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沈錯之前很少來雜貨鋪, 周邊的人大多都沒見過她。
不過這些客人時常光顧雜貨鋪,與胭脂很熟, 看這場熱鬧天然地偏向沈記, 此時見兩人被沈錯打得落花流水,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叫起好來。
這種熱鬧在太平年歲裏可是很少見的, 尤其是如今朝廷禁武,江湖中人在城鎮中十分低調。
如果有人鬧事,去向官府報告可以獲得賞金, 方才離開的一些人中就有去知府衙門通風報信的。
臨水街離衙門不遠, 想必不一會兒官府的人就要到了。
雖說衙役們大多不是這些練家子的對手, 但江湖人也不敢真做得太過, 屆時朝廷發布一個懸賞的通緝令,自然有想要賞金的人會去捉拿他們。
更何況如今武林正道第一大派乾正派與朝廷關系緊密,掌門霍鳴英更是受賞了将軍的虛銜,自然會幫着朝廷維系江湖規矩。
百姓敢于看這樣的熱鬧,很大一方面也是因為信任官府。
由于沈錯來勢洶洶,看熱鬧的客人們為避免受到殃及,都退到了店外。
膽子大些的駐足在街上觀望, 小些地藏到對面店鋪中偷看。
辛長虹面對沈錯的嘲諷, 雖咬牙切齒, 但也無可奈何。
若是放在過去天明教勢大的時候, 兩人必是念一段「青山不改, 綠水長流, 來日方長」雲雲, 然後尋個機會撤退。
可惜方才錯過了最佳撤退的時機,如今便也只能硬着頭皮與沈錯對峙。
幸好如今天明教已滅,只要等到官府的人來,即便抓不住沈錯,也能讓她在此地待不下去。
“沈無妄,我師兄弟二人技不如你,甘拜下風。可是你以為假死遁逃,便能洗刷曾經犯下的罪孽嗎?今日你自爆身份,朝廷和武林都不會放過你的!”
沈錯眉頭一擰,怒道:“什麽叫我曾經犯下的罪孽?我沈錯行得正坐得端,哪一次不是你們挑釁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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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的賬我還沒與你們算呢,你們竟然還敢找上門來,今日我便讓你們知道什麽叫作自作孽不可活!”
沈錯邪性上來,手中收攏的折扇飛轉,似便要不顧光天化日、大庭廣衆,讓辛長虹兩人血濺當場。
“沈掌櫃!”
胭脂與沈錯隔着一個櫃臺,見情形不對,手腳并用飛快爬上櫃臺,撲過去想要阻止沈錯。
她與沈錯相處日久,越來越能感受到對方的情緒。知道沈錯今日是動了真格,與當初在茅山縣衙時的戲谑态度完全不同,怕極了她真會殺了這兩人。
沈錯從不懼怕殺人,只不過對于要殺的人,她有自己的評判标準。
其一,是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的大奸大惡之人;
其二,便是有恩怨的仇家。
乾正派這兩名弟子占了其二,她此時又正在氣頭上,若是放在過去,她不會有一點兒猶豫。
不過,現在畢竟不是過去了。
沈錯聽到胭脂的聲音,鼻中輕哼了一聲,折扇在她手中翻轉了幾圈,最後只朝着辛長虹的手腕飛去。
外頭的人聽不清店鋪裏的交談,但見沈錯出手,一陣眼花缭亂。
辛長虹想要躲閃,卻發現自己一躲,這一擊又必中他師弟。只猶豫了這麽片刻,手腕上便傳來了一陣劇痛。
長劍順勢飛出,在空中劃了一個圈後直直地插進了門柱裏。
沈錯騰出手接住撲來的胭脂,像是抱小貓一般将她撈在懷中,眉頭微皺道:“做什麽這麽着急?我方才在運功,你這樣撲過來可是會受傷的。”
胭脂方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時見扇子最終只是擊落了長劍,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只不過方才沈錯的架勢太過駭人,又一直占據上風,導致原本偏向沈記的圍觀看客此時有些驚疑不定。
胭脂像是急過了頭般,大聲道:“沈掌櫃,您還是別吓這兩位大哥哥了,他們一定已經知錯了。”
孩子聲音嬌脆,胭脂又是刻意提高了聲音,外頭的人倒是聽清了她的話。
胭脂想得很簡單,無論如何,都得先坐實了敵錯我對,而沈掌櫃只是想小懲大誡。
“他們知錯?哼,他們若是知錯,今日還能來找我的麻煩嗎?”
沈錯只當胭脂心善,要勸自己手下留情,倒苦水道,“你知不知道,當初我會……那樣,就是拜他們所賜。他們給我的吃食裏下藥,簡直是卑鄙無恥至極!”
“妖女,你不要含血噴人!我堂堂乾正派如何會對你下藥?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只有你們才會使用!”
沈錯見那名少年神情激動,不似作僞,冷笑道:“首席大弟子,你快和你這傻師弟說說,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你們掌門之女當初是如何恩将仇報地算計我,你這個跟班應該比誰都清楚吧?
今日也就霍紫蘇不在,她若來了,我定要她十倍百倍奉還!”
“師兄!”少年一聽沈錯的話,下意識地望向了辛長虹,卻見這位向來正直的師兄不敢直視自己,還面帶一絲尴尬,“怎、怎麽會,師姐她……”
辛長虹偏開臉,沉聲道:“雁來,魔教作惡多端,我們不需要與他們說什麽江湖道義。
紫蘇深明大義,為匡扶正義不惜以身犯險,是我輩楷模。”
張雁來表情一變,已沒了方才義正言辭的凜然之态,愣愣的不知在想什麽。
沈錯最愛揭穿這幫正派人士的道貌岸然,見又有一個年輕弟子被傷了心,冷笑道:“這就受不了了?你以為你們乾正派手上占過的鮮血比我們少嗎?”
