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京城冬日寒冷, 幾人到京城前的一夜又落了雪,考慮到胭脂的身體, 沈錯這幾日都沒帶她出門閑逛。
雖然仍沒見到沈雲破, 但有四位侍女陪伴,她過得倒也算充實。
柳容止平日生活在京郊外的行宮, 除了皇帝召見以外,基本不再管朝中之事,故而很少接見他人。
只不過她有心遠離是非紛争, 卻仍有不少人來尋找她的門路。
柳容止倒也不十分排斥, 故而到了年末時, 長公主府人來人往, 尤為熱鬧。
不過柳容止并未接見任何人,甚至沒怎麽召見沈錯,說是一心在照料沈雲破。
不過這一日,公主府一改這幾日的平靜,府內的人突然忙碌起來。
解語進入書房時,沈錯正與聞識手談。過往這種時候,沈錯是不會接受他人打擾的。
解語見狀站到一旁, 打算等沈錯思考完, 主動詢問自己。
沈錯卻沒怎麽猶豫, 将手中的棋子一扔, 轉頭問道:“怎麽了?”
解語掃了一眼棋局, 有幾分驚訝地看向聞識, 聞識微微嘆了口氣, 開始收拾棋子。
“少主,長公主要您去前廳,說是今日有貴客到訪。”
“我知道了……”沈錯臉上似有不悅,掃了聞識一眼,淡淡地道,“怎的兩年不見,你的棋力不進反退?”
“是少主棋力見漲,聞識自愧不如。”
沈錯搖了搖頭,向着門外走去,聞識聽到她漸遠的聲音。
“我看你是無心與我下棋,這幾日就教教胭脂規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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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解語擔憂地望着聞識,聞識想起幾日前司命的話,下意識地躲開了解語的目光。
解語并未停留太久,很快轉身跟上了沈錯。
“少主……”
沈錯一臉聊賴地對解語道:“也不知聞識這幾日怎麽了,與她說什麽都心不在焉,是為了籌備春闱嗎?”
聞識前兩年已連續拿下鄉試與會試的第一名,若是殿試拿下狀元,那可是炎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的進士。
以沈錯對聞識的了解,對方并非是看重這些的人,只是看她這兩日的反常,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這一個可能。
解語輕笑道:“聞識怕的應當并非是考察學識……我聽說朝廷科考試場環境惡劣,之前兩次聞識出來就頗為狼狽。今年大寒,我看她又得受一番苦。”
沈錯一聽,頓時恍然大悟。
“你說得對,每次考試考上三天三夜,沒得洗漱,也就這些舉人受得了了。
聞識那麽愛幹淨,心裏肯定是抵觸的。而且我聽說,每次春闱都會凍死一些舉子,聞識會擔憂也不無道理。”
她想了想,對着解語囑咐道:“聞識在學識方面沒得說,但她也并不怎麽會照顧自己。你幫她準備好所需的用品,別委屈了她。”
“我明白的……”
沈錯嘆了口氣,拉起解語的手愧疚道:“司命長在論道,白泉一心賺錢,聞識一旦握上書便不聞窗外事了,三人雖也是我的侍女,實則是你一人照料了我們四人,實在是辛苦你了。”
“您這說的是什麽話?她們三人都有大本事,唯有我只能為你們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如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若是沒有你,我都不知該怎麽辦。”
解語微微一笑:“怎麽會?這兩年少主您可都是依靠自己過來的。”
沈錯想了想,贊同道:“倒也是,看來我也長進了不少。不過這也多虧有胭脂在,誰又能想得到她小小年紀又是鄉野出身,竟然如此聰慧伶俐,體貼周到?”
“看來少主真的很倚仗胭脂。”
沈錯點點頭:“我覺得胭脂有大才,若是有你們在一旁教導就更好了。”
她拉着解語一邊說一邊走,直到走到前廳門口時才放開。
等候在門口的侍女立即要為沈錯領路,沈錯擡手阻止,皺着眉頭道:“來的是哪位貴客?”
她聽到了柳容止與一個年輕女子說話的聲音,光聽聲音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解語搖了搖頭,一旁的侍女回答道:“是景城公主。”
沈錯一聽公主兩字,扭頭就想走,廳中卻在這時傳出了柳容止的聲音。
“錯兒來了嗎?”
解語輕輕握着沈錯的手搖了搖頭,沈錯臭着一張臉僵立了一會兒,最終轉身進了前廳。
“錯兒見過母親。”
廳中溫暖,沈錯繞過屏風便看到一年輕嬌美的少女倚靠在柳容止身側,行徑頗為親昵。
她輕輕瞟了對方一眼,發現對方也正目光戒備凝望着她。
“錯兒來了……”柳容止沖沈錯招了招手,“快來見見你景城妹妹。”
景城公主現年十六,作為帝後最小的女兒,從出生起就備受寵愛。
不過景城最為推崇愛戴的人既不是父皇也不是母後,而是姑姑新陽長公主。
只是兩年前開始,她就不怎麽有機會見到姑姑,到了今年她才知道,姑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兒。
景城對沈錯抱着三分戒備、三分敵意還有四分好奇。知道姑姑已回京城,她央求了母後好久才終于得以出宮,到長公主府探望姑姑。
當知道沈錯就在門外時,景城立時全神貫注地望向了門口——姑姑容止可觀,她的女兒又究竟是什麽模樣?
