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錯回來以後, 一切又回到了正軌。比起那些離胭脂遙遠的懲奸除惡,她如今更擔心雜貨鋪經營的問題。

剛開始, 胭脂還因為雜貨鋪的生意好了不少而開心, 但經營兩個多月,她漸漸發現了問題。

雜貨鋪生意雖然比在茅山前村好了不少, 但支出也比那時候高出了許多。

她算來算去,發現家中只靠雜貨鋪的這些收入,仍避免不了虧損。

胭脂原以為沈錯買下她, 那自然不該再給她工錢, 沒想到沈錯不止給了她, 還每月漲了半兩。家中其餘四人的月錢也不低, 加起來有個四五兩。

只有沈丁的工錢胭脂不知道,但想來不可能比她低,算來算去。

單單工錢一個月就要支出十兩銀子,而雜貨鋪每個月能盈餘三四兩就已經不錯。

這還是沒有房租的情況下,雜貨鋪的淨利潤。胭脂去街市上另一家雜貨鋪看過,人家店面沒有他們的大, 東西沒有他們的齊全, 價格還比他們的貴一些, 每日的人流卻比沈記要大上許多。

胭脂粗略估算過, 人家刨除房租以後每月起碼有十兩以上的淨利。

胭脂的要求不高, 只希望沈記雜貨鋪的收入能平衡家中的支出, 別再讓沈掌櫃坐吃山空了。

沈錯手中握着細筆輕輕描摹, 一只栩栩如生的花貍已躍然紙上,胭脂站在一旁給她報完了本月的賬目,聽她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沒下達任何指示,遲疑了一會兒,就想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你過來看看,我這監兵神君畫得如何?”

沈錯沒等她開口,先興致盎然地讓胭脂來評價一下自己的畫作。

紙上的花貍藏身于陰影之中,彎腰弓背、圓目怒睜,死死地盯着不遠處一只正在偷食糧食的肥碩家鼠。

一盞油燈懸于家鼠頭頂的貨架上,似是搖搖欲墜,花貍若是撲食家鼠,油燈必然落地。

花貍與家鼠都分毫畢現猶如活物,那一盞油燈仿佛于靜谧之中搖曳身姿,緊張的氛圍一觸即發,讓人下意識地屏息凝神。

胭脂雖還沒學琴棋書畫,但沈錯的畫作便是以一般人的角度來看,也是精美絕倫。

“沈掌櫃畫得真好,好像煎餅跳進了畫裏一樣。不過這畫為何與您平日畫得那些都不一樣。”

胭脂雖沒說出什麽溢美之詞,但她神态認真,好奇與喜愛之情溢于言表,顯然并非敷衍沈錯,而不過是詞彙匮乏而已。

沈錯沒計較她貧乏的誇獎,得意道:“此乃工筆畫,技法與寫意畫不同,求寫實形似,筆法需工整細致。”

胭脂聽了個半懂,真心實意地贊美道:“沈掌櫃您什麽都會,知識還那麽淵博,真的太厲害了!”

沈錯除習武之外,最大的愛好便是折騰這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過往天明教勢大,她便強搶那些當世的名家去教中「作客」,一定要與人家切磋技藝。

有些人懼怕她,便讓着她,但也有不少大家頗有傲骨,将她的作品貶得一文不值。

她一氣之下便拜人為師,一定要人家教她,若是她學得不好,傳出去便是壞了大家的名聲,手段着實惡劣。

不過有一說一,沈錯的詩詞歌賦雖至今不過是個二流水平,但聲樂書畫在當世也排得上名號。

她所化名的「黃老隐士」,一副畫作在市面上價值千金。

教中人吹捧她,唯有在武功與書畫方面是不心虛的。

“哼哼,不過無聊閑時之作罷了。你讀書也有一段時日,今日便讓你為本宮的畫作命題,你看如何?”

胭脂受寵若驚,既歡喜又不敢置信。

“可我從來沒做過……您真的要讓我來命題嗎?”

沈錯揮了揮手:“凡事總有第一次,為畫作命題也是一種鍛煉的方式,你大膽一些。”

沈錯過往的畫不是她自己命題,便是她的侍女聞識或者解語命題。

聞識博聞強識,好引經據典,解語善解人意,通她所想,沈錯令兩人命題引以為趣。

胭脂仔細看了看畫作,皺着眉思索了一番,突然茅塞頓開,恍然大悟。

“沈掌櫃,我想好了!”

沈錯挑挑眉,提筆問道:“哦,叫什麽?”

“碩鼠!您覺得叫碩鼠如何?”

碩鼠?

沈錯眉頭一挑,看了一眼自己做的畫。畫中花貍是以監兵神君為原型,這場景也是有一日她親眼所見。

當時監兵神君頗有高手之姿,她偶有所感,所以才有這副畫作。

可胭脂命題為碩鼠,意境全然不同。

她饒有興趣地問道:“哦?你為何命題碩鼠,說來聽一聽。”

胭脂見沈錯并未有不開心的模樣,膽子大了一些。

“我日前讀《詩經?碩鼠》一篇,「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其借碩鼠諷刺貪官污吏。

沈掌櫃您日前又為朝廷懲戒了一名貪官,便如畫中的監兵神君一般。”

沈錯看了看胭脂崇拜敬仰的小臉,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而後贊許道:“你說得很好,便叫「碩鼠」吧。”

胭脂立時喜笑顏開:“謝謝沈掌櫃,還是沈掌櫃畫得好,沈掌櫃為國為民,是大義。”

不過讀了幾日的書,怎麽這小丫頭那麽會說話了?