“沈掌櫃……”胭脂是巴不得這兩人趕緊離開,免得沈錯性子上來真要動手。
屆時就算不死人,流血弄髒了店鋪也夠頭疼的,“您還是讓他們快走吧,我害怕……”
沈錯摟着胭脂,聽她語氣不安,神情緊張,怒其不争道:“有我在你怕什麽?這兩人連本宮的小拇指也抵不上,不知怎麽的就敢來招惹。”
辛長虹一聽,心裏暗暗叫苦:他哪裏是想招惹這個魔頭?
只不過是想打聽到消息,回去通知師父再做定奪。他只是沒想到,假死的沈錯竟然就在這家雜貨鋪之中,更沒想到她還敢于這鬧市現身。
沈錯面露不屑,胭脂是真怕她再次激怒二人,又起争端。
門外的看客見裏頭一時沒有動靜,都在引頸而望。
“知府駕到……”
就在此時,街市上突然響起了一片騷動,圍觀的百姓聽到衙役的喊聲紛紛讓出道來,只見一名穿着官服的男子正急匆匆地向着雜貨鋪跑來,身前身後跟了一大堆衙役捕快。
此人正是嚴州府知府姚彥——姚元望。只不過此時他不是「駕到」,而是靠着兩條腿和衙役們一塊兒跑過來的。
姚彥跑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到達雜貨鋪時已只能靠着兩名衙役攙扶。
乾正派在官府之中有幾分面子,辛長虹見知府親自趕來,臉上一喜,抱拳道:“參見知府大人,我乃乾正派首席大弟子辛長虹,今日之事……”
姚彥看着比同知還年輕一些,此時還在喘着氣,模樣看起來好不狼狽。
衙役們到達後迅速控制了現場,驅散了街上圍觀的百姓。
辛長虹簡略說完事情的經過後,姚彥也終于有了氣說話。
“誤、誤會,誤會,都是誤會。”他揮着手,因沒有出大事而松了口氣,“沈掌櫃并非什麽魔……你們說的那個人。”
沈錯冷哼了一聲,辛長虹則是一陣呆愣。
為何這知府仿佛和沈無妄熟識?為何這沈無妄如此有恃無恐?
難道……
姚彥是個人精,見他神情變幻,低聲道:“少俠借一步說話。”
他堂堂朝廷四品命官,對江湖中人本不必如此平易近人。
不過姚彥處事圓滑,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不喜節外生枝。
辛長虹滿臉驚疑不定,姚彥讓他附耳過來輕輕說了幾句話。
“如此,還望少俠能明辨是非,不要再惹事端。若乾正派還有糾葛難以放下,可讓霍将軍呈書長公主,她自會為你們主持公道。”
辛長虹聽完,臉上神情已從驚訝漸漸轉為了平靜。
“想來此事有所誤會,是長虹魯莽沖動了。既有知府大人作保,這位沈掌櫃自然不是我所認識的那人。
今日在此所鬧事端都是我一人所為,與乾正派無關。大人依法責罰便是,長虹絕無怨言。”
姚彥拍了怕他的肩,安撫道:“少俠言重,既是誤會解開便好,我想沈掌櫃深明大義,一定不會計較的,對不對?”
知府大人望将過來,眼中似有祈求,沈錯老大不開心——
以她的耳力,方才知府所說的話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
想起母親來,也不敢鬧得太過,只咕哝道:“我怎麽就不計較了?”
胭脂輕輕握住沈錯的手,輕聲道:“沈掌櫃……”
沈錯低頭一看,不禁長嘆一聲:“罷了罷了,你們走吧,誰讓本宮深明大義,寬宏大量呢?”
她過往随心所欲,對于胭脂這種心懷善念的人不屑一顧。
可她曾為胭脂所救,倚仗的便是那一份仁慈,如今又哪裏說得出讓她更改的話來?
辛長虹聽了知府的話後,知道此事必有蹊跷,若是知府沒有撒謊,那便是師父騙了他們。
今日勢必人強,再糾纏下去也沒有益處,還是先去與師妹彙合,回門派問清楚來龍去脈。
張雁來方才開始便一直在發呆,辛長虹扶起他,順手從門柱裏拔出自己的佩劍,頗為狼狽地離開了。
“沈大人,這個……”
知府見事情了結,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正想與沈錯套幾句交情,沈錯卻連理也不想理他,對着王二等人道:“關門送客,今日不營業了。”
說完便拎着胭脂朝後院走去。
王二等人心中滿是疑慮,但完全沒有打探的念頭。便是知府、同知也得看他們掌櫃的臉色,那掌櫃必是大人物,他們又何必去了解其中的詳情呢?
沈錯拎着胭脂回後院,走着走着便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奇怪……”
“沈掌櫃,怎麽了?”
“沈丁那家夥呢?”
沈錯雖然能耳聽八方,但也無法時刻注意每一個動向。
方才她的注意力在辛長虹等人身上,竟一時沒有察覺沈丁去了哪裏。
“沈丁大哥?”
“難道還能被人擄……”
她一邊朝書房走去,一邊猜測着可能,說到一半突然臉色一變。
“沈掌櫃?”
胭脂不明所以,沈錯卻突然足下發力,施展輕功,只是轉息之間便到達了書房門口。
她「嘩啦」一聲推門而入,惱怒道:“沈丁,你這家夥究竟在做什麽?”
胭脂被沈錯攔腰拎在手中,因方才的颠簸天旋地轉。
此時好不容易緩過勁,擡頭一看,只見沈丁跪在書房之中,身邊坐着一名白衣女子,此時正一臉呆然地望着沈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