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到達太後安排的住所時, 沈錯的臉色仍十分陰沉。無論她如何使眼色,也無論太後如何确認,沈雲破都沒有改口。

沈錯在房中坐立難安,越想越是焦灼,起身來回踱了幾步,下意識張口叫了一聲「胭脂」, 而後才想起自己身在皇宮,胭脂沒有跟來。

在意識到柳容止對沈雲破有別樣的心思之後,沈錯便再也難以平靜。

她姑姑冰清玉潔, 便如那瑤池中潔白的雪蓮, 秋夜裏姣姣的明月, 本該如太後所說超然物外,出塵脫俗。

沒想到命途多舛,竟被她母親觊觎做了這屈辱禁脔, 遭受無妄橫禍。

今日姑姑不曾向太後請求離開怕是顧慮教衆和她, 既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為了姑姑,就算背上弑母的罪名又如何?

沈錯殺心既起, 便不再猶豫, 目光幽暗地望向了窗外。

“怎麽了,是我太用力了嗎?”柳容止見銅鏡中沈雲破眉頭微皺, 立即停下了拿梳子的手, 軟語問道,“是不是弄疼你了?”

沈雲破長發如瀑,色似鴉羽,質如絲綢,精巧的牛角栉能從發根一梳到底。

柳容止似乎十分喜歡幫她梳頭發,早起睡前,每日都不厭其煩地為她梳理,簡直到了愛不釋手的地步。

“沒有,只是覺得你晚上梳得有些久。”

柳容止愛憐地用手撫摸着她的長發,神情溫柔地道:“你過往最愛我幫你梳頭發,有一次為了為難我,還說每根發絲都要梳一百下。”

沈雲破不信,望着鏡中倒映的人影道:“不要以為我不記得就诓騙我,我哪裏會做這麽不講道理的事?”

柳容止似乎心情很好,嘴角的笑容不曾消退過。在此之前她甚少提起以前,今晚卻罕有地說到了往事。

“你不講道理的時候還少嗎?你我初見時你便要我為你暖床,我堂堂郡主被你當下人般使喚,也沒見你有一點兒不好意思。”

沈雲破搖了搖頭:“我不信,一定是你執意要為我暖床。無妄都有四名侍女,我定然也是有的,為何要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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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容止聽她颠倒黑白,顯出氣惱的神色,眼中卻帶着開懷的喜悅。

“說我騙你,我看你才是仗着記不清在這胡說八道。你年少的時候不僅心眼多,而且喜歡捉弄人,被你為難的又何止是我?

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聽聞你的名字便惶惶不安,如坐針氈。錯兒會被你教得如此單純,我倒是沒想到。”

“我聽着怎麽覺得你說的是你自己?幸而無妄随着我長大,否則又怎麽會這般天真爛漫?”

柳容止忍不住輕輕捶了一下沈雲破的肩頭:“我看她不知謙遜為何物這點倒是像極了你。”

沈雲破突然握住柳容止的手,将她拉坐到自己懷中,行為罕有地顯出一絲孟浪,神色和語氣卻又十分正經。

“我方才與太後說話難道還不夠謙遜嗎?無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武功醫術也甚是高明,自然沒有可謙遜之處。你怎麽可以就此認定她傲慢?”

沈雲破一邊說一邊順勢拿過柳容止手中的牛角栉,“既然你控訴我過往蠻橫不講理,那現下由我來服侍你一次吧。”

柳容止驚訝于沈雲破今夜的主動,卻又想不出其中的原因,疑惑道:“你今晚為何這般殷勤?”

沈雲破嘆了口氣:“平日你嫌我冷淡,現在又說我殷勤。我不過是怕你今日與太後争執,心情不好,再犯舊疾罷了。”

柳容止自知心思過重,而沈雲破恰恰最不喜歡這一點。

此刻聽她一提便強迫自己不再思考,溫順道:“我不說了,你為我着想,我很開心。母後的事我沒放在心上,只要你留在我身邊,那些都不算什麽。”

沈雲破修長的手指穿入柳容止如雲的長發之間,一邊用牛角栉輕柔而細致地梳理,一邊低低地與柳容止說話:“你過往說太後仁愛,我還不以為然,如今看來果真如此……與你大不相同。”

柳容止聽沈雲破用溫情惑人的語調嘲諷,方才的因她關心而稍好些的心情立即差了不少,氣惱道:“我看你不是怕我犯舊疾,而是怕我命太長。母後許你離開便是仁愛,我待你掏心掏肺反倒惡毒是不是?”

“你這般有自知之明,反倒讓我無話可說。”

柳容止若非坐在她懷中,怕是又要捶她。

“那你怎麽不幹脆答應我母後,走得遠遠的更好?”

