起來。
這個新助理,真的很特別。
而裏面的陸禮森一坐進椅子裏,便掏出手機給嚴天旭打電話。
嚴天旭是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也是陸禮森的高中同學,兩人認識快二十年了,彼此是什麽樣的人,他倆比誰都清楚,說起話來特別随性。
前段時間陸禮森被公事煩得不行的時候,偏偏還有人不長眼。
陸禮森皺着眉跟嚴天旭抱怨:“新招的助理吵死人,整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一會兒說這個一會兒說那個,跟麻雀似的。”
嚴天旭“撲哧”一樂:“張助理那不是喜歡你嗎,人長得好,能力也不錯。”
“能力再好也受不了這種吵的,趕緊辭掉,換個新的。”陸禮森揉了揉太陽穴,一閉眼耳邊就能想起張助理叽叽喳喳的聲音。所以當嚴天旭問他想要找個什麽樣的新助理時,他半賭氣地說,“還不如找個啞巴!”
一句氣話,兩個人都沒當真。可沒想到嚴天旭讓下面人把應聘消息挂在網上後,真有一個小啞巴來應聘了——這個小啞巴就是侯小邈。
嚴天旭知道這件事,還是無意中聽下屬提起的。啞巴來應聘陸氏集團的文案一職實在是件令人驚訝的事情。不不不,不論啞巴應聘什麽職位,都能成為他們的談資。并不是說他們歧視啞巴,只是跟啞巴共事,多少有些不便。
“長得蠻好看的,可惜是個啞巴。”
“好善良啊,去過那麽多福利機構幫忙,現在這樣的男生真不多。”
“是啊,可惜了,快看下一份簡歷吧。”
“啞巴的簡歷呢?給我看看。”
侯小邈的簡歷就是這樣轉到嚴天旭手裏的。
嚴天旭仔細翻看了一遍,人很優秀,各方面條件都不錯,雖說剛從大學畢業,不過個人經歷挺豐富的。怎麽看怎麽都符合陸禮森的要求,不論是能力,安靜,還是長相。
陸禮森,一是個徹頭徹尾的顏控。他現在的助理也好,以前的助理也罷,一水兒的美人帥哥——工作已經夠煩人的了,還要對着一群不順眼的醜人,看着鬧心。
至于陸禮森的情人們,更不用說,能爬上陸氏集團風流總裁的床,絕非凡品。
電話被接通的瞬間,嚴天旭不等陸禮森開腔,上來就說:“喂?看到我給你招的新助理了沒?滿意不?”
陸禮森沒回他,反而問道:“真不會說話?”
“這還能有假。”
“我以為你說着玩的。”嚴天旭告訴他給他招了個啞巴助理的時候,陸禮森還以為他在開玩笑,今早看到那張A4紙,看樣子的确是個啞巴。
“你堂堂陸總的話,我哪敢當說着玩的啊。”
平白無故又被調侃一通,陸禮森毛躁脾氣又起來了,讓嚴天旭把他新助理的簡歷發過來,便不耐煩地挂掉了電話。
外界人都以為陸禮森寡言少語不愛笑,鮮少發火,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他不說話通常都是正在煩躁中,跟有狂躁症似的,只會在很熟悉的人面前才會原形畢露。
幾分鐘後,陸禮森收到了那份簡歷,第一眼就被右上角的照片吸引了。
他的助理竟然如此清秀,不戴眼鏡時看上去學生氣很足,這大抵與他是娃娃臉有關。微微一笑,兩顆虎牙的小尖尖便悄悄地露了出來,讓人無法忽視。
陸禮森掃了眼姓名欄——侯小邈。
哦,不是小老虎,原來是只小猴子。就說那副眼鏡看着不順眼,搞了半天是調皮的猴子偷戴了別人的眼鏡。
關于眼鏡這一點,陸禮森猜中了七八分。不過這眼鏡并非是侯小邈偷戴別人的,而是他特地在上班前一天買的——娃娃臉的他,想讓自己顯得成熟穩重些。
沒戴過眼鏡的人,第一次就挑戰這種大框架眼鏡,換來的結果便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适應。
