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人坐在馬車中, 沈錯淡然自若地煮着茶,二丫面色凝重, 虎子更是依靠在姐姐懷中, 小臉上充滿了張皇的神色。
二丫在院子裏聽到了外頭的交談,心中可謂驚濤駭浪。
“怎麽不說話?”沈錯的唇角有一絲嘲弄的笑容,“二丫,你聽到你父親的話了吧?”
二丫大病初愈,臉色原本就不好看, 此刻更是蒼白如紙。
她咬着唇, 眼眶中有淚水打轉, 但遲遲沒有落下。
“沈掌櫃,”過了好半晌,二丫似是下定了決心,面色堅定道,“請您救救我和虎子。”
沈錯緩緩地搖晃着手中的白瓷茶杯,垂着眼睑道:“依如今的情勢,我也自身難保,又如何救你們?”
二丫緩緩搖了搖頭:“沈掌櫃,您對如今的情況早有預料,一定已經想好了解決的方法。
經過這一次, 我已經明白……爹爹他根本不在乎我和虎子的死活。
我不想再當他的女兒, 不想死也不想被賣, 求求您救救我們。二丫願意當牛做馬,一輩子伺候您。”
二丫聽到王鐵柱在外面叫嚷的話時就理清了來龍去脈, 之前她不願意賣身是還心懷一絲僥幸。
但現在她已經明白,只要不脫離王家她的下場只會和姐姐一樣,甚至比姐姐更慘。
自己若是不在了,就算虎子是王家的獨苗也不可能一個人生存下去。
只有這一個辦法了,只有沈掌櫃才能救他們姐弟——沒有什麽比生存更加重要。
沈錯一挑眉:“你要賣身于我?”
二丫低着頭,聲音似在顫抖:“是,請沈掌櫃買下我。”
“只要買下你嗎?”沈錯看了她身旁的虎子一眼,用嘲諷的語氣道,“你的弟弟呢?”
沈錯如今總算是明白,二丫當初為何要拒絕她的幫助了,原來二丫以為自己是要她賣身。
真是荒唐!
“姐姐……”
虎子聽懂了一些內容,緊張地扒着二丫的手臂,似乎想說什麽。
二丫握緊了他的小手,率先開口道:“虎子還小,我不能幫他決定。但我希望您也幫幫他,您對他的恩情我一定會幫他償還的!”
“也就是說,你希望我用兩倍的價錢買下你一人,還要幫你養着弟弟?”
沈錯因被誤會而老大不開心,語氣便也十分惡劣。
二丫微微發着抖,死命攥着拳頭,艱難道:“還、還請您看在過往的情面上……”
二丫知道自己的要求十分厚顏無恥,因為沈掌櫃對她的回報早就超過了當初她做的那些小事。
但她沒有辦法。
她不想弟弟和自己一樣賣身為奴,她希望弟弟能有更好的人生。
沈錯目光深沉地望着二丫,良久才道:“你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賣身于我,将來的一切都要聽我的指令。”
二丫在此之前從不曾拿救她這件事做過文章,顯然如今已經到了被逼無奈的地步。
沈錯自然還是生氣,但看着二丫那張蒼白的小臉,以及依偎在她身邊戰戰兢兢的虎子,有些氣話便說不出口了。
她最讨厭欺淩弱小,只享受打敗強者的愉悅。
“二丫一切都聽沈掌櫃吩咐。”
當然,這不意味着沈錯寬宏大量。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記仇。
她原本并沒有買下二丫的想法,但既然二丫希望如此,她自然不用手下留情了。
“好,那麽第一件事就是你倆都要改名換姓。你弟弟改姓什麽我不管,但你要跟着我姓沈。”
至于買下二丫的第一件事,沈錯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就已經決定。
那王鐵柱着實可憎,他便要王家斷子絕孫。再加上可以不用再叫二丫這個土氣的名字,簡直一舉兩得!
二丫稍微思考了一下,對着弟弟道:“虎子,今後你與姐姐一起跟着沈掌櫃,再也不見父親和母親,還不能再叫這個名字,你願意嗎?”
