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聞識與解語兩人姍姍來遲, 因為有沈錯在,幾人也沒刻意等她們,下的第一波食材正好可以食用。

沈錯因先前發生的事心不在焉,司命所做鍋底醬料雖然絕頂,但她仍是食不知味。

沈錯滿懷心事, 其餘的人自然也無法放肆, 加上聞識與解語間的氣氛有些奇怪, 氛圍變得越發古怪, 最後一頓飯下來只有虎子吃得最為開心。

沈錯萬般聊賴,沐浴完早早上了床,卻翻來覆去睡不着。

胭脂見她此次心事重重,卻罕有地既不發作也不尋求排解, 心中不禁十分擔憂。

“沈掌櫃,您睡不着嗎?”

沈錯甚少壓抑煩惱, 自然也很少輾轉反側地睡不着。

聽到胭脂的話, 她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感。

“唉,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心裏怪難受的。”

胭脂縮在沈錯身邊, 關心道:“是因為沒與您姑姑一起吃晚餐嗎?”

“有這方面的原因……”

沈錯剛開始的時候确實是因為這個氣惱,然而回來聽了司命一番話後,她就開始為別的情緒所困擾。

她自小作為天明教少主長大, 除了争奪天下第一以外可謂無欲無求, 無憂無慮。

僅有的一些煩惱, 也不過是那些正派人士的糾纏不休。

直到後來天明教「覆滅」,姑姑被母親軟禁,她又不得不與四位侍女分開後,她才明白了一些人間疾苦。

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過這種難以言喻的失意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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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分開短短兩年,所有人都好像有了變化。司命越發難以看透,和聞識似乎有了什麽隔閡,與解語好像也不如過往那般親密,只有白泉……還一心想着賺錢。

胭脂見她眉頭緊皺,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再次回想起解語下午與自己說的那些話。

自從決定賣身給沈錯以後,她就沒再像過去那樣殚精竭慮地思考将來的事。

可是今日,解語卻問了她未來的打算——問了她對沈掌櫃的感激之情究竟有多深。

在與解語談完話後,胭脂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淺薄。

她只是随波逐流、順其自然地留在沈掌櫃身邊,與解語姐姐等人的覺悟是完全不同的。

“那是因為不能和四位姐姐團聚嗎?”

沈錯想了想,嘆氣道:“似乎是因為這個,似乎又不是,唉……她們四人也已到了出嫁的年紀,我卻從未考慮過這一點。

曾經我還以為她們會一生追随在我身邊啊,如今看來實在是過分天真。”

“解語姐姐她們也很希望回到您身邊的。”

“就算這樣又如何?有我母親在的一天,姑姑和解語幾人恐怕都難以自由。”

解語四人猶如她的左膀右臂,母親在防備姑姑的時候自然也會防備她們。

她如今的自由,完全是以姑姑以及解語等人的自由換來的。沈錯十分明白,要改變這一現象,不能只是等待。

可是母親的防守實在是太過嚴密,不知不覺過了兩年,而她的計劃幾乎毫無進展。

胭脂因經歷過家庭的不幸,所以并不覺得沈錯如此戒備柳容止有哪裏不對。

她只是不明白這其中的恩怨糾葛,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沈錯。

“沈掌櫃,我不知道您與長公主、天明教與朝廷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我覺得長公主還是在乎您的……”

胭脂說的不是有愛,甚至不是有感情,而是說在乎,這一點沈錯倒是頗為同意。

她能活到如今的唯一原因,大概就是柳容止女兒這一點。

雖在武功上有着絕對自信,但經歷過之前的那些事後,她相信柳容止一定有很多方法能讓她不知不覺地中招。

柳容止給她下套只是用了化功散而不是其他更烈的毒藥,除了顧慮她身份這一點,沈錯想不到其他。

柳容止對她或許沒有母女之情,但還是在意血脈關系的。

“哼,她在乎也只是因為我是她唯一的女兒而已。小胭脂,你可不知道她有多過分,即便與你爹相比也毫不遜色。”

胭脂原以為沈錯是不願意提過往那些事的,沒想到她一點兒也不排斥,滿腔氣憤地控訴起了長公主的罪行。

“你這一年也讀了一些書,可知我大炎是如何中興的?”

