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三人從乾正镖局回出來時臉色都不怎麽好, 虎子眼眶通紅, 胭脂情緒低落, 沈錯則是一臉凝重。幾人坐在車中,一直一路都沒有說話。

沈錯一到長公主府便被柳容止叫去, 胭脂帶着虎子回到房間,虎子猶豫了好久才憂愁地對她道:“姐姐,大姐看起來很傷心。”

“我知道……”

胭脂做出這個決定并不是沒有過掙紮, 于情于理來說,能說服沈掌櫃讓他們姐弟三人團聚都是最好的結果。

但是,在知道沈掌櫃不舍得她離開時, 她內心産生的卻是竊喜。

她明明很想念姐姐,也明明想和姐姐一起生活。可是當沈掌櫃想她留下時,她只是略一猶豫後便找好了各種各樣的理由說服自己,繼續留在沈掌櫃身邊對姐弟三人都好。

虎子之前便哭過一回, 這時眼睛又忍不住紅了起來。

“為什麽姐姐不能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呢?”

“姐姐與我們一樣,也受到了他人的恩惠,希望能回報他們。她已是乾正派的弟子,自然不可能再跟随沈掌櫃。”

虎子想了想, 點頭道:“我明白了……”

“虎子,其實你若是想念大姐,想跟着大姐一起……”

虎子連忙搖頭道:“不不不,我、我當然也想大姐,可是我已經習慣現在的生活了……而且,我也已經拜師學武,又怎麽能去乾正派呢?”

胭脂見虎子并不抗拒留在沈錯身邊這件事,心中也是松了口氣。

“話雖如此,但我們并非是要和大姐劃清界限,沈掌櫃答應過我,只要我們想念姐姐了,就能讓我們相見。”

虎子點點頭,也道:“之前我雖然不太記得大姐的樣貌了,但今日想起了一些。

大姐當初如同母親一般照顧我們,我不會忘記這份恩情的。待我長大以後,一定要報答她。只是大姐今日……”

離開時三人的氣氛不算愉快,胭脂回想起姐姐當時的反應,十分擔憂她之後會不會胡來。待晚些時候,她還是先與沈掌櫃提一提這件事吧。

“母親,您找我來是為了什麽事?”沈錯看了看,發現沈雲破不在房內,疑惑道,“姑姑呢?她怎麽不在?”

“她在小憩,我便沒有叫她。今日找你沒別的事,不過是兩日後我要與你姑姑一起回郊外的行宮,想問問你有什麽打算。

是想和我們一起去,還是想回嚴州?又或者還想在京玩一段時間?”

太後雖因想念女兒,多留柳容止在京城內住了一段時間,但如今已經沒什麽大事。

柳容止今年沒有急着趕沈錯離京,在皇上封完郡主後依然沒提此事,這次甚至還詢問她是否要一起回行宮。

“兩日後就走,那麽快嗎?”

沈錯意外柳容止突然提此事,不過想到之前她一年中大多時間都和沈雲破待在行宮,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待得也夠久了,你姑姑不喜歡這麽熱鬧。”

“嗯……那我也去行宮住一段時間吧,我的孔雀和仙鶴您養得還好嗎?”

柳容止好笑道:“現在才想起你那些寶貝啊?放心吧,有專人照料,冬日也凍不着它們。”

沈錯露出安心的神情:“那就好,不知它們還認不認識我。”

柳容止斜睨了她一眼:“你當初也沒怎麽照料過它們,它們如何認得你?”

沈錯嘟了嘟嘴:“我也是給它們喂過食物的。”

母女倆虛情假意地說了會兒話,柳容止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我聽說你今日去了乾正镖局。怎麽,是為了胭脂的事嗎?”

沈錯并未掩飾自己的去向,所以一點兒也不意外柳容止會知道。

畢竟在京城,就算一時掩飾了行蹤,也不可能不留絲毫痕跡,最終結果不過是加強了柳容止的警惕而已。

“是了,沒想到胭脂的大姐竟成了霍鳴英的入室弟子,真是無巧不成書。胭脂想念她姐姐,我便帶她去見一見。”

“據說此次霍盟主帶了她的夫人與女兒一同來,你是否見到了?”

“見到了,霍鳴英不在,是他夫人招待得我,霍紫蘇那小妮子還是那麽讨厭。”

“哦?霍夫人可有對你說什麽嗎?”

沈錯神态自然,流利地道:“說了啊,說了不少。什麽替她徒弟謝謝我,什麽想要讓胭脂姐弟三人團聚之類的。

她想得倒好,讓胭脂和虎子都去她乾正派,既然要團聚,怎麽不見讓她那徒弟來我這?我又不是養不起多一個人。”

“所以,你是沒答應嗎?”

“當然沒答應,胭脂與虎子我養了兩年多,早就是我的人了,憑什麽給她乾正派?”

“錯兒,胭脂與虎子又不是東西,她姐姐既然在乾正派,你讓他們姐弟團聚難道不好嗎?”

