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沈錯跟着柳容止進宮, 胭脂姐弟則留在長公主府, 由解語幾人照料。
胭脂一直把自己當作沈錯的侍女和夥計看,在嚴州時也一直盡職盡責地服侍照料沈錯, 沒想到來京之後。
除了暖床以外她竟再無其他用武之地,與其說是侍女夥計, 不如說是客人。
四位姐姐對她十分和善關照, 長公主府其他侍女仆從見到她也是客客氣氣,她卻覺得有幾分不自在。
胭脂自覺出身偏僻村落,幸得母親長姐的教導才明白一些事理,不知是何種因緣際會與沈錯相遇, 至此命途完全更改。
她原是想盡自己所能回報沈錯, 可直到來了京城才明白, 自己就算竭盡所能, 所謂的回報對沈錯來說也不值一提。
“怎麽了,你這幾日似乎心不在焉。”
外頭天寒地凍, 胭脂大部分時間便待在書房跟着四人輪流讀書學藝——今日是聞識為她講經典。
“對不起聞識姐姐,我……”
聞識不日便要參加春闱, 這時還願抽出空來教導她讀書, 胭脂心中感激不盡。只是她畢竟年幼, 身懷心事,難免無法集中注意。
聞識放下書, 溫和地道:“少主誇你聰慧,我卻知你勤奮好學遠超天賦,是個十分努力的人。你這幾日時常走神,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胭脂面露猶豫,聞識輕輕一笑,安慰道:“你若不想說,我不會強迫你。只是你年紀尚幼,不宜心事過重。
你看少主,不懂她的人都以為她喜怒無常,我等幾人卻明白她最是豁達,從不将抑郁壓在心中。”
胭脂想到沈錯,小臉上立時出現了笑容:“沈掌櫃是我見過最豁達随性的人。”
聞識點點頭:“我與司命等人常說,在這一方面該多向少主學習才是。”
胭脂聽完若有所思,聞識也不打擾她,靜靜等待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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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識姐姐,我受沈掌櫃恩惠頗多,如今卻不知該如何報答她。”
聞識沒想到胭脂竟在思考這些,輕輕嘆氣道:“我等四人哪一個沒受過教主與少主的恩惠呢?要說回報,不足萬一,不過是盡自己所能罷了。”
胭脂滿面憂愁:“姐姐四人如此厲害,竟也說不足萬一,我今後又該如何?
解語姐姐曾問我對将來有何打算,是否有決心一直随侍沈掌櫃身側。
我已賣身給沈掌櫃,自然是想一直跟随在她身邊。只是如我這樣的人,真的可以跟着沈掌櫃嗎?”
胭脂雖沒明說,聞識卻已明白了她的顧慮。
她們四人自小跟随沈錯,被當作下一任教主的左膀右臂培養。
她們術業有專攻,一直以來也都各司其職,在天明教中有着不同于一般教衆的身份。
胭脂若是拿自己與她們比較,難免會感到壓力。
更何況在她們之中,還有一個特別的解語。
天明教聖女在選出下一代聖女之前不得成親,不得與男子茍合,卻并非不能沾染□□。
故而從立教以來便有傳統,會為聖女選出侍寝的侍女。
四人皆為候選,只是沈錯在十五歲之後便再不讓解語以外的人暖床,這侍寝之人便就此定下。
解語平日雖只是管着沈錯的衣食住行,不像其他三人那樣掌管更多事務,所說的話卻是四人之中分量最重的一位。
聞識不止讓自己将她當作姐妹,更是将她當作半個主子來看。
可是胭脂的出現使這段默認的關系産生了一絲裂縫,也讓聞識與解語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胭脂,你或許會認為我是在安慰你,然而在我看來,你能有這樣為少主着想的心,又怎麽會沒資格跟随少主呢?
而且我看少主十分喜愛你,這已經難能可貴。你別看她對我們四人和善,可真正入得了她眼的人屈指可數,你該對自己更有信心一些。”
胭脂抿着小嘴又思考了一會兒,最後小小地嘆了口氣:“其實我是明白的,沈掌櫃看重的并非是我能給予她多少報答。我只是怕自己能力不夠,将來沈掌櫃用不到我……”
聞識也未曾想過有一日會與沈錯分開,只是世事難料,她們都沒想到長公主竟執着如斯,讓天明教撤離中原的計劃功虧一篑。
現在想來,距離那時才過了短短兩三年的時間,她竟覺得曾經與少主一起生活的日子猶如前塵往事。
眼前小姑娘的這些想法現在看起來似乎有些杞人憂天,然而誰又能預料到将來的事呢?
“未雨綢缪總是好的,這些事我回答不了你,但你可以從現在開始自己尋找。我相信,以你的聰慧一定能找到最好的答案。”
胭脂面露遺憾,但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聞識之前覺得她有些像解語小時候,如今卻覺得兩人截然不同。
“你方才說解語問你是否有決心一直跟随少主?”
