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錯慢條斯理地吃完午餐,小憩了半個時辰又看了會書,而後慢悠悠轉到店鋪裏。
二丫似乎已經記完價格,踮着腳在擦櫃臺,見到沈錯忙不疊彎腰道:“沈掌櫃好……”
“嗯……”沈錯點點頭,環視圈店面,發現之前滿是灰塵的地方都已經擦得幹幹淨淨,“價格都記住了?有什麽問題嗎?”
二丫連忙點了點頭:“我有些疑問。”
大概是相處了半日,她不像之前那樣緊張,說話聲音雖仍然很輕,但流暢了很多。
有問題說明态度認真,沈錯很滿意。
“嗯,你說吧。”
她很顯出掌櫃的做派,緩步巡視着店鋪,二丫跟在她身側,聲音小小的。
“沈掌櫃,我看到綠豆的價格三升……”
沈錯「嗯」了聲:“然後呢?”
“我、我在想是不是與料豆弄混了呢?我聽姐姐說,綠豆價錢要比精米更高。”
二丫在沈錯的俯視之下,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說出口。
她雖然認不全沈錯标注的名字,但認識大部分谷物,看了上午後發現不少标價與姐姐告訴自己的有很大差別。
她從小在長姐的照料教導下長大,對姐姐極為信任。
但沈掌櫃是掌櫃,她也不敢想是掌櫃弄錯了,這話說得沒有半分底氣。
沈錯原還想着自己來指點這小豆丁番,沒成想對方句話把她說得愣在了當場。
精米和綠豆她倒是知道的,但料豆是什麽?綠豆比精米貴嗎?三升很便宜嗎?精米是多少錢升?
沈錯腦子轉得飛快,但就是對這些沒有半分印象。
二丫說完句,忐忑地等待着沈錯的回複。但過了半晌沈錯仍只是直定定地望着她,言不發。
二丫心發怯:“沈掌櫃……”
太丢臉了!
沈錯實在是問不出口,清了清嗓子道:“你等等……”
她說着拐去櫃臺,抽屜翻了半天找出本賬本來,快速翻了幾頁。
“綠豆,六百三十四石。”
她照本宣科念,想了想又有些不對。
石是多少?店裏倒是有個計量用的容器,供貨的商家告訴她,那盒就是升,店裏的販賣價都以這升為單位。
她無法,只得又翻了幾頁,找到了精米的價格。
石,五百七十六。
料豆呢?
石才二百五十。
她看了幾頁已是頭暈腦脹,招手讓二丫過去。
“沈掌櫃……”
二丫連忙恭恭敬敬站到她身邊,沈錯把賬本往她面前扔:“我考考你,石等于多少升?”
她個養尊處優的少主,過去既接觸不到這些,也點兒不感興趣。
即便如今做了這門營生也權當消遣,哪裏會記在心裏?
二丫心已有疑惑,但還是老老實實地道:“石是十鬥,鬥是十升,所以石是百升。”
她說自己識數顯然不假。
“嗯,不錯……”沈錯心裏快速算了遍,這綠豆确實不該是三升,“這店裏糧貨雜多,難免有纰漏出錯,你拿賬本對遍價格,看看還有哪些地方不對。”
二丫滿臉局促與為難:“沈掌、掌櫃,我認不全這些字……”
這原也不該是夥計該做的事,只不過沈錯這個當掌櫃的偷懶,事情自然落到了二丫頭上。
“哼,麻煩。”
當然,沈錯給的工錢比般夥計高出不少,要是放在鎮子裏,招個識字的也不是什麽難事。
只這窮鄉僻壤的,能有個識數的已實屬難得,她也沒辦法有更高的要求了。
“我還是先教你認字吧。”
要想今後高枕無憂,只能現在先苦先累,沈錯只得親自上陣,教授二丫識字。
雜貨鋪整日不定能有位顧客,沈錯這教就是下午。她既無經驗,更沒耐心,自己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恨不得股腦兒把商品的名字全塞進二丫肚子裏。
二丫記性雖好,但也實在經不住沈錯這填鴨般的教導,開始還記了個十之七,後面漸漸便記不清了。
“都記住了嗎?”
沈錯将筆放,吹了吹紙張,很是滿意自己的蠅頭小楷。雖說她對草書最為得意,但也沒少練其他字體。
“唔,沈、沈掌櫃……”
二丫聽得眼冒金星,低着頭不敢答話。
掌櫃願意教她識字,二丫又是開心又是感激,所以對于自己沒能記住她的教誨十分羞愧。
“你不會什麽都沒記住吧?”沈錯老大不開心,長眉擰,“本……本掌櫃可是親自教你诶?”
想她堂堂教少主,與多少當代書聖詩仙談天論地,切磋技藝。
如今放下身段,親自教授個小小稚兒學字,她竟然記不住?
