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沈錯雖然內力強悍, 但也無法忽視大量流血帶來的虛弱, 加上情緒激動, 大悲大怒之下氣火攻心,在被胭脂抱住後便就此暈厥過去。

這剛發現沈長史的屍身便出了霍夫人刺殺之事,長公主和郡主又都倒下, 行宮更是亂做了一團。

禦醫只有一位, 因此忙得焦頭爛額, 剛看好柳容止便又急急趕去看沈錯。

景城明白柳容止已從沈錯處得知沈雲破的死訊, 現在也不敢獨斷處理,只得讓人難先把沈雲破的屍體藏冰安置,等待柳容止清醒後再做決斷。

沈錯平日甚少生病,這一卻是病來如山倒,看起來着實兇險。

她一直高燒不退,無論什麽藥物都不見效, 只能不停地以烈酒擦拭身體降溫。

景城雖為沈錯派了兩名侍女, 但她便是昏迷中脾氣也頗為不好。

除了胭脂以外不肯讓他人碰觸,最後只能由胭脂一人貼身服侍。

她這一睡便是整整三日,胭脂沒日沒夜地守在她床前, 每過半個時辰便要幫她以冰水烈酒擦拭皮膚。

擦身降溫雖然辛苦, 但還不算艱難, 最讓胭脂煩惱的還是喂藥。

沈錯顯然不喜歡藥的苦味, 即便是有一些意識能夠吞咽, 大多時候也會吐出來。

要不是胭脂連哄帶騙地給她灌下一些, 禦醫這些藥怕是起不上一點兒作用。

直到第三日半夜,沈錯身上的熱度才漸漸褪去,人也不總是胡言亂語。

胭脂檢查過沈錯的額頭,确定沒有熱度後才徹底放下心來。

看着只是短短幾日便又消瘦了許多的沈錯,她的心裏又是心疼又是難過。

“沈掌櫃,您一定要好起來。”

雖然她從來不去探究沈錯與柳容止的關系,但只從平日的所見所聞也看得出,母女倆關系并不好,全靠沈雲破維系着。

她更知道,沈錯究竟有多依戀愛戴這位姑姑,突然遭此大變,心中一定痛苦至極。

可是胭脂不知道自己能為沈錯做什麽,比起周圍的人,她的力量實在是太弱小,太微不足道了。

胭脂望着沈錯的臉,憂愁地想了一會兒,因安下心來,不一會兒便恍惚地睡了過去。

沈錯雖然渾渾噩噩地昏迷的三天,但并不是一點兒意識都沒有。

她知道有什麽人來過,知道有人在為自己醫治,也知道胭脂一直在照顧自己。

只是內力紊亂,在體內四處流竄,猶如業火一般灼燒着她的身體與神智,讓她遲遲無法醒來。

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四肢也無法以自己的意識行動,她仿佛暴風雨中漂浮在洶湧海面上的一葉孤舟,無助而彷徨。

她一忽兒看見姑姑在對自己笑,一忽兒又看到小時候的自己與解語,眼前各種光怪陸離的景象不知是現實還是夢境。

沈錯只覺得口中發苦,心中發酸,在這世間已經了無生趣。

每每有這樣的想法時,她便覺得身上灼熱一分,內力熊熊燃燒着她的身體,仿佛要将她吞噬殆盡一般。

她覺得既痛苦又痛快,想要繼續又想要結束,恍惚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孔雀來迎接自己,看起來像極了她養的那只孔雀明王。

如果就此跟着孔雀明王離開,是不是就能回到天明山,回到天明教,回到姑姑還有解語她們都還在她身邊的時候呢?

可每當她生出這樣的想法時,便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低聲呼喚她。

不像姑姑那樣叫她無妄,也不像解語她們那樣叫她少主,不是錯兒,不是郡主,而是……

“沈掌櫃,您一定要好起來。”

沈錯體內的那股天罡內力以沈雲破所種的先天一炁為種,從她出生開始便一直自行運轉。

正因如此,不管是吃喝玩樂還是休息安眠,她的內力都能一直增長,練功速度遠勝于其他人。

天罡真氣的運轉一直十分平和,但這一次在沈錯受傷以及激烈情緒的雙重影響之下,天罡真氣徹底暴走,既然導致了這一場發燒。

而在漸漸退燒的現在,沈錯體內的真氣流轉也越來越慢,直至徹底停止。

仿佛是一切狂風暴雨過去後的平靜一般,海面如鏡,她這一葉小小扁舟也終于停止了颠簸。

沈錯緩緩睜開雙眼,終于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光明,耳中也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那是胭脂睡着時的呼吸聲,微弱、平靜卻無比讓人安心。