眼鏡時不時地往下滑,壓得鼻子不舒服,侯小邈皺了皺鼻子,覺得這副重重的眼鏡比第一天上班就要加班還要令人讨厭一百倍。
“忙不完就算了,還剩一點,我來弄,你先走吧。”柳如眉看了眼時間,已經九點半了,外面天空漆黑一片,陰沉沉的,仿佛快要下雨了。
侯小邈拿起早上的A4紙,上面已經密密麻麻地留下了許多字跡,他找了個空地,用筆“唰唰”地寫下一行字。
【這怎麽行,柳姐你先走,剩下的我來。】
“這有什麽行不行的,你第一天上班就加班到這個點,快回去吧,別讓你父母着急。”經過一天的接觸,柳如眉對侯小邈的情況有了大致的了解。她三十多歲了,有一個兒子,看到侯小邈這樣聽話的乖小孩,瞬間母愛爆棚。
【我是男人,我爸媽才不擔心呢。】
侯小邈寫一半,為了彰顯自己的男子氣概,使勁捶了捶自己的胸膛。
【我作為新人,需要多熟悉熟悉工作,怎麽說都應該是我留下,柳姐你先走。】
柳如眉本想說你不能說話,你爸媽怎麽會不擔心,可侯小邈态度堅決,讓她覺得這話說出來有些傷人。
兩個人這麽你一句我一句下去,柳如眉實在無法說動侯小邈,只好妥協,再這麽下去,浪費的時間都足夠解決剩下的工作了。
“好吧,今晚你辛苦了。”柳如眉拍了拍侯小邈的肩膀說,“明天帶我做的曲奇給你吃。”
一聽到吃,侯小邈龇着牙“嘿嘿”笑。
柳如眉離開後,偌大的助理辦公室只剩下侯小邈一個人,他低着頭一通忙碌。
半小時後總算把所有的活都做完了。
侯小邈撐了個懶腰,手還沒放下,肚子緊跟着發出“咕嚕嚕”的饑餓叫聲。六點多在公司食堂吃的晚飯早就消磨完了,耗了一晚上腦力的他又累又餓。
現在要是有口吃的就好了……
侯小邈默默地在心裏念叨一句,靈機一動,想起來茶水間的小冰箱裏正好有他帶來的午飯。
作為一個新人,侯小邈并不知道公司有食堂,中午本想解決掉帶來的飯,但去食堂吃飯剛好能夠認識下同事,于是他便聽柳如眉的話,把自己帶來的飯放在小冰箱裏。
原本打算下午下班後帶回家的,沒想到現在剛好能夠派上用場。侯小邈樂得他那雙大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隙了。
不過……那個人也沒走,被他看到自己吃飯會不會不太好?
侯小邈探頭往陸禮森辦公室瞅了眼,大門緊鎖,他沒有透視眼,不能透過厚厚的牆壁查看裏面的人在做什麽。
耳邊忽然響起柳如眉早上的話“你沒事別去煩他,等着被召喚就好”,既然這樣,我還是安靜地做一只召喚獸好了。
饑腸辘辘的召喚獸天人交戰兩分鐘不到,便輕手輕腳地摸到茶水間,取出早上帶來的美味佳肴,放進微波爐後就眼巴巴地站在一邊吞口水。
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響,侯小邈猴急地端出來,期間不小心燙到了手指也全然不在意,捏着耳垂涼了沒幾秒,就被饞得一手筷子一手湯勺準備開吃。
熱好的白米飯被冷落在一旁,侯小邈帶的是他自己做的鹽水鴨蘿蔔湯。打開飯盒蓋,他一眼就看到了一根大鴨腿,白花花的鴨腿肉串在骨頭上,侯小邈跟撿到寶貝似的,拿起那鴨腿使勁啃了幾口,好不快活。
鴨肉又緊又香,真好吃!
侯小邈笑眯眯地啃,不一會兒就解決了一根鴨腿,他還嫌不夠,把鴨骨頭塞進嘴巴裏吮吸上面的湯汁,發出簌簌響聲。正吸得開心呢,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飄了過來。
“吃什麽呢?”
侯小邈被吓了一跳,猛地擡頭看到陸禮森站在門口,連嘴裏的骨頭都忘記吐出來,直愣愣地望着陸禮森。
陸、陸總!