沈少主不怒自威,二丫被她瞪,淚水又在眼眶裏打起了轉:“我、我記住了些……”
“十之七?”
沈錯懷抱着絲希望。
二丫搖了搖頭。
“五六?”
沈錯退而求其次。
二丫遲疑了下,仍緩緩搖了搖頭。
“那你記住了多少?”
二丫結結巴巴地道:“、種商品……”
店鋪共五六十種商品,沈錯下午把商品名全給她寫了遍。
“這不是才十之二嗎?”
沈錯十分絕望:太笨了,太笨了,比那個乾正派的大笨驢還笨——不,可能還是大笨驢笨些,但果然還是很笨。
二丫更是羞慚:“對不起……”
天資過人的沈少主卻是不想想,二丫基礎薄弱,只教遍能清楚記得種商品名已實屬難得,要換了其他人,能記個三四種就不錯了。
“算了算了,你先回家去吧。”
天色已然不早,沈錯吃飯來向準時,絕不會因其他事耽擱進食。
“沈掌櫃,您能不能把這些借我看看?”
沈錯所用的是上好的宣紙,檀香墨,二丫即便不懂這些也知道筆墨紙硯價格不菲,不敢問她要,只說借。
“怎麽,你要看?”
“我晚上會努力記住的!”
沈錯不喜歡笨蛋,但她喜歡努力上進的人,見二丫小小年紀十分知恥,總算有幾分欣慰。
“晚上就算了,明天再給你,回去吧。”
二丫不敢有異議,準備脫下身上的衣裳。
“別脫了,我又不要了,你穿回家去吧。”
“可是……”
這襖子看就價值不菲,她要穿回家去十有九會被父親拿去賣掉。
“你和你爹說,這是店裏專門做工用的衣服,他要敢賣,我拆了你們房子。”
她個富家小姐,儀貌堂堂,說話作态都極有涵養,偏偏氣勢淩人,威嚴天成,沒半分深閨小姐的嬌弱,只叫人不敢抗拒。
“是……”
二丫不敢再脫,向她告別離開。
天色尚早,地裏幹活的莊稼漢都還未回去。二丫走了段路,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将身上的短襖脫下,小心包了起來。
她來上工,弟弟虎子沒人照料,只好托在李二嬸家,與她孫子作塊兒。
她背着短襖來到李家,因李二嬸去給沈錯做飯,家人此刻只有二嬸的兒媳婦在院子裏照看兩個小孩。
“楊姐姐,我來接我弟弟了。”
李家堆壯丁,都有門木匠手藝,又有二嬸在雜貨鋪幫襯,條件在村裏數數二。
李二家如今只有長子娶了妻子,頭年就生了個小子。只是這孩子體弱多病,還從小愛吃肉不愛吃菜,怎麽也養不胖。
算命的說他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投錯了胎,能養大必然光宗耀祖,養不好卻是要短命夭折的。
李家日日憂心,沒想到李二嬸去沈家幫忙後解決了這問題,這孫子石頭長得飛快,如今比虎子可強出不少。
楊氏人精明,心眼雖不壞,但計較多,看天色漸晚,二丫還不來接虎子,生怕他晚上留下來吃飯。
幾個地瓜雜粥給就給了,可婆婆帶回來的那些好東西家裏人都舍不得先吃,虎子在怕是要分上口——午在這就吃了不少呢。
“二丫,你來啦。”楊氏放下手編了半的雞籠,開了栅欄迎二丫進門,“虎子正和石頭玩呢。”
兩個五六歲的孩子在菜地裏,說是玩,石頭确實是在玩泥巴,虎子卻是在摘雜草。他腳邊整齊放着摞的雜草,小手烏黑,滿頭大汗。
楊氏有幾分尴尬,清清嗓子道:“虎子,你姐姐來了。”
虎子轉頭,雙大眼綻放出明亮的光:“姐姐!”
二丫沒說什麽,感謝了楊氏,而後拉着虎子回家。
“姐姐姐,我今天在石頭家吃到肉了,好好吃呀,真想讓姐姐也嘗嘗。”
二丫知道應該是李二嬸帶回來的,心對她十分感激。
“沒事,姐姐也吃到了。”
“真的嗎?太好啦!”
虎子年幼,自己吃到好東西還能想着姐姐,實在難能可貴。
“嗯,沈掌櫃人很好,等姐姐發了月錢,就給你買糖吃。”
“糖!”
虎子可沒忘記姐姐當初帶回來的那大盒糕點,雖然大部分被繼母搶了去,但姐姐之前給他偷偷藏了些,他至今忘不了那個味道。
“可是母親會不會又……”
可他不是無憂無慮的小孩,姐弟倆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繼母又怎麽可能會讓二丫留着月錢呢?
“沒事,姐姐會想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