“胭脂和虎子當然不是東西,他們是我的人。那霍梧桐是他們姐姐不假,可如今不僅是霍鳴英的徒弟,還改了名字,他們幾人都不同姓了,還團聚個什麽?

胭脂可是跟我姓的,她和我才叫團聚!若胭脂真想念姐姐了,我讓他們見一見也未嘗不可,但休想我把胭脂給霍梧桐。”

她毫不講道理,讓柳容止不禁露出了頭痛的表情。

“你這般霸道,便沒考慮過胭脂的心情嗎?她若是想回姐姐的身邊,這樣豈非很傷心?”

沈錯眉頭一擰,立時便生起了氣:“誰說胭脂要回她姐姐身邊了?她說過要跟着我的,我才沒有勉強她!

你別說這番自相矛盾的話了,自己勉強了人,便以為誰都與你一樣,喜歡強迫別人留在自己身邊嗎?”

這番話顯然觸到了柳容止的逆鱗,她臉上體面的笑容漸漸消散,聲音也變得低沉了一些。

“錯兒,你應該知道,我們的情況是不一樣的吧?”

“有什麽不一樣?就因為我姑姑是你們定義的戴罪之身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即便天明教真的犯過罪行,那也是我父親的責任。

他都以命相抵了,罪不及父母兄弟子女,與我姑姑又有什麽關系?”

柳容止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你是我的女兒,雲破是你姑姑,我們是一家人,自然該一起生活。

以此來說,胭脂和虎子也該與她姐姐一起生活才是,我的話語并不矛盾。”

沈錯一噎,氣得握着座椅扶手的手一用力,指尖瞬間入木三分。

她氣勢壓人,咬牙冷笑道:“按這般來說,那我只能殺了霍梧桐才能杜絕你所說的這種情況了。

死人的話,不管有多少理由與借口,都不可能與我搶人了吧?”

她口中雖然說的是殺霍梧桐,目光卻死死盯着柳容止,殺意逼人。

柳容止內力微薄,又有舊傷在身,立時便胸口發悶,喉中腥甜直沖而上。

她貴為大炎長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幾乎已在權力的頂峰。

然而當單獨面對絕對強大的個體實力時,那些身份的加持竟顯得如此單薄與微不足道。

柳容止也沒想到這個女兒如此大膽,竟讓自己重新想起了多年不曾體會過的瀕死感受。

她身邊自然不是沒有護衛,然而不說這些護衛的武功能不能勝過沈錯,此刻他們恐怕根本還沒察覺到沈錯的殺意。

柳容止一時無法發聲,就在大汗淋漓,心血上湧,力有不逮之時,一道天籁般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

“容止,無妄,你們在這裏嗎?”

幾乎是在聲音出來的同時,柳容止便覺身上一松。再看沈錯,臉上的兇狠已盡數不見,急急忙忙站起身向門外迎去。

“姑姑,您怎麽來了,不是在午休嗎?”

柳容止一邊聽着沈錯模糊的聲音,一邊從袖袋中掏出手帕,接住了從口中嘔出的鮮血。

“我睡醒了,聽說你已經回府,便想找你。侍女說你在和你母親說話,我過來瞧一瞧。”

沈錯一聽姑姑找自己,立時眉開眼笑道:“您休息好了嗎?我與母親已經說完話了,接下來陪您吧。”

她說着便要去拉姑姑,沈雲破卻輕輕推開了她的手:“我找你只是記起睡前你母親說要找你商議要事,既然你們已經說完了,那我也沒什麽事了。”

沈錯一下抓落了空,只是微微一愣,沈雲破已經錯身從她身邊經過,朝着柳容止走去。

“哼……”

到了此時,沈錯便也明白沈雲破會來絕不是什麽巧合。

大約是因為剛剛起身,沈雲破如瀑般的長發不似平日那般柔順整齊,發尾處甚至還有幾分淩亂。

她慢慢走到柳容止身邊,似是埋怨般道:“你怎麽不等我醒來一起?你不在,又沒人敢為我梳妝,我等了好一會兒,只能這樣出門了。”

柳容止手中捏着巾帕,口中還有血腥味,面色蒼白卻努力露出笑容:“你看起來很累,我以為你還要睡一段時間。只是問一問錯兒是否一同回去而已,就不想吵醒你。”

沈雲破似是沒看出柳容止的虛弱,拉住她的另一只手道:“那你等我醒來也是一樣的,無妄又不會跑了。”

她十指筆直纖細,卻十分有力,輕松将柳容止從座位上拉起。

“算了,你現在為我梳理頭發吧。”

柳容止腳下不穩,幸好沈雲破扶住了她的手臂,她只是微微一頓便順勢便靠到了沈雲破懷中,臉上原本因氣血翻騰而顯現出的異常紅暈更加豔麗了幾分。

“今日怕是不成了,我方才傷到了手。”

沈雲破将她半摟着在懷中,眼睑微垂,目光輕飄飄地看向了沈錯。

“既然如此,那就等你的手好了再補上吧。”

沈錯已然多年不曾見過姑姑如此嚴厲的目光,心下不禁一顫,那些針對柳容止的殺意終于是消散得一絲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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