陸禮森餓得不行,打電話想叫助理去買點吃的回來,結果沒人接聽,推開門一看,燈亮着,助理人不見了。他正準備光火呢,就被一陣濃郁的香味勾到了茶水間。
茶水間裏,他的新助理因為一根鴨腿流露出滿臉幸福,連他的到來都沒有注意到。
陸禮森有些生氣,又有些好笑,脫口而出便問侯小邈在這裏偷吃什麽好吃的。面對美人,他的脾氣會變得格外好。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侯小邈呆傻了幾秒鐘,慌忙回過神。茶水間沒有紙筆,他趕忙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調出記事本飛快地打字,然後屏幕一轉,轉向陸禮森。
【報告陸總,是鹽水鴨蘿蔔湯,您有什麽吩咐?】
陸禮森眼中浮起一絲笑意:“沒事,就是有點餓,想讓你下樓給我買點吃的。”
侯小邈了然地點點頭,剛邁出一步就被陸禮森擡手叫停:“不用那麽麻煩,這不是現成的嗎?”
侯小邈望了望自己的飯盒,有些不可置信。
【陸總,那是我自己做的。】
陸禮森有點詫異地揚了揚眉:“哦?那更要嘗一嘗了。”
侯小邈驚呆了,急慌急忙地用手機打字。
【不是什麽好東西,就在鹵菜店買了半只鹽水鴨,跟師傅要了一些鹵汁,兌上點水,再切一個蘿蔔進去随便燒燒的。】
侯小邈一長串字打完,陸禮森小半碗湯都喝下去,他硬生生地把“那菜我已經吃過幾口了”這行字删掉。
湯的味道很好,油而不膩,陸禮森夾起一塊白蘿蔔咬了一口。不知道侯小邈燒了多久,白蘿蔔被他燒得晶瑩剔透,跟白玉似的。蘿蔔入口即化,口感綿軟,十分好吃。
陸禮森又嘗了塊肉:“随便燒燒就這麽好吃,你要是認真做,豈不是大廚水平?”
面對不熟的人,尤其是上級,侯小邈的臉皮變得格外薄,被陸禮森這樣誇獎,面紅耳赤地不知道如何作答。
陸禮森臉皮厚着呢,喝着別人的湯,吃着別人的飯,完了還戲谑起來:“你屬狗的嗎?那麽愛吃骨頭?”
侯小邈莫名其妙地看了陸禮森一眼,陸禮森揚了揚下巴,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根鴨腿骨還在他嘴巴裏含着呢,早就沒味道了。
“呸呸”兩口把鴨腿骨吐進垃圾桶裏,剛才太緊張,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茬。
侯小邈心裏擔憂地想:完了完了,我這副蠢樣子都被陸總看到了,他會不會嫌我太蠢,把我開了啊?
吃得正香的陸禮森哪裏注意得到侯小邈的小心思,風流的他現下正琢磨着侯小邈人長得好,做的菜也好吃,就是不知道在床上會是怎樣一番表現。
沒一會兒工夫,陸禮森吃飽了,他把空飯盒往前一推,說:“行了,不早了,快回去吧。你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去。”
侯小邈連忙擺手,他一小小助理哪裏敢讓陸禮森送他。
【我家很近的,走幾步就到了,不用麻煩您。】
打完字,侯小邈把手機往口袋裏一丢,彎着腰收拾起來。
陸禮森挑了下眉,沒再說話,盯着侯小邈撅起來的圓鼓鼓的屁股,胡思亂想起來:不知道這只小猴子的屁股是不是紅色的。
陸禮森把車從公司停車場駛出來,外面已經飄起細細密密的小雨了。
車還沒開出兩百米,他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侯小邈在路口晃過來晃過去,也不知道在那裏幹什麽,紅綠燈交換亮了幾次了,也沒見他有過馬路的意思。
在等人嗎?
