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幾人一離開, 沈錯登時眉頭一擰, 生氣道:“哼,我說怎麽找了王大丫那麽久都沒找到,幾次有了苗頭又都斷了線索,原是你們乾正派在其中搗鬼。”

花弄影面帶笑容, 仿佛看晚輩般慈愛地望着沈錯:“少主莫氣,我也不知是你在尋梧桐。她當初被當作瘦馬賣給那些專供江南官場的影青樓, 我與鳴英都以為是那些人在找她,這才極力消除了她的蹤跡。”

沈錯并不相信,卻也沒追究。

“我現在懶得管你的話是真是假,不過這霍梧桐似乎天賦異禀,霍鳴英野心不小,你又有何打算?”

“他再有野心也不過是為了乾正一派而已,武林多內鬥,沒了天明教,武林盟自然瓦解。

乾正派想要保第一大派的地位,可後有其他門派虎視眈眈, 上有朝廷刻意打壓,內又有年輕弟子青黃不接,他焦頭爛額的事多了去了。”

沈錯搖了搖頭,不解道:“身在武林本就是為個肆意潇灑,怎麽到了他們那裏都是些蠅營狗茍的瑣事?

這樣還能精進功力就有鬼了,難怪這些正派人士都不堪一擊。”

花弄影似乎甚為贊同, 點頭道:“少主說的是,也難怪這麽多年,武林盟多少大大小小的門派都被天明教壓制着。若非有朝廷介入,恐怕如今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呵,你說得倒是事不關己。若非有你與我母親從中作梗,我與姑姑還有天明教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場?”

“少主如今已貴為郡主,教主也不必再打打殺殺,難道不好嗎?”

“我與姑姑都成為了母親的籠中之鳥,又有哪裏好?你可別忘了曾經承諾過的事,若是霍鳴英敢來搗亂,我會親自執行你的叛教之刑。”

沈錯說得兇狠,花弄影神情未變,依然和藹地道:“少主,我身為前聖女随侍,即便在乾正派多年,心中也依然将聖女當作最重要的人。

在對聖女的忠誠上,我與解語一般無二,此次我來京便是為了助您一臂之力的。”

沈錯聽她提到解語,神色稍稍緩和下來。

“若非你是解語的姑姑,你以為我會這樣好聲好氣地與你說話嗎?

我們之間就不必說信不信任了,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

花弄影淡淡一笑,并未接話,轉而問道:“解語那孩子現在如何?我聽說她這幾年都在長公主府上。”

“她很好,用不着你擔心。”

“我并非擔心她,只是想提醒少主,自己的人不能在外放養太久,否則心就會變野。”

沈錯冷笑了一聲:“哦?那你的心怕是早已不知去了何處吧。”

花弄影搖了搖頭:“我不一樣,我的心一直都在聖女身上……少主您是不會明白的。”

沈錯對花弄影有着十分複雜的感情,二人不算太熟。

但當初她中毒差點被生擒時是花弄影出現,暗中幫助她逃脫。

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霍鳴英的夫人竟曾是姑姑的侍女。并且,正是解語那傳說中叛教出走的姑姑。

花家三代都是天明教衆,花弄影的哥哥與嫂子在抗擊蠻人時犧牲,而在花弄影背叛天明教後,她的父母相繼自殺,只剩下花解語一人孤苦伶仃。

沈雲破憐惜花解語年幼,免了她的責罰,為她去了花姓,選作為沈錯的侍女。

沈錯對此事亦有了解,只是因沈雲破禁止上下談論此事,所以知道得并不詳細,直到那次與花弄影相遇。

花弄影不僅幫了她,似乎還對天明教以及她姑姑保有深厚的感情。

沈錯對此不是沒有疑問,但天明教衆對教主與聖女向來崇敬,沈雲破在教中又十分有威望,沈錯便只當花弄影仍顧念舊情。

然而那只是她過往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在如今已明白柳容止對沈雲破的看法之後,再來看花弄影的态度,她不禁恍然大悟。

“你——”沈錯臉色大變,起身大怒道,“花弄影,你是什麽意思?”

