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景城從柳容止的房中出來, 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

聽完這些往事,她的心中無比沉重。即便柳容止是她的姑姑, 她也無法為其做過的事開脫。

可在那樣的境地之中想要争奪天下,誰又沒做過幾件不義之事呢?

怪只怪姑姑終歸是動了真情, 若非如此,她如今也不會這樣痛苦。

“唉……”

景城想到柳容止的狀态, 心中十分擔憂。在此之前,柳容止的身體一直不錯。

即便有些舊傷, 在細心調理之下也沒怎麽發作過。可這一次,真是應征了那句病來如山倒。

人有的時候活的就是那一口精氣神, 若心中沒有求生的意念,即便是用再好的藥,也不過是吊着一口氣。

柳容止不止是身體消瘦, 之前摔落山道受的傷也遲遲未好。

禦醫說她的腿腳和眼睛怕是不能根治,要做好跛腳目盲的準備。

景城自小最崇拜的便是柳容止, 一想到這種可能心中便是不忍。

“你這一聲嘆息是為的誰?我姑姑,還是我母親?”

就在景城站在門口胡思亂想唉聲嘆氣之時, 耳邊突然聽到了沈錯的聲音。

經過這一次,景城對沈錯的武功有了進一步的認知, 也對她的膽大包天,任性妄為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只是聽到聲音便吓了一個激靈。

“沈、沈錯,你什麽時候站在這裏的?”

景城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的, 扭過身後便本能地後退了好幾步,直接靠到了門框上。

沈錯左肩受傷,左手被布條挂在胸前,右手拄着拐杖,神情冷淡地望着她。

“我一直都在。”

景城漸漸緩過神來,想起沈錯方才的問題,驚訝道:“你聽到姑姑和我說的話了?”

沈錯的目光投到了景城身後,似是透過木門看向了其中的柳容止。

“哼,只要我想聽,任何聲音都逃不過我的耳朵。”

她說得狂妄,景城卻毫不懷疑。這人被火器所傷都能恢複得如此迅速,內力之深厚簡直恐怖至極。

“那、那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沈錯靜靜地看了景城一會兒,突然道:“胭脂說是你命禦醫來為我醫治的。”

對于沈錯,長公主府的人除了敬畏防備以外還有恐懼憂患。

就如同沈錯從未相信過他們一樣,他們也從沒真正把沈錯當作是柳容止的女兒,長公主府的郡主來看待。

這一次事件發生後,家中下人都在為柳容止忙碌,禦醫只有一位,又哪裏敢做主讓出來給沈錯醫治呢?

景城現出一絲懊惱來:“有什麽問題嗎?你這家夥連神志不清時都戒心深重,老禦醫差點被你打得鼻青臉腫。”

“我沒有問題,只不過是來向你道謝的。”

若說之前景城只是有些慌亂,聽到沈錯這句話時,簡直是驚詫惶恐了。

“你說什麽?”

打死她也想不到,沈錯這傲慢的家夥竟會向她道謝,還是在發生這樣的事之後。

沈錯眉尾微微上挑,現出一絲不耐煩的模樣:“你怎麽年紀輕輕耳朵就不好使了?”

這神情、這語氣,是她認識的沈錯無疑了。

“你這人怎麽連道個謝都要諷刺人?”景城見她沒有惡意,心情慢慢放松了下來,“姑姑已經休息了,你要是想找她,等傍晚再來吧。”

“怎麽,你現在不怕我對母親不利了嗎?”

景城沒好氣道:“我聽錦衣衛說了你做的事,也聽姑姑說了……不論你是出于什麽原因沒有殺姑姑,我都感激你。”

“感激是因為方才聽了我母親的那番話嗎?”

沈錯果然将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景城知曉那番言論若出傳出去究竟會産生什麽樣的軒然大波,有些不自在地道:“我姑姑……或許不是一個好母親,好愛人,甚至算不上是一個好人。

但她确實是一個盡職的長公主,也是一個好女兒、好妹妹、好姑姑。

她犯下的錯并不是她一個人的罪行,一定要說的話,整個皇室都該與她一起承擔。”

沈錯冷哼了一聲:“你沒必要與我說這些,我沒想過要清算過往的事。”

景城抿了抿唇,不自在變成了尴尬。兩人相對無言地站了一會兒,就在她以為沈錯會離開的時候,對方卻突然又開口道:“我姑姑愛過我母親……你覺得這件事是真的嗎?”

景城一愣,怎麽也沒想到沈錯站了半天竟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這是真是假,她又不曾親身經歷過,又哪裏知道?