胭脂想了想,确定解語沒有要她保密,便老實地點了點頭。
聞識眉頭微皺:“她還與你說了其他的話嗎?你……若是不方便,不說也可以。”
“除了這些,解語姐姐沒說什麽特別的話,只是囑咐我好好照顧沈掌櫃,還告訴了我不少沈掌櫃的習慣與偏好。”
解語過往照顧沈錯從不假他人之手,沈錯也十分依賴她,貼身事務不喜歡交給他人來處理。
只是胭脂的出現完全颠覆了這一情況,所以當日聞識與白泉的反應才會如此巨大。
她們雖不認為沈錯會對年幼的胭脂做什麽,但只是願意讓胭脂暖床以及貼身服侍便已不同尋常。
她一直以為,四人之中只有解語對少主來說是無法取代的。
可從最近的情況來看,少主對胭脂的親近已經開始超過解語。
“解語一向都最看重少主……”
聞識自言自語般低聲道,心頭有幾分沉重。解語對少主的用心有目共睹,只是少主是否有同樣的心思呢?
而解語對胭脂說這些,又究竟有什麽打算?
“聞識姐姐,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胭脂今日既已與聞識探讨了學識以外的事,便想将近日所有的疑惑都問一問。幾人之中聞識最是博學,問她最為合适。
“嗯?你問吧……”
胭脂抿了抿嘴,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
“對于分桃斷袖之事,你是怎麽看的?”
今年由皇上舉辦的家宴十分隆重,不僅是已經封王的皇子,包括出嫁的公主和長公主都攜家人參加了晚宴。
宗室盡數到場,對于這場晚宴的目的也心知肚明。新陽長公主之女已尋回數年之久,卻因為種種原因還沒有給她該有的身份。
去年,她協同辦理了江南的幾樁大案,想來皇上與長公主是想以此為契機,讓她名正言順地回歸。
既然目的如此,沈錯自然最受關注,無數目光或隐晦或毫不掩飾地落在她身上,她卻仿佛渾然不覺。
沈錯與幾名未出嫁的公主郡主坐在一處,其中便有景城和良鄉。兩人一左一右地坐在沈錯身邊,只不過臉色各異。
景城與沈錯相看不爽,沒什麽話好說,良鄉卻對沈錯頗有好感,不僅主動與她說話,還熱情地為她介紹其他姐妹。
沈錯是新陽之女,除去陛下的子女以外,在座還沒有哪一位郡主郡王的身份比她尊貴。
更何況沈錯生得貌美,氣質又與一般貴女大不相同,故而這些郡主們表現得十分熱情。
炎朝的公主郡主罕有待在深閨不通事務的,大多外向且善于交際。良鄉在姐妹之中頗有人緣,場面一時十分熱鬧。
沈錯年過二十還未成婚,在座的公主郡主都比她年幼,叫姐姐的聲音此起彼伏。
只可惜沈錯冷着一張臉,其餘人姐姐快叫了一圈,她卻只是随意答應了幾聲,半點沒有要交流的意思。
沈錯的這番反應不僅澆滅了衆人的熱情,還吓到了其中最年幼的嘉興郡主。
七歲的小郡主被沈錯冷眼一望,口中的「姐姐」便帶上了哭腔。
沈錯倒不是故意與人擺臉色,要他人難堪。純粹是與這些公主郡主沒話可說,也覺得她們的太過幼稚無聊。
更為重要的是沈雲破沒有參加晚宴,沈錯看着這滿庭的熱鬧,再想到姑姑孤零零一人,又哪裏有心思去搭理別人?
只不過嘉興一副快哭的模樣,桌上的氛圍立時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景城平日也是周到的人,只不知是否與沈錯天生不對盤,從見面之初開始就互相看不順眼。
今日是沈錯第一次參加宗室的家宴,景城原也不想與她争執。
沒想到這家夥一把年紀,竟然一點兒做姐姐的自覺都沒有,将嘉興吓哭了。
“你做什麽吓嘉興?”
沈錯也沒料到這個小郡主說哭就哭,莫名其妙地看向景城。
“我做什麽了?”
她雖不耐應付孩子,但也不愛欺負弱小,可不能當作沒聽到景城的話。
其他郡主不敢對沈錯說什麽,但景城是公主,還是皇後所出,地位超然,自然是不怕沈錯的。
“你就不能和善些嗎?雖是第一次見面,但好歹是姐妹,大家想與你和睦相處,你的反應未免也太冷淡了。”
沈錯最煩的便是虛與委蛇,為了沈雲破與柳容止「和睦」相處已經是她的極限。
“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不開心也要裝出開心的樣子?”
她此話一出,幾位公主郡主的臉色都有些僵硬起來,嘉興察覺到這緊繃的氛圍是因自己而起,一臉忐忑地忍着淚水,不敢說一句話。
“你——”
景城沒想到,世上竟真有一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人——究竟是受到了什麽樣的教導,沈錯才會這樣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