陸禮森帶着好奇,開車來到他面前,一腳剎車,穩準地停在侯小邈跟前。
只聽“咚”的一聲響,陸禮森側臉一看,剛才還站得好好的侯小邈,此時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狼狽。
陸禮森很是無語,他車技那麽好,停車的距離掌控精準,絕對不可能撞到侯小邈,可那人卻被吓成這副鬼樣子。
陸禮森搖下車窗,戲谑地對着地上的人說:“幹什麽呢?吓成這樣。”
侯小邈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抓抓頭發,尴尬地笑笑。
“上車,下雨了,我送你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陸禮森似乎看到侯小邈松了口氣。
上車後,陸禮森問他家在哪裏,侯小邈熟練地掏出手機,翻出一個地址送到陸禮森眼前。
陸禮森瞥了眼地址,估摸着侯小邈住的地方距離公司絕對不會近。果不其然,在晚上不堵車的情況下,陸禮森足足開了四十分鐘才到。
城市太大,就是這點不好。
陸禮森把車停到侯小邈居住的小區門口,想要往裏開卻被侯小邈叫停了。
侯小邈拍了拍陸禮森的胳膊,又搖搖手,拿出手機給他看。
【裏面不好調頭,我自己走進去,很近的。】
看到“近”這個字,陸禮森不敢茍同:“你坐車到公司要多久?”
【一個半小時。】
“這就是你說的近?”陸禮森三十六歲的老男人了,追人手段娴熟,各種方法信手拈來,眼下他有意逗侯小邈,“按你的說法,從我車裏到你家,豈不是眨眨眼的時間就到了?”
說罷,陸禮森眨了下眼,睜開眼,笑眯眯地望着侯小邈說:“你怎麽還在這裏呀?”
被大老板當面戳穿,侯小邈窘迫地恨不得把頭埋進車墊下面去才好。
【您是老板,怎麽好意思麻煩您。】
這是一方面的原因,最主要的是侯小邈說不出話,兩個不熟的人坐在一起就夠尴尬的了,對方偏偏還是他的老板,他實在不敢,也不想。
好在剛才一路上陸禮森的車裏放着舒緩的歌曲,氣氛不算尴尬,才讓侯小邈有勇氣用手機同他繼續交談。
“不用那麽客氣,上班的時候我們是上下屬,下班了就是朋友。”陸禮森笑起來紳士範兒十足,像他這種久經沙場的男人慣會哄人開心,也知道自己怎樣最有魅力。
侯小邈心道:我可不敢拿你當下屬看,萬一哪天得罪你了,我這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不翼而飛怎麽辦?
陸禮森又說:“公司的外地員工有職工公寓,你家這麽遠,明天去申請下,我幫你打聲招呼就行了。”
大老板的提議讓侯小邈面露難色。
【這不太好吧。】
陸禮森眉頭一挑,一抹笑容浮現出來:“怎麽不好了?”
侯小邈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
【這不是明晃晃地開後門嗎?】
我倒是想開你的後門呢,你給我開嗎?陸禮森望着清秀的小猴子心裏冒出龌龊的想法,嘴上仍舊含着笑,語氣決然而不失溫和地說:“你是我的助理,這點特權待遇總歸是可以享受的。”
侯小邈一進家門,他母親白蓉便圍了上來,一邊接過兒子手裏裝飯盒的袋子,一邊關切地問:“第一天上班怎麽樣?和同事相處得怎麽樣?上司好不好?”
齊達順坐在沙發上說:“你讓邈邈進來再說。”
白蓉白了齊達順一眼:“我這不是着急嘛!”
