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姐弟倆的三餐家裏向來是不管的,父親常年不着家,繼母也是游手好閑,只知差使二丫。

兩人回到家,繼母早已吃過晚飯出去串門。二丫燒火做飯,熱了兩個黑面馍馍,就着溫水和弟弟塊兒吃了。

所謂的黑面馍馍用的不是面粉也不是玉米粉,而是谷皮麥殼摻雜着些雜糧做成的,這些東西通常都是作為家畜飼料販賣,只有實在窮得揭不開鍋的家庭才會吃這些。

姐弟倆午吃了人間美味,晚上面對馍馍也沒半分嫌棄。

九月天氣漸冷,夜晚柴房漏風,又沒厚實的被衾,二丫只能用曬過的稻杆把地鋪得厚實些。

“姐姐,你冷不冷?”

二丫把帶回來的短襖給弟弟穿上,虎子幾乎是被團團包在其。

“我不冷,你睡吧。”

虎子湊到姐姐懷裏,乖巧點頭:“那姐姐你抱着我,我們塊兒就不冷了。”

“嗯……”

有長姐照拂時,姐弟倆還沒那麽凄慘,二丫輕輕拍着弟弟的背,回憶起姐姐又忍不住想哭。

虎子年紀小,長姐離去大半年,印象漸漸淡了,不再時常提起。

但二丫不同,母親去世,長姐如母,這四年全靠姐姐将兩人拉扯大,對于姐姐被賣事,她的心充滿了陰影。

她知道,自己必須早做打算。

天還未亮,二丫已經起床,挑滿水缸裏的水,做了稀得水似的雜糧粥,又給繼母熱了玉米饅頭,然後叫醒弟弟。

姐姐被賣以後她做了幾乎全部的家務,繼母嚴苛,動辄打罵,她不敢懈怠。

兩姐弟趁着繼母未起床,披星趕月地出了門。

二丫家住在村尾離山最近的地方,孤零零的座,和村口有不遠的距離。

二丫先把弟弟送到李家,恰好遇到出門的二嬸,兩人塊兒來到了雜貨鋪。

沈錯還未起身,李二嬸領着二丫從後院進入,二丫幫着她燒火做飯。

“二丫,你吃過早飯了沒?”

李二嬸蒸上白面饅頭、熬上粥,從籃子裏取出個玉米饅頭遞給她:“先吃點墊墊肚子,這是二嬸從家裏帶來的,你放心吃。”

二丫眼巴巴望着她,卻是沒接手。

“讓你吃就吃吧。”

王家這兩姐妹都與母親長得極為相似,清隽秀麗,溫婉柔善。只不過這性子都十分要強,寧死都不肯麻煩人家。

她與許氏有交,有心幫襯,只奈何當初自家也沒餘裕。

公公尚在,丈夫未和幾個兄弟分家,孫子體弱,兒媳又愛計較,她家裏當不得主,實在沒法提供更多幫助。

不過如今她在雜貨鋪做事,每月兩銀子,在幾個妯娌間脫穎而出,腰杆子也硬了不少。

二丫接過饅頭,低聲謝道:“謝謝二嬸……”

李二嬸嘆了口氣:“你喊我聲二嬸就不要那麽見外,好好給沈掌櫃工作,她不會虧待你。還有……”

她左右張望了下,小聲對二丫道:“二丫,你月錢不要全部拿回家,讓掌櫃幫你存半,你爹那欺軟怕硬的性子是不敢鬧上門的,這錢留着可以為将來做打算。”

二丫想了晚上,也只想出這個辦法。

“嗯,我會去求求掌櫃的。”

李二嬸心塊大石稍稍落地,欣慰地點了點頭。

第二日這雜貨鋪仍是沒多少生意,沈錯難得在鋪裏待了天,教二丫認字。

她今日換了方向,點樣商品名便讓二丫拿實物過來,又在商品名後畫了實物圖案。

這沈少主詩詞不怎麽樣,正派人士都道她附庸風雅,但字畫确是兩絕。

她過去畫山畫水,畫鳥畫花,無不栩栩如生,分毫畢現。

如今畫起這五谷雜糧,寥寥幾筆已是生動形象,叫人望便知。

“嗯,胭脂是最後樣了……”沈錯從開始學畫畫就從沒畫過這麽簡單的東西,畫完還頗覺得幾分不過瘾,簡樸的胭脂盒子給她畫得花裏胡哨,精巧絕倫。

她對自己的作品向來愛護看重,每張落了印章,仔細理了遍,疊得整整齊齊。

二丫不僅要替她磨墨,來回拿東西,還要認字,忙得滿頭大汗。

“沈掌櫃,您的畫真好看。”

但累歸累,沈錯為了教她識字畫了整天,二丫已徹底把她當作了大好人,敬意更重,懼意則徹底消退。

沈錯過往被人吹捧慣了,對自己極有自信,只感嘆這荒野山村沒人欣賞她的墨寶,如今聽到二丫真誠的贊美只輕輕哼了聲。

“這算什麽?本……本掌櫃的孔雀才真畫得好,什麽時候給你開開眼界。”

她說完又頗覺得自己凄涼,如今只能對着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吹噓。

“孔雀?孔雀是不是就是傳說的神鳥?我還從來沒見過呢。”

小女孩的眼發出崇拜的亮光,看得沈錯身心舒暢。

“孔雀算什麽神鳥?又不是鳳凰。我曾經的院子裏養了十幾只,開起屏來那叫個争奇鬥豔。”

只不過如今這些鳥都養在了她母親宮裏,着實可惜。

“沈掌櫃,你知道好多東西,好厲害!”