她如今已成驚弓之鳥,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她往那個方向去思考。

即便花弄影是霍鳴英之妻,霍紫蘇之母,在她眼中也無法逃脫她姑姑的魅力。

“看來少主這兩年成長了許多。”

沈錯目眦欲裂,神情猙獰道:“你最好不是那個意思,我姑姑天仙一般的人物盡被你們這些凡夫俗子、龌龊小人窺視觊觎。”

花弄影卻搖了搖頭,嘆氣道:“少主您果然不明白,我與您母親不同,并非想占有聖女。

她是天明教的聖女,出塵脫俗本不該沾染世間塵埃,卻陰差陽錯被牽扯進天下大亂的禍事、權力野心的争鬥以及您父母的恩怨之中。

我幫朝廷并非是想要剿滅天明教,而是為了讓聖女解脫。

您是聖女的侄女,卻從未了解過她。對她來說,無論是教主之位還是天明教衆,都不過是負累而已。”

沈錯瞪大了雙眼,望着她半日沒有說話,似是因這番話愣住了。

“您見過聖女大笑的樣子嗎?見過她哭的樣子嗎?見過她煩惱的樣子嗎?”

花弄影像是回憶起了往事,臉上露出了懷念的神情,“我見過。就如同解語了解您、愛戴您一樣,我也了解聖女,愛戴聖女。

她有着最真摯的赤子之心,卻被最親近信任的人傷透了心。

就如我當初所說的一樣,我離開天明教并非是想要背叛聖女,而是為了拯救她。教主之位對她來說是枷鎖,而您的母親是毒藥。”

沈錯目光微動,神情逐漸平複,而後緩緩地坐回了座位。

“其他暫且不說,我母親……倒真是一味毒藥。”

花弄影微笑道:“我當初對您所說的往事均為真相,柳家人背信棄義,柳容止不僅垂涎聖女更是殺害您父親的兇手。

我雖迫不得已借助了朝廷之力,但也絕不希望聖女落在她手中。

只是柳容止當初棋高一着,讓我的計劃落空,今次我便是為了彌補錯誤而來。”

“哦?這樣看來你是有什麽好的計劃咯?”

霍梧桐将胭脂與虎子帶回房間,胭脂因之前已經與姐姐相見,今日并不如何激動,虎子比起激動更多的則是疑惑與生疏。

霍梧桐看着已經長大了不少,但仍舊虎頭虎腦的弟弟,溫和笑道:“怎麽了虎子,不認識姐姐了嗎?”

虎子先是點了點頭,後又搖了搖頭,聲音清脆道:“我記得大姐,就是、就是……不太記得長相了。”

在霍梧桐的印象中,這個弟弟比妹妹更膽小怯懦,若是放在過往,此時大概已經躲到了胭脂身後。

可今日他雖表現出遲疑與不确定,但并未尋找向胭脂求助,表現得落落大方,神态打扮更是像哪家的小公子一般。

“姐姐走時你還小,不記得了也正常。你比起那時候也長大了不少,姐姐差點認不出來了。”

胭脂拉着弟弟靠到姐姐身邊,開心道:“虎子是長高了許多,而且也像姐姐一樣習了武,以後一定會很厲害的。”

虎子一聽二姐的話,頓時兩眼放光,興奮道:“大姐也學了武功嗎?是不是很厲害?幾位師父都說我年紀還小,只能一點兒一點兒學。

否則得不償失,所以我現在也才學了幾個招式和吐納呼吸,連師父們的一只手都打不過呢。”

“你的師父是?”