小孩子的思想更加單純,抱着姐姐連連點頭道:“我願意,姐姐,虎子想和你一起,虎子不想跟着父親和母親,虎子願意改名。”
二丫點了點頭,對沈錯道:“二丫的姓名全憑沈掌櫃做主,至于虎子,我希望他能繼承外公的姓。”
經此一事,二丫對王鐵柱、王家徹底絕望,一點兒都不猶豫。
沈錯滿意,臉色便也好看了一些:“很好,那麽待會兒到衙門裏,你們只要把這個意願向縣令說明即可,其他便都交由我來處理。”
茅山縣離茅山前村大概有三十多裏路,如果乘坐馬車,差不多一個時辰能夠到達。
但坐馬車的只有沈錯幾人,捕快們坐的是牛車,大大拖慢了速度。
沈錯也不着急,在馬車裏吃吃喝喝,偶爾看看沿途的風景,到了下午終于到達縣衙。
茅山縣在嚴州治下的諸縣之中算是比較貧困的地區,然而茅山縣的縣衙建得十分恢弘富麗。
沈錯在縣衙門口下車,看到漆得朱紅光亮的大門,冷冷地笑了一聲。
幾名捕快忌憚于沈錯的武功,說是押解她去見縣令,事實上不過是遠遠地跟在幾人身後。
王捕頭一邊去請縣令,一邊還讓人去調動了衙門內的所有的捕快與衙役。
王鐵柱見沈錯幾人進了縣衙,更是趾高氣揚。
沈丁抱着手站在沈錯身邊,以鋒利的目光瞪視着王鐵柱,王鐵柱則遠遠地站在一群捕快的身後,對躲在沈錯身後的兒女連哄帶吓,要他們到自己身邊去。
沈錯背手站在大堂之中,目光掃視着縣衙內。因要準備升堂,進來之前衙役已擊響了外頭的升堂鼓,聽到聲音的百姓這時已經漸漸聚攏到了縣衙外,一邊朝裏觀望一邊議論紛紛。
沈錯察覺到衆人的目光,更是挺直了身姿。圍觀百姓看到大堂中站着如此氣質非凡的富家小姐,私下各種猜測。
二丫和虎子哪裏見過這麽大的場面?早就吓得不敢說話。
二丫還能強迫自己不要露出膽怯的神色,虎子已經只敢将臉埋在姐姐懷中。
不一會兒,縣令便邁着官步走上堂來。他看起來四五十歲左右,面白無須,胖得身上那件寬大官服都有些塞不下。
縣令身後還跟着三人,一個王捕頭,一個徐秀才,另外一人想來便是王慶發。
縣令落座,王捕頭歸位,徐秀才坐到了縣令的下手側,不曾他竟還是這茅山縣的刑名師爺。
至于另一人則走到了大堂之中,王鐵柱忙不疊地蹿到了他身邊。
徐秀才不知何時蓄了兩撇小胡子,一雙眼睛盯着沈錯,面露得意。
“升堂!”
随着他一聲大喊,大堂兩邊站立着的衙役便一邊敲着水火棍一邊高喊“威武”。
縣令一拍驚堂木,滿臉威嚴地對着沈錯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沈錯搖着扇子,慢悠悠地道:“我是沈無妄。”
縣令一聽她竟敢自稱「我」,立時怒道:“沈無妄?你可有功名在身?為何見到本官卻不下跪?”
“我倒是想知道,縣令是以什麽名目抓捕我?若我無罪,便不用來縣衙,既不用來縣衙,那自然不該下跪。”
縣令大怒,随手就從紅色簽筒中取出三支簽令扔到堂中。
“大膽刁民,竟敢用歪理邪說戲弄本宮,來啊,先打三十大板!”
這縣令案上擺放着「執」「法」「嚴」「密」四個簽筒,裏面所放便是簽令。
所謂令行禁止,衙役只有獲得縣令下的簽令才能行動。
「執」筒中的簽令用于捉拿罪犯,其餘三個簽筒分白、黑、紅三色,分別對應一、五、十板。
這縣令上來便給沈錯三十大板的懲罰,要的就是給她一個下馬威。
他與王慶發、徐秀才等人狼狽為奸,不過是拿個由頭捉拿沈錯。
等她怕了,願意用錢來贖身,目的也便達成,自然是二話不說就要拿她開刀。
沈丁一聽縣令的話,立時踏出一步,警戒地望着欲上前來的衙役。
他人高馬大,氣勢駭人,一下就震懾住了那些衙役。
縣令一看,怎麽沈錯還帶着護衛上堂,更是氣惱:“沈無妄藐視朝堂,都給我一起打了。”
說着又扔了三支紅簽令。
衙役門再不猶豫,舉着水火棍便要押解兩人。
沈錯一手一個護住了二丫和虎子,冷哼道:“打……”
沈丁得了命令再不猶豫,身形如風,招式迅猛,只是幾個呼吸之間,沖着四人而來的幾名衙役便只能在地上打滾痛呼。
縣令至今不曾遇到過如此膽大包天的人,又見沈丁身手了得,不禁大驚失色。
王鐵柱等人也是紛紛變色,徐秀才更是下意識地站起了身,朝後退了幾步。
茅山縣令平日便與本地幾大家族狼狽為奸,作威作福,外頭的百姓原是想看看今日又有誰倒了黴。
不曾想竟看到如此精彩的場面,沉默過後不知從哪裏突然發出了一聲喝彩。
不過大多數老百姓還是不敢藐視朝廷命官,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對方唇角抑制不住的笑容。
“縣令老爺,我覺得我們還是先審審案子再看看究竟是誰犯了我大炎的法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