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醒

嚴培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快要餓死了。他轉轉眼珠子,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似乎是磨砂玻璃質地的半透明罩子裏,外面有明亮的光線照進來,模模糊糊能看見應該是在一個房間裏。

這是哪裏?醫院的氧艙?不像。嚴培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兒遲鈍,好像宿醉之後那種略帶昏沉的感覺。他想坐起來,稍稍一動,感覺到手腕和腳腕上有束縛感。

嚴培有點費勁地扭過頭去看,脖子似乎都僵硬了,轉動的時候簡直能聽見嘎吱嘎吱好像機器沒上油的聲音,然後他看見自己的手腳上都繞着一圈藍光。是的,藍光,像帶子一樣環繞他的藍光,有形無質,感覺極柔軟,似乎還有彈性,卻牢牢地束縛了他的身體。再然後,他發現自己啥也沒穿,包括他新買的子彈內褲。

嚴培有點緊張了——難道被那個倒黴的法布裏奧伯爵抓回去了?要說那個陰魂不散的伯爵還真是有點麻煩,明顯的有偏執狂嘛。只不過偷了他一塊懷表,就像失心瘋一樣派出所有手下整個歐洲追着他跑,早知道會這樣,他手再癢也不會去動那塊表的。但是這些藍光是什麽東西?什麽時候這個瘋子伯爵對高科技也這麽感興趣了?

“滴滴——”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嚴培吓了一跳,斜眼看去,罩子的右上角有個揚聲器,流利的女聲從裏面傳出來,說的是英語:“實驗目标清醒,各項生理指标恢複正常,智力正常,可交談。”

實驗目标?嚴培疑惑了。不過沒容他多想,罩子已經慢慢從中間分開,向兩邊升起,手腳上的藍光也一閃而沒。嚴培活動一下四肢,想要坐起身來,但是他剛剛支起上身,罩子分開的地方就露出兩張臉來,四只眼睛都直直地盯在他身上。

靠!嚴培下意識地四處張望,想找個什麽東西蓋在身上。雖說大家都是男人,但這麽赤裸的被兩個陌生人盯着,像檢驗脫了毛的生豬似的,任誰也受不了啊。尤其那個年紀大的,頭發都花白了,一對淺藍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眼神狂熱,讓嚴培禁不住又想起了那個瘋子伯爵。旁邊那個年輕人倒是好一些,但臉色冰冷面無表情又像個面癱。

罩子裏沒有任何可以拿來蔽體的東西,嚴培于是放棄了希望,認命地曲起左腿擋住重點部位,同時擡頭一笑,用流利的英語問:“請問這是什麽地方?兩位怎麽稱呼?”話沒說完,他心裏猛然打了個突——這兩人身上都罩着淺綠色大褂,看起來像是醫生,可是兩人裏面的衣領上各自別了一枚金色的徽章,一公分寬,四公分長,年長男人那一枚上浮雕一朵太陽花,後面跟了三個數字:731。

該不會——遇上臭名昭著的731部隊殘餘了吧?嚴培心裏嘀咕,臉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瞟了一眼年輕男人衣領上的徽章,那上頭卻浮雕一個經典原子模型圖案,後面跟着的數字是:1288。

731男人已經不看他了,眼睛緊盯着罩子外面的一個顯示器。嚴培躺的這個臺子外面延伸出一段,形成一個控制面板,他兩只手就在那一堆按鈕上來回地動,不知道在幹什麽。倒是1288男人開口:“我是艾倫馬丁,物理學家,這位是我父親大衛盧梭,生物學博士。你——你在NOT871號搜索艇上。”

“NOT871號搜索艇?”嚴培有點保持不住笑容了,“你們是什麽人?軍隊?法國軍方?”

艾倫搖搖頭:“現在已經沒有法國了,只有新歐洲共同體。”

嚴培腦袋炸了一下。新歐洲共同體?這是個啥玩藝?歐共體的時髦叫法?那也不對,什麽叫做已經沒有法國了?就算是歐共體,也不可能沒有法國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馬丁先生,哦,馬丁博士,您說的新歐洲共同體指的是什麽?”

艾倫微微皺了皺眉,随即像是想到了什麽,簡單地說:“新歐洲共同體是對整個歐洲的稱呼。對了,這位——這位先生您的名字?”

“嚴培。你們可以叫我嚴,也可以叫我培恩。”

“哦,嚴先生。嚴先生,我希望您首先明白,現在是公元35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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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嚴培腦子裏炸開了一顆地雷,整個人都暈乎了:“公元……3507……年?”離他在阿爾卑斯山的滑雪場裏被埋住,已經過去了将近一千五百年?真的?別是有人惡作劇吧?別是那個瘋子伯爵又想出什麽新辦法來整他吧?

嚴培環視四周,這房間大約有八平方大小,他躺的這個玻璃罩子就占去了将近一半的空間,牆壁是銀亮的金屬,光滑如鏡,門窗都找不出來。罩子對面擺了一堆什麽儀器,嚴培端詳了半天也沒找出認識的東西來。回想起剛才束縛手足的藍光……難道說,這會是真的?