“我姑姑都說到這種地步了,總不至于還要在這方面對我撒謊吧?”

沈錯神情愣愣,半日才喃喃道:“原來如此……只是母親不配得到我姑姑的愛。”

景城想要反駁,卻無奈找不到話語,最後只能含糊道:“過去的恩恩怨怨如今誰也說不清了,沈教主……我對沈教主的事深表惋惜。她的屍身藏于冰窖中,你……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錯搖了搖頭:“不必了,看過又能如何?我姑姑會活過來嗎?人死如燈滅,我天明教并不在意死後之事,母親既然在乎,便交給你們處理吧。”

景城此時才發覺沈錯言行舉止,神态表情與往日大有不同。

反倒很有幾分沈教主的意味,驚訝道:“可你之前還不準人碰……”

“我那時方在氣頭上,也免不了一個人之常情。”沈錯瞟了景城一眼,“你這人怎的如此啰嗦麻煩,難道我搶走姑姑的屍首你便開心了嗎?”

景城也覺得自己頗為沒道理,卻還是忍不住低聲咕哝:“我又沒這樣說。”

沈錯似是懶得再理她,拄着拐杖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沈錯擡頭看了看天空:“我與母親相看兩相厭,如今姑姑已經不在,我留在炎京也沒有意義。

之後我會回江南,這樣母親與你父皇也會放心一些吧。”

景城與沈錯相處的時間并不久,兩人也頗為不對盤。可真見她如此落寞,聽到說這不知何時再聚的分別,心中竟也生出幾分離別的惆悵來。

她父母健在,又是皇室最尊貴的公主,即便有不順遂的地方,總的來說還是幸福的。

可反觀沈錯……想起姑姑的話,她無法抑制地對這位表姐生出了一絲憐惜之情。

“你走之前,還是與姑姑說一聲吧。”

沈錯淡淡地道:“客人離開,知會主人是常理,你放心,我不會不聲不響地走的。”

景城因那一點兒憐惜,沒有計較她曲解自己的意思。

“表姐,你……”她原想說,就算沈教主不在了,沈錯也并非孤身一人。

然而想了半天,又覺得這話由自己說出來太過虛僞,最後只能改口道,“你保重身體。”

沈錯沒有回答她,只是拄着拐杖離開了。

胭脂一直在院外等候,一見沈錯出來連忙迎了上來。

沈錯看着胭脂似若有所思,胭脂被她看得心中發慌,忐忑道:“沈掌櫃您怎麽了?”

沈錯移開了目光,拄着拐杖走在前頭:“沒什麽,我打算待身體恢複一些便離開炎京,回嚴州去。”

胭脂一聽,不禁喜上眉梢。

炎京雖好,但她住得并不習慣。無論是氣候環境、風土人情還是這過分周到的待遇,都與她在嚴州生活時大不相同。

說實話,她真的很想念嚴州,很想念雜貨鋪,也很想念煎餅。

“那我回去就準備行李。”

“嗯……下山後我便命人送你和虎子去乾正镖局,你姐姐的師門最近雖然有些風波,但我相信很快就會平息。

你們姐弟三人團聚,我也算完成了當初自己的諾言……”

沈錯說完這句話後,胭脂便呆立在了當場,沈錯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

胭脂終于明白自己當時預感到的是什麽了——沈掌櫃要她離開。

“你把自己和虎子的東西都收拾好,不要怕麻煩,把能帶上的都帶上。

你曾救過我的性命,又盡心盡力地服侍我兩三年,我會讓白泉另外再給你準備禮物,保證你們姐弟三人沒有後顧之憂。”

“為、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胭脂眼眶通紅,哽咽道:“沈掌櫃,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事,所以你要趕我走?”

沈錯似是不解她為何這樣問:“我是不是趕你走,而是讓你與家人團聚。霍梧桐是你和虎子的姐姐,她希望你們能回到她身邊……你們也本該團聚。”

“可是您明明說過,想要我留在您身邊的……”

沈錯嘆氣道:“先前是我太過任性,無理地阻礙你們姐妹團聚。我母親說得對,家人就該在一起才是。如今不過是把一切撥回正軌而已,你不要多想。”

眼前的沈錯是如此陌生,那個會撒嬌,會胡鬧,會任性的沈掌櫃似乎消失了一般,剩下這個會為她人思考,會說得體話語,會成熟處事的扶風郡主。

這似乎是在一瞬之間發生的事,短得讓胭脂措手不及,無所适從。

她明明已經想好,從今往後都陪在沈錯身邊,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告別通知打亂了所有的計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