她微微側了側臉,看到胭脂小小的身體趴在床邊,稚嫩的臉頰上還充滿了疲憊。

身體的疼痛逐漸清晰,火铳造成的傷既能處理,也難愈合。為了不觸碰到傷口,她被墊高了一側的身體。

沈錯呆呆地看了胭脂一會兒,待思緒漸漸清晰後才抽出手,緩緩坐起身來。

屋外天光還未大亮,屋內只有胭脂與她。身上的傷雖然疼痛,但處理得十分不錯,她能夠感覺到自己在恢複。

沈錯察覺到體內真氣停滞,嘗試着運了一下功,卻發現天罡真氣再次運行後竟是逆着先前的經絡流轉的。當她再想停止,卻發現已經無法逆轉。

幸好并未感到不适,略一思考後沈錯便不再理會,轉而把目光又放到了胭脂身上。

她記得之前種種,記得找到了姑姑的屍身,記得解語的背叛,也記得昏迷前胭脂找到了她。

沈錯未曾想過,在這樣的時刻,竟是這小小的孩子成為了她的支柱。

可是,人總是會分離的,無論是至親還是摯友,都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就算胭脂說過要永遠陪着她,可她有姐姐也有弟弟,更有自己的人生,又怎麽可能會一直陪着她呢?

就連解語也……

沈錯伸手摸了摸胭脂的頭頂,柔軟的長發帶着一絲濕潤,當撫摸到胭脂的臉頰時,指尖傳來了柔軟細嫩的觸覺。

“胭脂啊……”

就連她的姑姑,她從小一起長大的解語、司命、聞識和白泉也會與她分離,更何況是這不過萍水相逢的胭脂呢?

就只剩下她一人好了。

“唔,沈掌櫃……”

趴着睡并不舒服,胭脂即便累極了也仍擔心着沈錯,故而睡得并不踏實。

當感覺到臉頰被人觸碰時,她很快轉醒過來,迷糊間看到沈錯已經坐起了身。

“啊,沈掌櫃,您、您醒啦!”

她面露激動與欣喜,開心不已地握住了沈錯的手。

沈錯淡淡地笑着,沖她點了點頭:“嗯,這幾天辛苦你了。”

胭脂一邊覺得高興,一邊卻又覺得哪裏不對。沈掌櫃的神情既平和又溫柔,看不出一絲悲傷與痛苦,卻讓人覺得那麽遙遠。

就好像、就好像……曾經的沈教主一樣。

胭脂雖見沈雲破的機會不多,但對她身上那股獨特的氣質印象深刻。

像遺世獨立的世外高人,世間已經沒有什麽東西再值得她留戀。

“您覺得有哪裏不舒服嗎?傷口痛不痛?要不要我去請禦醫過來為您換藥?”

沈錯搖了搖頭,輕輕道:“我沒有哪裏不舒服,反倒是你,沒有睡好吧?”

她說着拉住胭脂的手臂:“不要趴着睡了,到床上來吧。”

胭脂心中雖有疑惑,但想到沈錯先前都要她來暖床,便乖巧地脫去了外衣與鞋子,爬到床上。

“那我先幫您看看傷口有沒有裂開吧,好像沒有在發燒了。”

沈錯的手不止不熱,甚至似乎比平日的溫度還要低上一些。胭脂摸了摸她的手,擔憂道:“您冷嗎?”

“我不冷,傷口也沒有裂開,多虧你這幾日的照顧,我都已經好了。”

沈錯的反應實在是太平靜,也太成熟了。明明應該是個好現象,胭脂卻越發覺得不對勁與不放心。

“不要擔心了,你趁着天還未亮休息一會兒吧。”沈錯輕輕按住胭脂的肩膀,讓她躺到自己身邊,“睡吧……”

胭脂笑了一下,乖乖地閉上了眼,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知道沈錯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而這很有可能會引發某些她意料以外的事。

如果是平時的沈掌櫃,此時一定會一邊撒嬌一邊把心中的委屈盡數發洩出來。

她的情緒向來溢于言表,一眼便能明了。可此時,她卻壓抑着自己的心情。

胭脂心中無比酸楚,比起先前沈錯哭着向她說,自己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還要酸澀。

她閉着眼,感覺到沈錯也在一旁躺下,聽到了沈錯輕輕的嘆息。

景城這幾日也是憔悴了許多,雖然她不像胭脂那樣需要親力親為,但也沒有離開過柳容止一步。

幸好沈錯為柳容止輸過內力,等到第三日時,柳容止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下來。

只是柳容止一醒來便要去看沈雲破,不管景城怎麽勸都不聽。

“姑姑,沈教主的屍……身藏在冰窖之中,您如今身體虛弱,眼睛又還未恢複,實在不宜去那種地方,不如再等一等。”

“我的眼睛怕是好不了了,身體怕也是好不了了,又有什麽好等的呢?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去看看雲破。我腿腳不便,你便讓人把我擡過去吧。”

景城一聽,心中大慌了,忙不疊道:“您肯定是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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