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沈錯帶着胭脂和虎子轉了一天, 買了一堆用得上用不上的物品之後打道回府。
虎子這一回算是大開眼界,不止吃到了不少平日裏沒吃過的食物,還見了許多新奇的東西。因一路情緒高昂, 回來的路上便累得睡着了。
胭脂雖也有些疲憊,但全然沒心思睡覺, 一路若有所思。
事實上以她的聰慧, 并不需要他人來解釋白泉與沈錯的對話,只從字面與語境便能理解其中的大概意思。
只是此事對胭脂的影響顯然要遠大于對沈錯的, 沈錯只驚訝過一陣後便不再在意, 她卻頗有些念念不忘。
沈錯沒将今日的事放在心上,之後幾日仍帶着兩人出門, 期間也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紛争, 暫且略過不表。
柳容止休養幾日後, 身體逐漸好轉,因太後惦念, 召她提前進宮,沈錯也不得不暫時中斷游玩京城,跟着柳容止一起進宮。
炎京是座新城,有很大一部分建築都是這幾十年內新建的,皇城與宮城更是如此。
聖上登基之初,因常年戰亂國庫空虛, 皇宮與內城甚至無明顯的界限區分。
直到近十年百姓富足, 國庫充盈, 京城的格局才真正形成。
沈錯過去來過皇宮數次, 那時候雖沒走正道,但已将皇宮的地圖記了個七七八八。
柳容止、沈錯以及沈雲破三人被賜了宮辇,可見太後對這女兒的疼愛。
沈錯聊賴地坐在宮辇上,一邊觀察着這嶄新巍峨的皇宮,一邊思考着待會兒見到那所謂的外祖母該如何應對。
一行人很快到達了永安宮,立即有宮女上前為幾人領路。
柳容止毫不掩飾對沈雲破的親昵之情,拉着她的手肩并肩行走,沈錯落後兩人半個身位,隐晦地打量着這座太後所居住的宮殿。
如今炎朝的皇宮風格以樸素實用為主,即便是太後的宮殿也處處透着精簡,與前朝的奢靡有着巨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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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建築風格如何,布局都必然按照周易風水之理,沈錯仔細回想了一遍皇宮的格局,已猜出這出自她祖父之手。
誰又能想得到,這皇家會與號稱魔教的天明教有着這般千絲萬縷的聯系呢?
沈錯看着身前沈雲破挺直僵硬的背影,以及與她緊緊相挨的柳容止,看着看着便漸漸生出了一股不對勁的感覺。
她過往一直認為母親與姑姑形影不離是為了監視她,親昵之态也不過是為了讓她放松警惕而表現出的僞善。
可她今日再看,卻覺得這種作态實在過分親密以及自然。
柳容止貴為炎朝最有權勢的長公主,若只是為了制住一個已經得了癔症的前魔教教主便演了這幾年的戲,未免太過忍辱負重。
可沈錯又實在難以相信柳容止是顧念過往姑嫂姐妹之情,因此才對沈雲破這般态度。
若真顧念舊情,當初就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天明教退出大炎,或者至少在之後放兩人離開。
而柳容止的要求之一便是要沈雲破留在長公主府當人質,又哪裏有一點顧惜舊情的樣子?
就在沈錯盯着兩人交握的手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宮女也已将三人領進了殿中。
沈錯一擡目光,便看到正座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雖滿頭銀絲,面容卻紅潤光澤,看起來體魄康泰,并不顯老态。
柳容止一手拉了沈雲破,一手拉了沈錯,笑着迎上前去對老人請安,又一一為她介紹沈錯與沈雲破。
沈錯被趕鴨子上架,幸好不用行跪拜之禮,尴尬又生疏地拱了拱手道:“錯兒見過外祖母。”
太後看起來是個十分普通的老婦人,看出沈錯的不自在,和善又體貼地道:“免禮免禮,快坐到外祖母身邊,讓外祖母好好瞧一瞧。”
沈錯看了柳容止一眼,見她點頭便依言坐到了太後的身邊。剛一落座,便被太後握住了手。
“咳……”
沈錯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有些不知所措。她跟着沈雲破長大,上面再無其他長輩,也就鮮少會遇到這種需要尊老愛幼的場面。
太後一邊握着沈錯的手一邊細細打量她的容貌,然後又看向一旁的柳容止與沈雲破,嘆氣道:“比起你母親,倒更像你姑姑一些。”
此話說得蹊跷,單論外貌,沈錯顯然更似柳容止。只不過她自小跟在沈雲破身邊,耳濡目染之下,氣質做派難免染上了姑姑的印記。
沈雲破聽罷不動聲色,只淡淡地道:“太後請再仔細瞧瞧,無妄該更似容止才是。”
沈雲破已被柳容止拉着一塊兒落了座,即便進了皇宮,這位前天明教的教主依然不卑不亢,泰然自若,寵辱不驚。
太後摩挲着沈錯的手,笑着對沈雲破道:“無妄可是教主為小錯取的字?字是好字,名卻不是好名,容止于氣度上着實差了教主一截。”
“母後!”