齊達順是侯小邈的繼父,母親白蓉在他親生父親去世三年後嫁給了他。
侯小邈熟練地擡起兩手比劃:“很好,公司的同事人很好,上司也很好,今晚加班還是陸總送我回來的。”
“什麽公司啊,第一天上班就加班。”白蓉心疼兒子,摸着他的頭,嘟嘟囔囔地抱怨。
齊達順“啧啧”兩聲:“陸氏集團是大公司,男人忙一點好,忙了才有事業。”
“你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我怎麽不見你有事業?”白蓉性格彪悍,說話直爽。
齊達順是位出租車司機,整天開着他的車在外面忙碌,聽白蓉這麽一說,郁悶地嘆氣:“我這不是沒文化嗎,邈邈可不一樣。”
侯小邈笑着搖頭,家裏人都能看懂手語,溝通起來很方便:“哪有,齊叔你也很厲害的。”
白蓉拿了洗好的蘋果遞給兒子:“你少恭維他。”說着,也同樣遞給齊達順一個。
“我可沒。”侯小邈一連咬了好幾口蘋果,又脆又甜。他的夜宵都被陸禮森吃掉了,他快要餓瘋了。好好的一個大老板,竟然跑來跟他一個小職員搶飯吃,真是的。
白蓉看着他那副樣子,忙提醒道:“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侯小邈嘴裏嚼着蘋果,拿着吃剩下的蘋果比劃:“公司有食堂,明天不用帶飯了。還有,公司有職工宿舍,我明天去申請,以後就不用麻煩齊叔早上送我去上班了。”
今早送侯小邈去公司的就是齊達順,齊達順本來想下班也去接侯小邈的,可是被侯小邈拒絕了。
下班不趕時間,又是高峰堵車,他自己坐公車回來就好。至于後來加班了,就更加不知道幾點下班,索性還是他自己回來。
白蓉聽到了這話,內心十分糾結,既不放心兒子一個人在外面住,又心疼兒子每天早起。後來還是齊達順勸他:“邈邈又不是不回來,星期五晚上不就回來住了嗎?星期一早上我再送他去公司,每星期能在家住三晚上呢。”
白蓉這才想通。
侯小邈又跟兩位長輩聊了幾句,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早起上班,他沖了把澡回屋躺下。
黑洞洞的房間裏,侯小邈兩眼一閉,初中那年親眼目睹的車禍全過程又一次浮現在他面前。距離那場車禍已經快十年了,當時的每一幕仍能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寬廣的馬路,侯小邈站在路這邊,對着馬路另一頭的一個高大男人猛揮手:“我在這邊,快過來。”
男人聽到熟悉的聲音,笑容滿面地回過頭。他三步并作兩步,沿着斑馬線跑過來。豈料,這時候一輛運貨車橫沖直撞地開了過來。
侯小邈吓得不停擺手,他大叫着:“小心,快回去!”
可一切都遲了,疲勞駕駛的貨車司機一不小心把腳踩在油門上,将男人撞飛。
侯小邈背着書包發了瘋似的跑到躺在血泊中的男人身邊,拉着他的手哭着大叫:“爸爸,爸爸。”
“邈邈……爸爸……可能再也不能……接你放學了……”男人輕咳了一下,噴出幾口血後,再也沒睜開眼。
侯小邈兩眼一黑,暈了過去,等他再醒來,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白蓉帶他去了很多醫院檢查,所有的醫生給出了一致的答案——聲帶沒問題,是這孩子不想說話,你帶他去看心理醫生吧。
白蓉又帶着兒子去看心理醫生,可侯小邈依舊說不出話來。
那一年,侯小邈失去了最愛他的爸爸,也失去了他的聲音。
侯小邈踏進人力資源部,不等他掏出口袋裏的小本子和筆,就有人指引他來到嚴天旭辦公室。
“職工公寓的事陸總跟我說了。”嚴天旭一指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讓侯小邈坐下,“不過,現在有個問題。”
侯小邈不解地歪了歪頭,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是這樣的,單人公寓的名額滿了,現在只有一間雙人的,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同別人住一塊。”
侯小邈聽完嚴天旭的後半句話着實松了一口氣,還以為真的沒地方住呢!
他其實不太想住家裏,且不說家裏距離公司遠不方便,再者,齊叔五十多歲的人了,還要大早上爬起來送他,那麽麻煩別人他心裏過意不去。最重要的是,長到二十二歲了還和媽媽住在一起,侯小邈心裏覺得自己到了可以獨立生活的時候了,不能總讓母親操心。
侯小邈搖了搖頭,趴在辦公桌上,在自己随身攜帶的小本子上寫起來。
【不介意,有的住就很好了。】
“那就好。”嚴天旭微微一笑,眼中掠過一絲狡黠,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鑰匙遞給他,“拿着,那個圓的是門禁,大的是鑰匙。拎包入住,地址一會兒我發你手機上。還有問題嗎?”