她還未細細思考,沈錯便步履從容地從門外踱步而入。
景城乍眼一看,心中便是一緊。
眼前女子身姿高挑挺拔、膚白勝雪、唇色豔麗、五官深邃,一身天青色裼衣,只在領口露出純白的狐裘毛邊,襯得如玉般的面色越發冷白。
且她舉止翩然風流,容姿霞明玉映,氣質脫俗出塵,是為難得一見的好人物。
景城迅速将沈錯與至今所見之人一一比較,一時竟沒找出一位能出其右的人。
她是當今聖上登基後的第一個孩子,也是第一位從出生起便是公主身份的女兒。
身為天潢貴胄,她見過的達官顯貴不在少數,平日交往的也盡是些貴女閨秀,卻從未見過沈錯這般氣質的大家小姐。
“哦?這位是皇上的哪一個女兒?”
沈錯可一點兒也不想見什麽妹妹,神情輕慢,挑眉看向了景城。
他那位舅舅坐擁三宮六院,子女一堆,她要認什麽兄姐弟妹,怎麽認得過來?
沈錯懂事起便只知有一位姑姑,不成想有一日竟成了皇室出女,卷入這般麻煩的親戚關系。
景城身為帝女,頗有察言觀色的本領,加之沈錯毫不掩飾自己的态度,故而一眼就看出了她對自己的輕視。
若是換成他人,景城早已針鋒相對,只想到她是自己最尊敬的姑姑之女,将心中的不滿暫且壓下,擠出笑容道:“景城見過表姐。”
沈錯輕哼了一聲,并不接景城的話,轉而對柳容止道:“母親招我來,就是見一見表妹的嗎?若是沒其他事,我能否先行告退?”
她這幾日正因無法見到姑姑心煩氣躁,又想起柳容止要為自己說親,一點面子也不賣,與柳容止光明正大地擡杠。
景城可以為姑姑忍受沈錯的輕慢态度,卻無法忍受她對姑姑無禮,臉色微變,語調也低了一些。
“我聽說表姐自幼流落民間,不懂禮教,原以為只是莫須有的傳言,沒想到竟是真的。”
沈錯原是不想理景城,聽她插話,輕蔑一笑:“儒家重禮,禮樂并為名教,若論僭越,奪君之位怎麽算?
我大炎重法輕儒,沒想到堂堂帝女竟然堂而皇之地論禮談儒。”
先帝與當今聖上攘外安內,威名遠揚,中興大炎,頗受百姓稱道。
然而當初幾位王爺争奪帝位,其中多有不合禮法之處。
朝廷雖然沒有明說,但如今為了打破世家的影響,推法抑儒,帝後帶頭破除禮樂名教,上行下效。
不僅女子可入朝為官,民風也更為開放,所以甚少談名教僭越。
沈錯歪理一堆,給景城扣了一個大帽子,頓時堵得她啞口無言,面色通紅。
這話題斷是不可說下去的,也就沈錯膽大,才敢在兩位帝女面前談論。
柳容止沒好氣道:“不過就是晾了你幾日,火氣便這樣大。今日景城過來,我原是想叫上你姑姑一起吃頓飯,看來你是不想與我們一起了。”
沈錯頓時眼前一亮,一改方才的不耐與聊賴,幾步走到柳容止跟前,溫順道:“姑姑身體好了?”
景城驚訝于她的反複無常,再看她滿面欣喜,眉飛色舞,哪裏有方才傲慢冷漠的樣子?
柳容止點了點頭。
沈錯此時也不去管沈雲破偶感風寒究竟是真是假,只為能見到姑姑開心。
不過當她掃過景城時,她又有些不高興了——母親在也就算了,為什麽她和姑姑吃飯,還要帶景城這個外人?
柳容止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你與你姑姑許久未見,我與景城也許久未見,都是一家人,熱鬧一些難道不好嗎?”
她與這個未曾謀面的表妹怎麽就是一家人了?
沈錯腹诽,到底沒說出來,哼哼唧唧地算是勉強同意。景城比起她來,卻是更加好奇。
她與柳容止親近,皇後暗地裏也就多囑咐了她幾句。
故而景城知道柳容止「金屋藏嬌」一事,還因此與太後鬧得不愉快。
她這次本意只是想來見柳容止,沒想到不僅見到了沈錯,而且還有機會見一見那位傳說中的「魔教教主」。
身為同輩,她對沈錯還有一些争風吃醋的念頭,對沈雲破則是全然的好奇。
深宮內苑對食之風盛行,景城并不奇怪女子之間的感情。
但見姑姑如此真摯迫切,還是忍不住起了探究之心。
在景城心中,世間任何男子都配不上柳容止,只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女子,才能讓姑姑如此神魂颠倒,不惜違抗皇祖母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