胭脂搖了搖頭——她才讀了一些史書,還未讀到炎史。

沈錯來了些興致,将胭脂抱到懷中,半坐起身望着她道:“我今日便與你說一說天明教與朝廷以及我母親的淵源,此事也與大炎中興有關。”

幾十年前,北方蠻族入侵,朝廷兵力匮乏,節節敗退,各地藩王各懷鬼胎,大炎山河支離破碎。

柳容止之父被封在燕地,原本在衆兄弟之中并未有出彩之處,卻在那時主動支援哀帝,恭請其遷都燕地。

然而在都城南遷的途中哀帝駕崩,因其下無子,拟旨傳位燕王。

“成王敗寇,如今這便是事情的真相……”沈錯冷笑一聲,“若當初是秦王、魯王奪取了天下,哀帝定然就是為先帝所害,僞造聖旨了。

哀帝膝下雖然無子,但還有秦王、魯王都是他同母所出的弟弟,若論親疏怎麽也輪不到燕王。

這兩人的反應雖不及燕王那般迅速,但也很快派出軍隊恭迎哀帝。

也恰是在這時,哀帝在途中駕崩,無論怎麽想都有蹊跷之處。”

“聖旨一出,燕王頓時成為衆矢之的,各地藩王紛紛自立為皇,外憂未解,內憂愈盛,燕王眼見着兄弟們要群起攻之,主動退步。

之後更是積極抗擊蠻族,屯田養兵,不僅進一步壯大了勢力,在民間也越來越有聲望。”

胭脂聽得認真,贊嘆道:“成祖真是英明神武。”

沈錯輕輕一笑:“先帝确有培養英才、廣納良言、知人善用之賢,說英明神武卻是有些誇張。

以我來看,他能取得天下,除了幾個子女功不可沒外,更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位絕佳的盟友。”

成祖長子能征善戰,次子——也就是當今聖上擅處內政,唯一的嫡女更是有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才,反觀其他藩王子嗣,能有一位英才已是不易,成祖能最終問鼎天下也就不足為奇。

“盟友?”胭脂腦中靈光乍現,捂嘴驚訝道,“難道……”

“哼,你以為我母親有帝女之相的傳言是如何起來的?那位賜名的仙人正是我曾祖。

若沒有天明教為他們阻擋北方蠻族,成祖哪裏能那麽從容地收拾他那些兄弟?”

“啊,那為什麽……”

“為什麽最終我們會落到這個地步?”沈錯長長地嘆了口氣,“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歷史素來如此。我母親是一位徹底的權謀家,從始至終都沒沉溺在兒女情長之中,與我爹成婚想來也是為了聯姻。

在我父親死後,她更是徹底站到了我姑姑的對立面。

不僅處處打壓天明教,還殺了我姑姑最心愛的人……你說她可惡不可惡?”

胭脂聽得心情沉重,然而很快有個疑問浮現在心頭。

“沈掌櫃,關于長公主的事您是如何知道的?是您姑姑告訴您的嗎?”

“唉,我姑姑哪裏會與我說這些?她甚少提起我母親,更從未說過她半句壞話。

這些都是從我姑姑曾經的侍女那聽說的,結合我母親的所作所為,便能推出個十之□□。

在朝廷打算出兵以前,我與姑姑便已有退意。本打算安頓到中原的教衆以後便退往漠北,再不涉足中原。

沒想到母親竟提前發難,設餌引我前往江南,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天明教總壇。

即便我保證自己與姑姑再不幹涉中原之事,她仍不肯放我倆離開。”

“您原本打算離開中原去漠北嗎?”

胭脂滿是緊張——若沈掌櫃前往漠北,那她們就不可能相遇了。

沈錯完全沒注意到胭脂的想法,理所當然地點頭道:“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有北蠻血統。我曾祖母出身北方的一支游牧部落,天明教在漠北也有不少教衆,退居漠北雖會有些不便,但不至于像在中原這般束手束腳。”

胭脂鼻子發酸,話音裏帶出了一些哭腔。

“那您是不是就不會去江南了?”

“啊……”如果真的能去漠北,沈錯确實沒打算再去江南。

即便她想去,恐怕柳容止也不會允許,所以至多只能派人送些錢財給胭脂還禮。

這樣一想,沈錯又不禁有幾分慶幸——這還是她第一次因為這件事慶幸。

“沈掌櫃……”

沈錯見胭脂雙眼發紅,難得安慰起人來:“在去漠北之前我會去江南找你的,本少主豈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

以司命所言,胭脂是她的福星,既然有緣自然不可能這麽輕易地斬斷。

胭脂一聽,立時破涕為笑,顯出了平日裏罕有的孩子氣。

“那真是太好了,我還能遇到沈掌櫃。”

沈錯原本的郁悶因胭脂的笑容一掃而空,先前的惆悵與失落漸漸淡去,轉而升起了欣喜與開懷。

她确實很懷念過往,但現在也并非全然都是壞事。起碼在遇到胭脂這件事上,她真的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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