柳容止神情微惱,沈錯聽得卻很開心。若非姑姑執意不讓她改名,她早就不想叫這勞什子的「錯」了。
也就後來長大用慣了這名字,又被那些個正派人士當作魔教少主讨伐,這才覺得自己的名字起得也頗為合适。
但這仍然無法減輕沈錯對母親的怨念,究竟是有多大仇怨才會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叫「錯」?
當初雖沒見過柳容止,沈雲破也從不曾在她面前說過柳容止的半句壞話。
但沈錯只從自己的名字便知道,她與那位母親恐怕沒有什麽母女之緣。
今日看到柳容止被自己母親就此事訓斥,她多少有種揚眉吐氣,大快人心的感覺。
沈雲破低着眉眼,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笑意,聲音溫和地道:“無妄既是邪道不行,亦是災禍變亂,端看世人如何看待。
老子曰禍福倚伏,禍福既能互為因果,互相轉化,那麽對錯也就沒有明顯的界限。
對既可為錯,錯自然也有正途。錯兒的名字有警醒之意,教她至今恪守正道,不曾行差踏錯,我認為取得很好。”
沈錯甚少聽沈雲破喚自己的名,原以為她也是不喜歡的,沒想她竟對此有這般高的評價,曾經那些對「錯」的怨念立時消減了不少,竟真覺得這名字有幾分悅耳。
“姑姑說得對,錯兒覺得母親這名字取得很好。”
太後深深地看了沈雲破一眼,口中卻對着沈錯道:“小錯喜歡就好。你母親總是心系天下,便不怎麽有當母親的自覺,外祖母是怕她委屈了你。”
沈錯暗道這太後還挺了解自家女兒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幸有姑姑待我視如己出,錯兒不曾有過委屈。”
最委屈就是這幾年了。
太後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柳容止與沈雲破交握的手上。
“沈教主果然出塵脫俗,光風霁月,所說之言句句真知灼見。難怪容止花了那麽大的力氣,執意要留你在身邊。”
“雲破俗人一個,往事更已如雲煙。不知何德何能讓長公主如此看重,實在是驚懼惶恐,難以安心。”
“我聽說沈教主癔症在身,已不記得大多往事了。本宮認識一位醫術高明的方丈,沈教主若有需要,本宮可以為你引薦。”
“前塵往事亦是身外之物,雲破并不執著,在此謝過太後好意。”
太後雖拉着沈錯,話卻多是對着沈雲破說的。沈錯暗暗心驚,只怕自己姑姑仙姿佚貌,引得太後過分注意,适時出聲接過了話頭。
“外祖母,您所說的方丈難道是清國寺的主持清遠大師嗎?”
太後面露驚訝:“小錯是如何得知?”
沈錯立時顯出了幾分得意與自傲,笑道:“我曾行走江湖,與不少武林中人打過交道。清遠大師的醫術是那些老禿……咳咳,和尚中最好的,德行也高。我與他交過幾回手,竟沒分出輸贏。”
她前頭說醫術,後面卻提起了武功,太後果然被引開了注意,稀奇道:“我聽說你自小跟着沈教主習武,武功不凡,沒想到竟能與清遠大師不分伯仲?”
沈錯在武道之上唯一服氣的人便是沈雲破,其餘那些武林前輩即便是暫時不敵,她也能知曉差距,更能在落了下風時全身而退,故而說起這些毫不虛心謙遜。
“清遠大師德高望重,慈悲為懷,內力雖然高深,但招式每每手下留情,我也無法盡全力與他過招,拖拖拉拉便分不出勝負來,我不愛與他打。”
沈錯并不貶低高僧,言語之間卻又頗為輕松,顯然不曾将清遠當作對手來看。
太後跟着先帝吃過苦,年輕時與那些個江湖中人打過交道,見沈錯神采飛揚,意氣風發,不禁真心起了一些興致。
“哦,那小錯喜歡和哪些人打?”
沈錯原本只是随口找些話題,想讓這位太後別再找姑姑說話。
此時見她眉眼溫和,目光慈愛,一臉認真傾聽的模樣,倒也不敷衍她,實話實說:“我喜歡與那武林盟主打,他武功路數蹊跷,我至今沒有看透。當初我贏不了他,他也打不過我,不知如今怎樣了。”
沈錯毫不介懷地說着往事,并不覺得自己曾為天明教少主有何不妥,也沒表現出一絲對朝廷「剿滅」天明教的怨念。
太後滿臉笑容,喜愛之情溢于言表,最後感嘆道:“小錯果然更像沈教主,率直天真,是個難得的好孩子。
你這些年在外雖沒受什麽委屈,外祖母與你母親卻沒盡自己的責任。
我與你皇帝舅舅已經商量過了,待春闱一過便将你封為公主,昭告天下,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