沈錯得意地揚了揚眉:“我走南闖北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少主天縱奇才,又有姑姑親自教養,從小練就獨門武功心法,十二歲時在江湖舉成名。

此後六年,江湖人聞風喪膽,直至天明教被朝廷覆滅,她才銷聲匿跡。

如今雖才十歲,但這話說得點兒都不算托大。

二丫自然沒想那麽多,只真心敬仰:“我原以為姐姐就很厲害,但沈掌櫃您比我姐姐還厲害。”

“哼,那是自然。”

拿自己和她姐姐比?這小妮子未免太看得起她姐姐了。

“你好好認吧,仔細着點,別給我弄壞了。”

二丫視若珍寶,連連點頭,也不敢帶回家了,想着要在這努力記下。

沈錯舒展了下身體,竟覺得有幾分僵硬,這才記起自己已經大半個月不曾練武。

年少時跟在姑姑身側,沈少主端的是有追求有理想的大好少年,練武事半刻不敢荒廢,吃飯睡覺都在運行心法。

只如今沒了目标,知那天下第不過是過眼雲煙,虛無缥缈,也懶得再精進武功。

姑姑花了幾十年明白這個道理,可她還未到雙十年華,真不知道誰更不幸些。

二丫就着沈錯的圖,日日在店學習,不到半個月就将商品的名字盡數記下,還盤點了貨物價格,如今已經比掌櫃更為熟悉。

二丫進步快速,讓沈錯大為改觀。笨雖笨了些,好歹勤能補拙,也算孺子可教。

只不過她安了心,二丫卻漸漸發起愁來。來雜貨鋪大半個月,店裏生意加起來還沒十筆,總共七十三銅錢,說是入不敷出都是輕的。

她每頓午飯都跟着沈錯吃,頓就不知道要多少銀子,店裏那些個新糧每日都在折舊,最近還鬧起了老鼠,天虧出個幾錢都是算少了的。

二丫很擔心雜貨鋪能不能開下去。

早開了門,又見有糧食遭了秧,二丫忍不住唉聲嘆氣。

沈錯自然是不管這些的,她向二嬸讨教了抓老鼠的辦法,設下的夾子卻沒半點用處。

二丫如今能獨當面,沈錯更少來店面,每日只例行公事轉悠個幾圈。

“沈掌櫃,又有幾袋糧食被老鼠啃破了。”

二丫整理好損失向沈錯彙報,很希望掌櫃能給出指示。

沈錯只是略微看了眼,輕描淡寫道:“知道了,咬壞的都扔掉吧。”

二丫扭扭捏捏不見動靜。

“怎麽了?”

“沈掌櫃,我、我們養只花貍吧?我聽二嬸說,花貍子抓老鼠最厲害。”

沈錯養過的珍奇動物數不勝數,那時有專人幫她看管,她只需欣賞欣賞就夠了,現在可從沒想過要養只什麽寵物。

“花貍?照顧起來是不是很麻煩?”

二丫已十分清楚這位掌櫃的性子,知道她最怕麻煩,連忙道:“不麻煩、不麻煩的,只需在幼崽的時候照料下,之後它就能自己抓老鼠。沈掌櫃,我來照顧它,您不用費心。”

說這個沈錯可來了精神:“哦?那花貍哪兒能買到?”

“二嬸家母花貍剛下了窩崽子,過幾天就能斷奶,說能送咱們只。”

這二丫年紀雖小,但做事很周到,沈錯點了點頭,副恩準的模樣。

“那行吧,就交給你來辦了。”

她今日例行完公事卻是沒立即離開店鋪,二丫剛有些疑惑,就見幾個身披獸皮的獵戶朝着店面走來。

他們手上提着皮毛、幹肉以及幾只新鮮的活物,卻是來雜貨鋪賣東西的。

沈錯其他糧食不收,只收皮毛和肉類。她頓頓吃肉,除了向村民采買雞鴨魚之外,就是這些獵戶每半月提供次野味。

“沈掌櫃,我們又來了。”

這些獵戶大多是失了地的農民,迫于生計上山,真正地靠山吃山。要說沈錯來村裏誰最歡迎,那無疑就是這些獵戶。

茅山前村地處偏僻,趕趟集不容易,他們獵戶十天半月不下山,只能把這些獵物風幹,去集市上還總是被壓低價格收購。

沈錯來了之後,不僅價格極為公道,還省去了他們進市集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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