“我的師父是沈掌櫃的護衛們,他們可厲害啦!當然,沈掌櫃更厲害。但是她說我天賦不夠,不能學她的武功。”

霍梧桐學武至今算是小有所成,因天賦出衆,又是乾正派年輕弟子中的佼佼者,不知不覺也生出了一些自滿。

然而當日在與沈錯對峙時她才知道,什麽叫作深不可測。

她的師父雖也武功高強、內力深厚,但她總覺得自己追個十年或者七八年總有能追上的一日。

沈錯的給她的感覺卻完全不同,明明那麽年輕,對內力的掌控卻已到了登峰造極,無法企及的地步。

這其中的差距怕不止是功法、天賦以及習武年限造成的,但霍梧桐完全沒有頭緒。

“胭脂,我聽你和虎子都叫沈……扶風郡主沈掌櫃,這是怎麽回事?”

“啊,這件事是……”

這便不得不說到當初,胭脂興致勃勃地為姐姐說了來龍去脈,虎子也時不時說上幾句,姐弟三人之間的那一絲生疏氣氛漸漸消散。

“看來郡主對你們真的不錯。”

就算兩人不說,只看他們的狀态、神情與外表,霍梧桐也能确定弟弟妹妹在沈錯身邊過得并不委屈。

只不過聽了兩人的話後,她更進一步地了解到他們的生活并不僅僅是不錯。

畢竟,沒有哪家還會給家裏的奴仆授學傳武的。沈錯與其說是買下胭脂與虎子當奴作婢,不如說是還當初胭脂救她的恩情。

既然如此,為何如今卻不肯讓她們姐妹團聚呢?明明沈錯也派人在尋找她。

“嗯嗯,沈掌櫃對我們可好了。”

虎子連連點頭,雖然不像姐姐與沈錯那樣親密,但他對沈錯的崇敬與感激之情一點兒也不輸給胭脂。

霍梧桐顯然察覺到了這點,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卻還是溫和的笑容:“那姐姐改日一定好好謝謝郡主,感謝她這兩年對你們的照顧。

如今我們姐弟三人終于可以團聚,姐姐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不會讓你們再受委屈了。”

虎子微微一愣,而後睜大雙眼望向了胭脂。胭脂抿了抿唇,面有難色地道:“姐姐,關于這件事我有話想對你說……”

霍梧桐漸漸收斂了笑容,看着胭脂道:“二丫,如果你是怕郡主不肯,那你放心。我師父是武林盟主,能直接面聖,即便沈錯是長公主之女,也不可能只手遮天,不講道理地拆散我們姐弟三人。”

胭脂着急地搖頭道:“不是這樣的,姐姐,沈掌櫃……沈掌櫃确實不想我離開。

但是、但是不是你說的不講道理,沈掌櫃是很重感情的人,她只是舍不得我們。而且,我也答應她……”

霍梧桐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嚴肅起來:“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嗎?當初我們都沒有選擇的權力,可如今已經不一樣了。

你是為生活所迫才賣身于沈錯,不管她待你如何好,說到底你的身份都低人一等。

姐姐或許沒辦法給你們像現在這樣優渥的生活,但起碼我們是自由的。你還不到十二歲,姐姐不想你将來後悔。”

霍梧桐越說,胭脂的腦袋便垂得越低。霍梧桐漸漸便看不清胭脂的表情,但仍能聽到她的聲音。

“姐姐,我們三人一朝分散,如今再次團聚都不過是因為受人恩惠。

你雖是自由之身,但也是要報你師父的救命之恩的。就算如今拜托你師父讓我們團聚,也不過是多一份要還的恩情罷了。

我已經仔細想過了,要留在沈掌櫃身邊。但這不意味着我們姐妹就不能再相見。

而且虎子不是賤籍,沈掌櫃答應讓他自己選擇,是跟你走還是留繼續留下。”

虎子一聽,連忙道:“我、我想和二姐一起……”

他從小便是與胭脂更親近,如今又與沈錯等人生活了兩年,自然更想跟着胭脂。

霍梧桐此時的面色已十分蒼白,得知父親去世,弟妹失蹤以後,她便一心只想找到二人。

可她沒想到,三人有再見的機會,弟弟與妹妹卻不願再跟自己一起生活。

一直以來為之努力的目标,突然就以這一一種最令她無法接受的方式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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