“太後說你在情之一事上執著,我甚是認同。你已毀了我一個天明教,我總不能讓你再毀一個天下。

你無法違抗太後,卻可命令萬人。她放我走,你轉身挖地三尺地尋我,又有什麽意義?如今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還是少折騰一些為好。”

沈雲破這番話可着實算不上稱贊,柳容止聽得卻頗為舒心。

“沈教主大仁大義、心懷天下,黎民百姓都會感激你的。”

“我要他們的感激何用?”沈雲破不以為然,專注地望着手中梳理着的長發,突然道,“你有好多白發了。”

柳容止身在高位,養尊處優、保養得宜,臉上幾乎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然而她心思深沉,精通算計,又為情所困,求而不得,早早便生出了白發。

“你不要看……”

她最怕在沈雲破面前顯出瑕疵,慌張地想要起身,沈雲破卻箍住她纖細的腰肢,不讓她動彈。

“三千煩惱絲,一絲勝一絲。你只不讓我看,又有什麽用?”

柳容止坐在她腿上,失落自慚道:“我不如你豁達,不想讓你瞧見我的短處。”

“你将我留在身邊,又不想讓我瞧見短處?”

柳容止自知矛盾,只抿唇不語,沈雲破便又慢悠悠地為她梳起了頭。

“你在乎容貌外表,便将白發當作短處,卻不知我更在乎性情修養。”

“說來說去,你還是嫌我霸道蠻橫。”

沈雲破的目光輕輕瞟向屋頂一角,口中答道:“我沒有嫌你,再霸道蠻橫,你總歸是無妄的母親。”

柳容止想聽的可不是這個回答。

“你又說錯兒……你待她好,連我母後給你機會,你也用來保她。她是我的女兒,難道你不信我會保護她嗎?”

“我自然信你,但我信不過太後。無妄是你唯一的女兒,卻不是她唯一的孫女。

若是相安無事,我相信她會待無妄好。可凡事……總有個萬一。”

“你說的萬一是?”

沈雲破無奈一笑:“既然說是萬一,我又哪裏知道是什麽?敗壞宗室名譽,擾亂社稷朝綱甚至犯上作亂都不是沒可能的。

說起無妄這孩子,有時候連我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來。

你是她母親,卻委實沒有設身處地為她想過。我這個做姑姑的自然只能多想一些,未雨綢缪。”

柳容止神色複雜,妒忌道:“你真是将她放在心窩子裏疼。”

“你若也能将她放在心窩裏疼,我便不用這般為她殚精竭慮了。”

沈錯悄無聲息地俯身于屋頂之上,聽着房中兩人的對話,原本盛怒的殺心漸漸冷靜平息。

若在今晚殺了柳容止,帶着姑姑遠走高飛,天明教衆再難有安生日子,無辜百姓怕也有要受牽連的。

方才若非姑姑阻止,她手中的暗器差一些便要出手,這堂堂大炎長公主也不過是她手下的一縷亡魂而已。

沈錯深覺惋惜,卻到底沒有再動手的想法。姑姑決心阻止,她便沒有得手的可能。

她殺心漸熄,卻又無法對沈雲破的處境視若無睹,若說先前她還只是懷疑。

如今看到兩人在房中的相處便徹底坐實了心中的猜測。

柳容止果然是貪圖她姑姑美色,寧肯漠視世俗禮法,也要染指姑姑。

可憐姑姑紅顏命薄,竟遭受如此屈辱!

沈錯猶豫悲憤間與沈雲破目光接觸,被其中光芒所懾,心中大撼,當下便重新掩上琉璃瓦,施展輕功離開。

姑姑身懷傲骨,定然是不想被她看到這些的。

沈雲破為柳容止梳理完長發,将牛角栉放到了妝臺之上。柳容止卻流連這份溫存,還不肯從她腿上起身。

沈雲破罕有地未曾催她,反倒靜靜地望着銅鏡,不知在想什麽。

柳容止向後靠到她懷中,語調溫軟而愛嬌。

“雲破,若你平日都如今夜這般,我便沒有其他所求了。”

“若日日如今夜,你恐怕吃不消。”

沈雲破看着沈錯從小長大,故而最知曉沈錯逆鱗所在。

今日她與容止之事被太後說破,沈雲破便擔憂沈錯沖動妄為,故而才向太後求了一份保證。

而沈錯果然不負她的「期望」,竟想在宮城之內動手,簡直膽大包天。

今日她姑且是打消了沈錯的念頭,卻不知道對方下一次會在何時發作。

她雖知曉沈錯性情,然沈錯最本真的性情便是随性而為,行動着實難以預料。

柳容止不知自己逃過一劫,以為沈雲破在與她調情打趣,顯出了近幾年最開懷的神色。

她起身拉住沈雲破的手,一邊引着她往床榻走,一邊笑道:“你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我吃不吃得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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