沈錯被胭脂誇得有點臉紅,差點以為自己在畫這幅畫時真的有這樣的想法了。

沈錯題了字,蓋了印章,打算待晚些時候再将畫裱起來。

“沈掌櫃,我有事想向您禀報……”

胭脂見她手上的事告一段落,心情也似不錯,便将方才的想法說出了口。

沈錯已經切實地發現,胭脂那個小腦瓜子非常善于思考。

雖說她并不差這些銀子,但見胭脂幹勁滿滿的模樣,也産生了一絲興致。

“把你的想法說一說。”

胭脂将自己觀察和思考了半月的想法盡數告知沈錯,沈錯聽到最後已掩飾不住驚訝。

“這都是你一個人想的?”

胭脂不知沈錯的意思,點點頭道:“想都是我自己想的,不過我問過其他人的意見。”

沈錯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兒,最後道:“你有想法很好,我會囑咐其餘的人聽你安排。”

胭脂原本只是想向沈錯提些建議,沒想到對方竟然把事情全權交到了她的手中,一時驚慌無措。

“沈掌櫃,都由我來安排嗎?”

“這是你的想法,再通過我去做又有什麽意思?你放手去做吧,不要怕失敗。

白泉……我曾經的侍女如你這般大的時候也開始獨當一面了。”

白泉專門為沈錯掌管錢物,也參與天明教中的經營,自小便對經商展現出極高的天賦。

只是白泉畢竟是天明教從小栽培的,胭脂這才念了多久的書,當了多久的夥計?

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沈錯發現如今對胭脂已不能像對一般的孩童那樣。

胭脂既因為沈錯交付給自己那麽大的重擔忐忑,又因她的信任開心。

知道沈錯一旦決定不會輕易更改,最終接下了這一重任。

沈記雜貨鋪的整改看起來轟轟烈烈,但對風起雲湧的朝堂來說,這連小打小鬧都算不上。

嚴州知府這一次吸取了之前的教訓,故設疑雲,派了四隊人馬分別從水路和陸路押送囚犯進京。沈錯還将沈丁借給知府,終于是将這群人安全送達。

小小一個知縣,十年間貪墨白銀幾十萬兩,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甚至謀害朝廷命官,一時震驚朝野。

更讓人心驚的還是其後所牽扯的勢力與利益,天子一怒,四海皆驚。

長公主提議,直接派左都禦史領一千京營兵下江南徹查此事。

朝中因此吵得不可開交,各種推诿扯皮,不久之後,江南官員以及學子聯名上書,希望朝廷三思而行,不要寒了士大夫的心。

“容止、容止,我的好妹妹,你快想想辦法,朕要被那幫書生煩死了。”

皇帝幾次沒請到長公主進宮,這一日幹脆曠了早朝,趕到郊外行宮親自去見妹妹。

不成想,他在宮裏急得焦頭爛額,這位好妹妹卻在這哄着她的心肝肉,過得好不自在!

柳容止看也沒看皇帝一眼,手中握着一把小小的牛角梳,正仔細地幫沈雲破梳着長發。

“我已呈書上表,派左都禦史徹查此事。”

“如果能辦,我還要來你這裏嗎?已經有讀書人絕食上谏,再鬧下去你與朕的名聲都要毀了。”

“還有要查元望的,說兩縣均在他的治理之下,這幫人故意揣着明白裝糊塗。元望才去兩年,這幫子蠹蟲都盤踞江南幾年了?”

皇帝氣得直拍桌子,柳容止面色淡然,慢悠悠地道:“哥哥不要這般生氣,氣壞了身子反倒是如了他們的意。

那些人要絕食便絕食,左右不過是些沒有才學的酸臭書生。至于名聲?”

她輕輕笑了一聲,反問道:“我們這麽多年苦心經營真的是為了那些虛名嗎?勢弱才需要名聲,哥哥乃當今天子,手中握兵百萬,收複漠北,平定蠻族,如今為何要怕這些臭儒生?”

皇帝驚訝于妹妹的說辭,若是放在過去,通常都是他要大動幹戈,而柳容止在旁勸阻。

“你的意思是,朕要蠻幹也可以?”

“您是皇帝,怎麽能叫蠻幹?您的直屬軍難道連踏足自己山河的權利都沒有嗎?

讀書人最重名節,您給他們扣個帽子,也不用關押,永不錄取便是,我看他們還能跳多久。”

“這……”

皇帝皺眉思考,卻聽妹妹對着對着銅鏡道:“後山的桃花終于開了,我為你束個發,今日去賞花如何?”

山中桃花五月才開,沈雲破似是等了許久,罕有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喜。

“好……”

皇帝一聽,頓覺妹妹方才所說的話全是敷衍之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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