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景城趕到行宮之時,沈錯正從屋內出來, 景城見她滿身是血, 還以為她已對柳容止下手,大駭道:“沈錯,你對我姑姑做了什麽!”
沈錯木然地看了她一眼, 嘴角突然現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不如你自己去看看?”
景城見她這番言行舉止, 坐定了心中所想, 一時悲憤欲絕:“殺人噬母,沈錯,你以為你能逃脫得了這個罪責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雖然我等不是你的對手, 但大炎能人輩出, 只要我父皇一聲令下,一定有人能将你繩之以法。”
“呵,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有這個閑功夫放狠話,不如進屋去瞧一瞧你最心愛的姑姑究竟怎麽樣了。”
沈錯看起來猶如羅剎一般,景城忌憚她不敢輕舉妄動, 正猶豫間突然看到錦衣衛從屋內沖出, 焦急禀報道:“公主,長公主還十分危險,請盡快宣禦醫救治。”
景城錯愕地看了沈錯一眼, 而後急忙向着房內跑去。
“姑姑!”
沈錯聽得景城這飽含情感的稱呼, 眼中忍耐了許久的淚水終于滑落臉頰。
胭脂與虎子是少數留在行宮內的人, 自然也聽到了這邊的巨大動靜。
行宮的建築在地動之中倒塌了不少, 人員也就盡量安置到了一處,故而胭脂當時所在之處離柳容止和沈錯并不遠。
胭脂聽到聲音時,解語剛離開不久。在離開之前,她曾囑咐兩人待在房間裏不要亂跑。
“姐姐,聲音已經停止了,我們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虎子早已不是過去那個怯懦的孩童,跟着幾位師傅習武,不止身手矯健了,膽子更是大了不少。
胭脂心中也十分擔憂,解語姐姐遲遲未歸,而那些聲響正是她離開後不久才開始的。
只是弟弟畢竟年幼,如今行宮仍舊混亂,她思考了一會兒後對虎子道:“我去看一看,你留在這裏不要亂跑。”
“我也去,姐姐,我可以保護你。”
“又不一定有什麽危險,我只是去看看,很快就回來。”
“可是……”
“解語姐姐回來沒看到我們會擔心的,你留在此處,萬一她回來也好讓她安心。”
虎子畢竟是跟着胭脂長大的,性格又乖巧,聽姐姐這樣說,只得點頭應是。
柳容止病重,皇上又派了景城來此,行宮裏的侍女自然都圍着這兩人轉。
胭脂出門時發現外頭空無一人,想了想還是朝着原本聲音所在的方向跑去。
她記得柳容止就住在那裏,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事,大家應該都會趕往那裏。
路上果然一副兵荒馬亂的場景,但胭脂看到來往的人不是穿着飛魚服的錦衣衛,便是穿着兵甲的士兵,間或有幾位侍女,并未有可疑的人。
胭脂膽子大了一些,從已經塌了一半的圍牆角探出身來,想尋個人問一問情況。
沒想到她才剛露了半個身體,便被一股力量揪住了後背的衣裳向上一提。
“啊——”
“你是誰?為何在此鬼鬼祟祟?”
胭脂身形嬌小,被對方輕松提起,不禁一陣暈頭轉向,眼前只能看見對方身穿飛魚服,是一名錦衣衛校尉。
“錦衣衛大人,我是郡主的侍女,只是聽到了這邊的響動,不放心才過來瞧一瞧的。”
“嗯……郡主的侍女?”
“是的,請問大人知道我家郡主現在何處嗎?”
胭脂強作鎮定,沒有露出自己的怯意。對方将她放到地上,語氣還算和善:“郡主方才離開這裏,我看她向山澗方向去了。如今這裏一片混亂,你若想尋她,便去那邊找一找吧。”
胭脂擡頭看向對方,只見面前的錦衣衛身形高大,眉目俊朗,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
“謝謝大人……”
錦衣衛揮了揮手:“山路難行,你要去便快些吧。”
胭脂行了個禮,轉身尋向去山澗的山道。
這名錦衣衛看了她的背影片刻,直到聽見屬下的聲音才收回目光。
“鎮撫使大人,我已派人回京禀告聖上,也已安排人手搜尋花弄影的蹤跡。只是這霍掌門該如何處置……”
此名青年年紀輕輕便已是從四品鎮撫使,可見其出身不凡。
先前便是他率領幾名錦衣衛率先趕到,武功亦是不弱。
而下屬之所以詢問他如何處置霍鳴英,正是因為他是乾正派的記名弟子,曾在乾正派學過幾年武藝。
“景城公主怎麽說?”