艾倫倒是很自然地點了點頭:“對,3507年。從你身上殘留的衣物來分析,你在雪下應該掩埋了一千五百年左右。”

嚴培忍不住盯着他直看。他總覺得艾倫的英語有一點微妙的別扭感,似乎在重音或者某個元音的發音上不太一樣,難道就是語言在一千五百年的傳承中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這未免……太難以讓人相信了……”

艾倫皺了皺眉:“等回到地下城,你會相信的。”

地下城?在沒弄清楚事實之前,鬼才想跟你回什麽地下城:“剛才博士您說這是什麽NOT搜索艇?”

“NOT871號搜索艇。NOT是新歐洲共同體的簡稱。”

“好吧好吧,新歐洲共同體。那麽搜索艇現在在什麽地方?能讓我看看外面是什麽樣子嗎?”要是你說現在是在太空不能出去,那絕對就是騙人的。

艾倫點了點頭,走到對面的牆壁上,随手按了一下,立刻,銀亮的金屬壁向兩邊滑開,露出一塊液晶屏來:“我們現在停在阿爾卑斯山脈。在将你挖掘出來的時候消耗的能量比較多,所以必須停下來補充太陽能。”

嚴培瞪着液晶屏上顯示出來的連綿山脈和皚皚白雪,嘴角抽搐:“馬丁博士,我的意思是說我想——比如說,隔着玻璃看一下,或者走出去看看。”

艾倫又皺了皺眉:“搜索艇是全封閉式的,至于出去——這裏是感染區,你不能出去。”

嚴培只想大叫坑爹:“難道今天是四月一日嗎?光憑你一張嘴,就讓我相信現在是什麽見鬼的3507年?”

艾倫臉上終于出現一點不耐煩的表情:“嚴先生,今天是5月12日,不是愚人節!等你到地下城就會相信了。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談談。”

嚴培嘿嘿一笑:“對不起馬丁博士,請先向我證明現在是3507年,否則我很難有心情跟您談什麽地下城。”

艾倫發現這個一千五百年前的人原來是個油鹽不進的痞子貨,一陣頭疼:“那你要怎麽樣才會相信?”

嚴培氣定神閑:“當然是給我展示一下遠超2011年的高科技了。”

艾倫皺起眉,環視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嚴培光溜溜的身體上,點了點頭:“好。”

嚴培看着他走到那一堆儀器邊上不知按了些什麽,電子女聲又響起來:“掃描頸圍、肩圍、上臂圍、胸圍、腰圍、臀圍、身長、腿長,測量完畢,請給出式樣要求。”

艾倫略一沉吟:“複原實驗體衣物式樣。”

電子女聲每說一句,嚴培就感覺到身體上相應的部位微微一涼,仿佛有把看不見的軟尺輕輕圍了一下。直到艾倫說到複原衣物,他才突然明白,這是——要給他做衣服?喂喂喂,做衣服也算高科技?如果事先準備好了一套,一會兒拿出來,他是相信還是不相信呢?

電子女聲隔了三秒鐘就回答:“虛拟複原完畢,請稍候。”

房間裏安靜無比,嚴培隐約聽見一陣低沉的嗡嗡聲,他分辨了一會,确認發出這種低頻聲的是最邊上的一個看起來像玻璃盒子一樣的東西,從這裏看過去,裏面應該是空的。但是随着嗡嗡聲響起,盒子開始微微發亮,裏面似乎有一束光從盒蓋上射下來,光芒中空盒子底部開始出現什麽東西。

叮一聲響,電子女聲報告:“合成完畢。”盒子側面彈開,嚴培的眼睛倏地睜大,裏面真的有一疊衣服!

艾倫把衣服拿過來:“嚴先生?”

嚴培愣愣地看着送到眼前的衣服。沒錯,剛才他明明看見盒子裏是空的,千真萬确!他拿起最上面的襯衣看了看,式樣與自己原來的那件很相似,但明顯缺少袖口的裝飾線,在一些小細節上也不一樣。下面是褲子,甚至還有那條黑色小子彈,同樣是大體式樣相似而細節不同。嚴培仔細摸摸,襯衣和褲子手感較硬,小子彈柔軟一些,但質地上應該是差不多的材料。

艾倫站在一邊看着:“質地是再生棉,搜索艇上只有這種材料。至于式樣,因為你的衣物只保留了部分殘片,所以複原也只能複原出大體樣式。”

嚴培把衣服摸了又摸,終于不能不相信了:“我——這真是一千五百年之後?”

艾倫總算松了口氣:“根據你身上殘留衣物的C14分析,你在雪下确實呆了這麽久。”

嚴培木然點頭:“是,我是2011年11月11日被埋的。但是,埋了一千五百年我都沒死?”

