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胭脂剛開始确實和虎子一般, 覺得沈錯威嚴天成、氣勢駭人,只是靠近她身邊便渾身僵硬、無比緊張。

但随着相處日久, 她漸漸發現沈錯其實很好相處。

沈掌櫃從不刻意為難人, 若是無緣無故地發脾氣,那也必然不是為了為難人, 而是為了引起他人的注意。

她在很多方面都像孩子一樣,喜歡人哄着她、慣着她、捧着她。

如果找到訣竅,輕易就能知道她別扭之下的情緒, 非常容易哄好。

當然, 這不是說沈掌櫃發脾氣就不駭人, 可即便是真發脾氣, 沈掌櫃也不會吃人,更不會打罵他人,頂多就是嘲諷個幾句,與她動辄打罵的父親相比又有什麽可怕的呢?

胭脂現在怕沈錯生氣,并不是怕她會對自己怎麽樣,而是不想看到沈錯不開心。

沈掌櫃是她的大恩人,她希望沈掌櫃能一直開開心心。

胭脂哄睡了弟弟以後去沈錯的房間, 卻被房裏淩亂的景象吓了一跳。

“沈掌櫃,您在找什麽?”

卧房中一片翻箱倒櫃的景象, 沈錯半個身子鑽在紅木衣櫃之中, 不知道在翻找什麽。

“我明日開始要出門一趟,可我的扇子不見了。”

“您的扇子?我記得是放在書房裏的。”

“不是那一把,我還有好多把,”沈錯從櫃子裏抽出身,發絲有些淩亂,不開心地和胭脂比劃道,“放在這樣的長木盒子裏,木盒子聞起來很香,怎麽都找不到了?”

搬家時有不少人來幫忙,不過像這類沈錯貼身的東西,都是胭脂收拾的,她很快就記了起來。

“那些也在書房,我給您單獨放在了一個箱子裏,您看過我給您的清單了嗎?”

“清單?”沈錯回憶了一下,好像确實有這麽一回事,“原來如此,那明日再去拿吧,晚上就先打好包裹。”

折扇既是沈錯的配件,也是沈錯的武器,所以每一把都是特制的。

打鬥時用的和平日用的也不一樣,否則折損率會很高。

搬家後這一個多月她都不怎麽出過門,也就沒去找她的這些扇子。

自然,這回這麽火急火燎地找扇子,在過往也是沒有過的事。

沈少主對自己的扇子向來珍視愛護,雖不會每日拿出來摸幾遍,但時常讓侍女為她養護。

沈錯意識到自己的這些變化,不禁一陣唏噓感慨。

胭脂見她仍不怎麽開懷,坐在榻上似是發呆,一邊收拾被她翻找出來的衣物一邊問道:“沈掌櫃,您明天要去哪裏?”

她以為沈錯只是日常出個門,沒想到對方答道:“去許下縣,這段日子便由你來看家吧。”

這一趟她要帶沈丁一起去,家中防衛空虛。幸好這是嚴州府,治好比村中好多了,她又專門知會過知府,想來是沒什麽問題。

胭脂動作一頓,很快意識到沈錯要去做什麽。她答應了幫知府的忙,自然不可能待在家裏就萬事大吉。

“您、您明天就要去許下縣嗎?您什麽時候回來?”

“這哪有定數?看那縣令蠢是不蠢,他若愚蠢,或許幾日便回來了,若是精明,一月也說不準。”

胭脂白日時還對這件事推波助瀾,此時心中卻有幾分後悔。

“沈掌櫃,您一個人去嗎?”

“沈丁會與我一同去,不過你放心,這裏很安全,不會發生像上次那樣的事了。”

沈錯沒忘記前一次自己離開發生的事,見胭脂小臉忐忑,以為她是擔憂。

胭脂哪裏是擔憂自己啊?她是擔心沈錯。

“您、您帶我一塊兒去吧。”

沈錯先前不想多管閑事,現在又因能舒展筋骨、大展拳腳而有一絲期待。

與過去相比,行動上雖麻煩了些,但名正言順了不少,倒也挺威風的。

只是名正言順只是名頭上的事,真要去辦仍然危險重重。

朝廷之所以不敢動江南,就是因為這些官員在本地的勢力根深蒂固、盤根錯節,漕運兵又幾乎都被地方掌控,禦史單槍匹馬能查得出什麽弊端呢?

若要硬查,有的是「山賊」讓禦史有來無回,若是朝廷想大動幹戈派京營兵,恐怕會引起整個朝堂震蕩。

江南三省,朝廷費盡心機只派了三名知府以及一些屬官,而且每一個都步履維艱。

故而,像沈錯這樣能以一敵百的高手,成了突破這堅固城牆的金剛鑽。

若是能趁起不備各個擊破,先把整個嚴州府拿下,也算在江南一代打下一塊根基。

“帶你去做什麽?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沈錯過往出行雖然必帶侍女,但她的四名侍女與胭脂不同,各個身懷絕技,必要的時候還能幫個手。

被如此毫不猶豫地拒絕,胭脂不禁有些喪氣。

“可您只帶沈丁大哥,身邊沒人伺候……”

“哼,我哪有那麽嬌氣?之前你不在,我不也過來嗎?”