侯小邈左手抓着鑰匙,想了想沒啥問題,搖了搖頭後,在紙上寫下兩個“謝”字。
嚴天旭揮手說:“客氣了,快上樓忙去吧,一會兒陸總見不到人又要發脾氣了。”
侯小邈笑着退出去,嚴天旭和柳如眉都說陸禮森脾氣不好,可他上班到現在從未這麽覺得。陸總氣場強大,不笑的時候是有點駭人,但笑起來,周身的氣場就跟着柔和了下來,融化了那些駭人的寒意。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從指縫間溜走,侯小邈上班已經一個多星期了,這一個星期以來,除了一天,剩下的都在加班。
沒辦法,公司最近有個大項目要忙,從上到下所有人恨不得把24小時當成48小時來用。
侯小邈和柳如眉加班,陸禮森也不例外,有時甚至比他們走得還晚。想着大老板跟他們一起齊頭并進,侯小邈也充滿了幹勁,就連柳如眉都在一旁感慨——年輕人就是活力充沛。
侯小邈心說,要不是住在公司附近,把耗費在路上的時間節約下來用來睡覺,他又不是鐵打的,加了那麽多天班,早就累趴了。
每當這種時候,侯小邈就格外感謝陸禮森給他的這項特別待遇。
公寓是兩室一廳的,雖然嚴天旭跟侯小邈打過招呼,說是合住,可到現在侯小邈都沒有看到自己傳說中的那位室友。
是回家住了,還是搬出去了?
侯小邈百般猜測,又不好拿這種小事去咨詢嚴天旭。衛生間裏的牙刷毛巾擺在那裏,他打掃衛生的時候,順手一起清潔一番,說不定哪天晚上那人就回來住了呢?即便不回來,這點活兒也不至于把他累垮。
忙碌了大半個月,把所有人折騰得精疲力盡的大工程總算臨近尾聲,只剩下一些簡單的掃尾工作。
侯小邈撐了個懶腰,柳如眉捶了捶自己的肩膀說:“終于不用加班了,我現在就想回家補覺!”
侯小邈笑眯眯地點頭,露着小虎牙,在他的小本子上寫寫畫畫。
【我也是!可想死我的床了!】
“就是,明天星期六我一定要睡個夠,我家的熊孩子丢給他爸帶,誰敢打擾我,我跟誰沒完。”柳如眉神色猙獰,面目兇惡,一臉擋我者死的表情,與一身優雅的OL裝格格不入。
【對!睡到自然醒!】侯小邈信誓旦旦地在本子上寫道。
後天早上他有事要外出,去的地方距離職工公寓近。午休的時候他跟母親請假這周不回去了。雖然被白蓉念叨了幾句,但也沒強逼着自己回來,只是在微信上一通唠叨,讓他別一個人住就不好好吃飯,他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呢。
侯小邈無聲地笑了笑,握着手機回複。
【我都二十二歲了,還長什麽身體?】
“二十三還蹿一蹿呢,我兒子加把油,争取超過姚明。”
侯小邈臉上的笑容更大,眉開眼笑地回微信。
陸禮森從辦公室出來,剛好聽到後半句語音,他腳下的步伐一頓,非常欠扁地說:“就你?長過姚明?把你兩條腿接一塊兒,都沒他高吧?”
笑容瞬間消失在侯小邈臉上,他對着陸禮森的背影皺了皺鼻子。這人說話怎麽這麽讨厭。還有搶了他夜宵的那一次,還說他是小狗,真讨厭。
來到陸氏工作到現在,侯小邈沒覺得他的大老板脾氣有多糟糕,反倒覺得他那張嘴,實在太損。
在不用加班和即将迎來雙休的兩重欣喜下,侯小邈很快将這件事抛之腦後。
下班後,專門跑了趟菜場買菜,這些天加班沒空做飯,早中晚都在食堂胡一口,吃得他肚子都癟下去不少了。現在有時間了,他一定要好好地犒勞下自己。
簡單地炒了兩個小菜,又炖了一鍋鮮美的海鮮湯,侯小邈一口氣吃了兩大碗米飯,撐得他躺在沙發上一動不想動,一邊看綜藝節目,一邊揉肚子,揉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一期綜藝看完,笑得臉頰酸疼,侯小邈瞄了眼時間,真是轉瞬間就到十一點了。他打着哈欠走進衛生間,洗澡沒洗幾分鐘,外面不斷地傳來了門鈴聲。
誰啊,大半夜的過來。
難道是他消失已久的室友?他是連鑰匙都弄丢了嗎?
門鈴一直在響,跟催命符似的。侯小邈被急促的鈴聲催得心裏發慌,草草地擦了下身體,裹着浴袍沖出來開門。
門一打開,侯小邈望着門口的人徹底傻眼了。
靠在門框上,酒氣熏天的男人不是陸禮森,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