艾倫淡淡地回答:“是的,雪下溫度合适,使你進入了休眠狀态。”

嚴培怔怔地坐着,簡直難以置信自己有這麽好運氣。低溫休眠說起來容易,但人體細胞含水量很大,如果溫度緩慢下降,在4攝氏度時水的體積增大,将把細胞脹破受損,即使再升溫也難以恢複,所以別說休眠,就是冷藏個豬肉也要迅速降溫。可是當時他被雪埋住,最容易的死法是窒息而不是凍死,最後居然休眠了,又居然被一千五百年後的人挖出來,又居然完好無損地醒過來,這幾率也太……

“我的運氣未免太好了吧?”

艾倫看了他一眼:“也未必。”

嚴培皺眉:“什麽意思?難道因為我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人,所以不享有任何人權?還是因為我身無分文,最後只能餓死?哦,我記得剛才你說有更重要的事要跟我談,是什麽?”

艾倫微微籲了口氣:“我們終于可以談正事了。是這樣,我們,确切地說,人類現在需要你的基因,希望你能配合我們進行實驗。”

“基因?”嚴培挑起半邊眉毛,“要我的基因做什麽用?”

“這需要時間解釋。簡單的說,我們是需要未經改造的原生基因來做抗病毒實驗。你可以放心,雖然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人類,但你在這個世界裏的人權與我們平等,絕對不會因為實驗對你有什麽傷害。”

嚴培立刻捕捉住了他話裏的幾個要點:未經改造的原生基因,抗病毒,人權平等。雖然命大從雪崩裏活了下來,可是他現在等于一無所有地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不趕緊弄清楚情況,恐怕死都不知怎麽死的。不過他還沒說話,銀亮牆壁上忽然開了一扇門,一個男人走進來:“博士,儲能器已經準備完畢,可以出發了。這裏離感染區不遠,已經發現移動感染者,我們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安全。”

嚴培只覺眼前微微一亮。男人看起來比艾倫略長幾歲,黃種人,三十左右的年紀,正是男人的巅峰時期,一身黑色制服勾勒出颀長健碩的身材,第一粒扣子敞開着,露出結實的蜂蜜色脖頸。面部線條鋒利,尤其是眉毛,筆直地挑在額角,像剛出鞘的軍刀,咄咄逼人。一打眼間,兩人的視線已經撞了一下。嚴培一勾唇角,大大方方地對他點頭:“你好,我是嚴培。”

男人微愕,大概是沒料到反而是這個人主動打招呼,目光在嚴培光溜溜的身體上打了個轉才點點頭:“沈嘯。”

嚴培追問一句:“是中國人嗎?”說完才想起來,剛才艾倫說已經沒有法國只有新歐洲共同體,那估計中國也沒有了吧。

果然沈嘯淡淡地說:“新歐籍華裔。”說完就不理他了,轉頭對盧梭博士說:“博士,既然人都醒了,實驗可以回去做,現在返航吧,我必須保證您的安全。”

盧梭博士看來對他的話還是比較重視,終于把眼睛從顯示屏上拔了下來,一邊點頭說:“那就返航吧。”一邊緊盯着嚴培,“我能先取你幾根頭發嗎?在返航的路上可以先分析一下。”

嚴培立刻一偏頭:“且慢。”盧梭博士的手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嚴培眯起眼睛一笑,“博士,總得讓我先穿上衣服吧?”

艾倫幹咳了一聲:“對不起,我父親比較着急。因為現在情況确實十分嚴重,實驗進行得越快,能拯救的人就越多。”

嚴培不緊不慢地穿着衣服:“博士,請等一下。我人都在這裏了,跑不了。剛才你們說到未經改造的基因,還有病毒什麽的,是不是能給我解釋一下呢?至少讓我知道,你們需要我的基因做什麽,現在地球又是個什麽情況。既然你們說我有與你們平等的權利——我這個人比較實心眼,就相信了——那麽我想知道自己現在究竟處在一個什麽樣的環境裏,應該也是合理的吧?”

艾倫沒想到他這麽難纏,忍不住擡起手來又去按太陽穴。旁邊的沈嘯也忍不住看了嚴培一眼。淡淡的一眼,嚴培卻很明白他眼神裏的意思——你實心眼?騙誰呢!

嚴培對他呲牙一笑。沈嘯從進來就一直筆直地站着,好像他本來就站在那兒,而且能一直站下去似的,腰背筆直,然而肌肉是放松的。嚴培識貨,知道這家夥用着最省力的法子站着,而同時又保持着對外界的警惕,随時能夠做出反應。這是長期訓練出來的結果,這家夥應該是個軍人或者警察吧?就是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這麽叫。嚴培心裏琢磨着,發現沈嘯衣領上也有一枚徽章,因為是黑色的,所以在黑制服上很不起眼。徽章上是兩把交叉的短劍圖案,不知道代表着什麽。

嚴培這家夥打小不知道啥叫臉紅,既然沈嘯已經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管這眼神是鄙夷還是譴責,正好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地說:“沈先生,你說是不是?對了,沈先生既然是華裔,還會說中文嗎?”

沈嘯沒搭理他,只對艾倫點了個頭:“你們談,我去控制室,回到地下城還需要十個小時,你解釋什麽都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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