沈錯毫不留情地道,“這是出公差,有危險的,帶你這個小豆丁礙手礙腳,我還得分心保護你。”

說到這個份上,胭脂哪裏還敢再求?只能默默地幫沈錯收拾好了行裝。

第二天一大早,沈錯便帶着沈丁一塊兒離開了。她出門之前把事情簡單交代了一番。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她不在時家中的事交由胭脂處理。

其餘四人對此已經習慣,胭脂是沈錯帶來的人,親疏與他們不同。

再加上胭脂雖然年幼,但又識字辦事也周到,衆人都服她。

沈錯走得幹脆,胭脂卻開始魂不守舍。她在家中是二女,但下面有個弟弟,長姐通常在為生計操心,她則一直負責照顧弟弟。

這一回,她便如同擔憂虎子一般擔憂着沈錯,甚至比擔憂虎子時更多了幾分不安。

虎子從小乖巧聽話,囑咐他不能做的事,他從來不去做。

可沈掌櫃……她沒有說沈掌櫃不好,只是沈掌櫃若是發起脾氣犯起倔了,可不管危不危險。

胭脂雖然見識過沈錯的武功,但對她究竟有多厲害沒有概念。

當初見她以一人之力震撼整個縣衙,以為是天人下凡,至今想來心中仍激蕩萬分。

可如今再想,又不禁擔憂人家人多勢衆,沈錯會在混亂之中受傷。

他人的武器都是刀棍劍棒,沈掌櫃卻拿着一把扇子,多吃虧呀?

沈錯一去數日,音訊全無,胭脂便這般日也擔憂,夜也擔憂,害怕她就此一去不回。

直到十日之後,沈錯終于帶着沈丁風塵仆仆地回到了家中。

兩人從側面的宅門進來,還是虎子飛奔去店鋪裏告訴胭脂,她才知道兩人回來了。

這家裏自然是沒什麽事比沈錯更重要,胭脂立即抛下了店鋪匆匆趕回後院,監兵神君似是察覺到什麽,跟在她身後飛奔。

“沈掌櫃!”

胭脂一路跑回房間,卻見沈錯側躺在榻上,鞋子都沒脫,眯着眼似是在小憩。

胭脂立即放輕了腳步,卻沒有躲過沈錯的耳朵。

“過來……”

沈錯的聲音似乎有幾分疲憊,胭脂連忙乖順地走了過去,剛一靠近榻邊身體就是一輕。

沈錯将她撈到懷裏,又重新躺下,期間眼睛都沒睜一下。

胭脂見她滿臉疲憊,不禁紅了眼眶——早知會那麽累,她就不求沈掌櫃了。

沈錯抱着胭脂眯了一會兒,原本緊繃的神情漸漸消散,就在胭脂以為她已經睡着時,耳邊突然聽她問道:“家中近來怎樣?”

胭脂輕聲答道:“一切都好……”

沈錯聽她聲音有異,掀起一絲眼皮:“怎麽眼睛那麽紅?誰欺負你了嗎?”

胭脂連連搖頭。

“不是不是,沒人欺負我……我、我是太高興,沈掌櫃您終于回來了。”

沈錯輕輕「哼」了一聲,神情不知是喜是怒。

“不過就去了十日,哪有這般誇張?”

胭脂以為她是嫌自己小家子氣,弱弱地應了一聲「是」。

“不過,你能想着我,很好。”

沈錯卻在這時誇了她一句,聲音雖然懶洋洋的,但其中包含着一絲得意。

胭脂聽出她的開心,膽子大了一些。

“大家都很想您的。”

“哼,我看想我的便只你一人。”

沈錯這一趟出門沒什麽大波折,許下縣的縣令與那茅山縣的沒太大差別,就是許下富庶,貪得更多了些,她讓沈丁直接動手先揍了一頓。

只不過行動雖然順利,但沈錯過得很不舒坦。她發現自己被母親矯正過的一些舊習慣又冒了出來,身邊沒人睡得都不安穩。

她本想速戰速決,可惜這嚴州府行動忒慢,許下縣又不像茅山縣有個縣丞,交接事務花了許多時間。

因為上次茅山縣令在押送途中離奇死亡,這一回同知請求她一塊兒押送,這才拖了十日之久。

沈錯早就心生不耐,想早日回來,結果到家發現大家反應平淡,根本沒人為她的歸來欣喜。

雖說這些本就不是親近的人,但沈錯就是受不了這被冷落的委屈。

她過往外出回天明教,哪一次不是教衆夾道歡迎,熱烈非常?

結果這倒好,連人都湊不齊——胭脂竟然還在看店鋪!

胭脂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答話,因為沈錯所說……或許沒有錯,其他人平日原本就對沈錯敬畏有餘親近不足,努力盡好自己的本分便已不易,說想念未免逾矩。

但現在和沈錯解釋這些不會讓她開懷,若什麽都不說不說又坐實了她的猜測,恐怕會讓她更加不快。

就在胭脂進退兩難之際,原本追在她身後一路跟來的監兵神君這時突然跳上了榻,蹿到了兩人之間。

“呀——”

胭脂一個不察,吓了一跳,沈錯睜開眼見花貍突然一反常态往自己懷裏鑽,顯出一絲疑惑。

胭脂連忙道:“沈掌櫃您看,煎餅它也很想你。”

沈錯眨眨眼,而後眉尾飛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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