“公主暫時沒時間理會霍掌門,長公主的情況不容樂觀,她一直陪在長公主身邊……”
鎮撫使眉頭微皺,思考了一會兒之後道:“既然霍掌門那麽配合,便先好生照看着吧,等皇上下了命令在做處置。”
“那郡主……”
青年嘆了口氣:“無論是郡主還是霍鳴英,都是能以一敵百之人。若我等手中有火器或許還能周旋一番,如今這樣的情況若還想硬來,無異于以卵擊石。”
下屬沉默了片刻,也跟着嘆氣道:“俠以武犯禁,各門各派典藏秘籍不肯透露,各門派弟子也是眼中只有門規沒有律法。
明明他們都身懷絕技,卻不思考着如何憑自己的本事報效國家,整日只想着快意恩仇、行俠仗義,卻不知藐視朝廷法律為百姓帶來了多大的禍端。”
青年沉吟了片刻,突然爽朗一笑,拍了拍下屬的肩膀道:“如今比起過去已好了不少,皇上英明,長公主又有遠見卓識,這樣的狀況将來一定會改變的。
你也聽到郡主的話了,連原天明教少主都這樣說了,我相信安寧很快就會徹底到來。”
下屬似是被他感染,鄭重地點了點頭。
“不過,郡主竟有那麽小的侍女嗎?”
“嗯?”
“我方才見到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女孩,眼角有一塊殷紅的胎記,自稱郡主的侍女,正在尋找郡主。”
“哦,您說的是胭脂吧?我來行宮後有聽人提起過,說她身份特殊,曾救過郡主的性命,故而與其他侍女待遇不同。”
“哦……”鎮撫使點了點頭,“那小姑娘年紀雖小,但不僅行動近身而且有禮有節,一點兒也不怯場。”
“我早就聽說郡主身邊能人輩出,還有一位叫解語的姑娘……”
“解語姑娘?她如今又在何處?”
胭脂跟着沈錯來山澗泅水過許多次,所以對這條路十分熟悉。
只是因之前的地動,現今這路不像過去那麽好走,她不得不放慢腳步。
即便如此,她還是很快看到了沈錯的身影。
“沈掌——”
只是她才喊了半句便察覺到了不對,沈錯身上的衣服染着大片暗紅,像是血跡一般,向來挺拔高挑的身形也出現了一絲佝偻,腳步虛浮,猶如游魂一般飄蕩在狹窄的山道之中。
胭脂自小生活在村中,村旁便有山,跟着姐姐赤腳走過不知多少山路。
此時再顧不得矜持,一邊叫一邊小猴子般手腳并用,從落差坡高的下行山道中滑落下來。
“沈掌櫃,沈掌櫃!”
沈錯的耳力幾乎算得上是某種困擾,即便是睡夢中都能聽到遠處的聲響。
胭脂一直與沈錯同床共枕,自然深知這樣一點。可此時,對方卻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呼喚一般。
“沈掌櫃!”
胭脂察覺到不對,更是加快了速度,飛奔向沈錯身邊。
而越是靠近,她也越是确定,那片暗紅的污漬是血跡無疑。
甚至不用細看,她便已經找到了沈錯肩上血肉模糊的傷口。
“沈掌櫃!”
胭脂的聲音到了此刻已完全變了調,幸好不知是因為受傷身體虛弱還是因為心不在焉,沈錯走得極慢,終于是讓胭脂追到了身邊。
“沈掌櫃您怎麽了?您受傷了?我們先回行宮醫治吧!我聽說皇上派了禦醫來行宮……”
她驚慌失措地拉住了沈錯的手,然而沈錯像是沒有注意到她一般,繼續向前行走着。
胭脂看清沈錯的神情後,驚慌失措已變成了深深的擔憂。
“沈掌櫃,沈掌櫃!您不能再往前走了,您需要醫治,您還在流血……”
她花費了全身的力氣去拉沈錯,然而看起來腳步虛浮的沈少主力氣依然大得驚人,只是略微一動,便掙脫了胭脂的手。
“沈掌櫃,您怎麽了……”
沈錯這時才終于看向了胭脂,平淡的神情之中帶着一絲冷漠。
然而她的眼中正不停地流着淚水,臉頰早已一邊濕潤。
“胭脂,我姑姑……”
胭脂心中劇痛,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沈錯,只能跟着落下了眼淚。
“沈掌櫃……”
“我再也見不到姑姑,今後我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了。”
“沈掌櫃……”
“解語也走了,原來她一直在騙我。”
胭脂見過沈錯的許多面,強勢的、別扭的、孩子氣的,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脆弱的模樣。
即便是第一次相遇時,沈掌櫃受了那麽重的傷,也沒有像今日這般露出過這麽脆弱的神情——像是被所有人抛棄了一般。
胭脂終于意識到,一直以來在她眼中強大、厲害、無人能敵的沈掌櫃,原來也是需要他人保護的。
“她們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沈掌櫃……”胭脂的淚水比沈錯流得還要洶湧,她用小小的身體抱住對方,聲音輕柔卻堅定地道,“您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陪着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