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父女倆一直在談事,從進門就沒停過,都是些有關工作的交代,老爺子還是挺在乎家族事業,事無巨細地說着,簡直操心不完。
青禾在一邊坐着,要懂不懂地旁聽。她不會經營公司,工作經驗也少得可憐,這種對話就是十足的盲區,聽天書似的。
不過施念英無疑是懂的,而且十分了解文家旗下各公司的構造,她背對着老爺子和文寧,手上正在搗鼓茶葉,心思卻早就飛遠了。
青禾有意無意關注施念英,看破不說破。
老爺子現在的做法肯定偏心,明面上是讓文寧幫着忙公司業務,實則是在女兒和未成年的兒子間暫時做了選擇,極有可能會把文家的大權交給文寧。但現在就把文家交給女兒當家做主,那以後呢,兒子怎麽辦?
施念英對此有怨氣也正常,別說是在文家了,随便換個正常家庭亦是如此,本質沒區別。歸根到底,還是對這種極度不公正的分配方式感到不滿,不患寡而患不均,誰都沒法兒平心靜氣地接受。
不過另一方面,換個角度來看,這些都是未定局面。假使若幹年後,真到了正經分遺産的時候,老爺子要是均分財産或者偏向文恩承,那對文寧而言肯定也不公平。
為家族辛苦勞作多年,數十年如一日地做貢獻,明明是付出最多的那個,可到最後卻是為別人做嫁衣,甚至于被踢出本家,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在少數。
老爺子都做到這份兒上了,施念英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忍着,不就是做的後一種打算,只是當下的決定而已,結果怎麽樣還是未知數。
何況文恩承可是親兒子,血濃于水,哪怕多年後真比不上文寧,可單單憑着這層血緣關系,再加上施念英的妻子身份,屆時還是能分到不少了。老爺子不是絕情的人,當年跟前妻離婚都那麽大方,對她們母子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不管現在如何,反正裝裝樣子也要過下去,不撕破臉皮就行。
試探都不用,青禾一眼就能把施念英的想法摸清,把對方看得透透的。
瞥了下那邊的文寧,文寧像是感受不到那母子二人的敵意,全程做好自己該做的事。這人好像一點都不在意老爺子的打算,給她也好,給文恩承也罷,她不是很上心,仿佛願意接手文家的攤子,僅僅是出于後輩該盡的責任,為原生家庭出份力罷了。
文寧有自己的事業,早就獨立于文家之外。
青禾心頭的滋味複雜,一時不好受。她對文寧的情感不是想象中那麽幹脆,做不到完全不在意,相處久了,多少還是會關心對方。
施念英母子的做派太有針對性,其心昭昭。
等到文恩承再次上前賣乖,準備湊到老爺子跟前當好兒子時,青禾還是沒忍住,出聲把文恩承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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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機靈,先是一愣,再老老實實地站住,一邊嘴甜地叫人,一邊滿臉天真不解地望向青禾,當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問:“嫂子,叫我有事嗎?”
這聲“嫂子”叫得青禾起雞皮疙瘩,受不了這樣故意賣乖套近乎。母子倆何時對她客氣過?從結婚至今,文恩承就沒這麽喊過人。
壓下心頭的強烈不适,青禾也做出一副溫和無害的樣子,笑了笑,拿出嫂子該有的架勢,朝文恩承親昵地招招手,再把包拉開,回道:“沒什麽事。你過來,給你點東西。”
文寧回頭瞧了眼,老爺子亦看過來。
文恩承都快挨到病床前了,聞言,臉上的不情願立馬顯露。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藏不住情緒。
但文恩承是側身偏過頭的姿勢,後方的老爺子瞧不見他的神情變化。
青禾不會真做什麽,念及這破孩子才十歲大,她當做感受不到,難得耐心一次,輕輕拍了拍旁邊的位子,平易可親地說:“過來,坐這兒,有東西給你。”
文恩承癟癟嘴,唇瓣撅得老高,都可以挂油壺了。他悄悄看了看自家親媽,見施念英沒太大的反應,這才慢吞吞走過去。
青禾拉着他坐下,淡定地從包裏摸出一把奶糖,塞到他手裏,面上穩如泰山地說:“喏,楊叔說你愛吃糖,專門給你留的進口糖,嘗嘗,喜歡嗎?”
她扯起謊來可謂一套又一套,說得煞有介事,言辭真切,聽不出半點虛假的意味。
楊叔沒說過這話,文恩承平常不怎麽吃糖,專門留給他就更不可能了,全是胡謅的話。不過這包糖确實是進口糖,但不是她買的,是上次葉希林托朋友從國外采購時朋友送的。糖太甜,放了很久都沒人吃,她出門順手抓了一把,現在用來打發小孩兒。
文恩承不大高興,可沒表現出來,收下糖,悶悶小聲說:“謝謝。”
“不用,”青禾說,剝一顆糖送到他面前,“吃吧,挺好吃的。”
接下來文恩承沒能再過去打擾文寧和老爺子,青禾閑着沒事幹,一個人應付母子兩個,跟着一塊兒做戲。施念英很是不悅,可憋住了沒發作,期間還體貼入微地給青禾倒水。
等到文寧和老爺子談得差不多了,青禾抽空出去透透氣,去了趟洗手間。
恰逢施念英出去取藥,回來時在樓道口撞見。青禾連表面功夫都不想再做,不招呼對方,轉身就往病房走。施念英卻在這時把她叫住,別有深意地問:“見過安然了吧?”
不知道這是在發什麽神經,青禾懶得搭理,散漫地嗯聲,擡腳就走。
施念英在背後站着不動,盯着她的背影,一瞬間看穿了什麽似的,忽而來了一句:“文寧還沒告訴你嗎?”
青禾頓住,沒明白這雲裏霧裏究竟要幹嘛,于是回頭瞧了瞧。
施念英一臉耐人尋味,好似窺視到了秘密,不再假惺惺地掩飾自己,說:“難怪你這麽護着她,原來還不知情。”
本是不想理會,可那話裏的含義實在深長,青禾猶疑,問:“什麽意思?”
施念英莞爾,卻不再多言,繞過她走開了。
青禾跟上去,然而沒能逮住對方問清楚,施念英很快就回到病房,她慢了一步。
探視很快結束,小兩口只是過來看看,老爺子無大礙,交代完事情就讓文寧早些回去。公司的事務還有一大堆沒處理,文寧可不能在醫院久待。
回去仍是坐文寧的車,這次兩人不如來時關系緊繃,軟和了許多。青禾護人的那番做法不要太明顯,傻子都看得出來。
車子沒往老城區開,徑直去江庭。
青禾說:“我要去西河街。”
某人仿若耳朵聽不見,柔聲問:“晚上想吃什麽?”
青禾嗫嚅半晌,想拒絕又說不出口,憋了半天,反問:“你不回公司?”
文寧點頭,“在家辦公。”
要管自己的雜志社和公司,又要顧及文家那邊,如果沒有特別要緊的工作,在家辦公也行。文寧有一群助理和秘書,雜事都可以讓這些人去辦。
青禾動動嘴皮子,下意識想刺一句,話到嘴邊又止住了,轉而嘀咕道:“在家不如公司方便,更麻煩。”
文寧不解釋,繼續開車。
青禾止不住話頭,接着又講了些有的沒的。分居大半個月,她變得愛叨叨了。
快到江庭那會兒,她記起醫院裏施念英的話,糾結了片刻,還是實話實說,把過程複述一遍,直愣愣地問:“你真有事瞞着我?”
看着前方的路,文寧默然許久,可也沒狡辯,應當是斟酌了一會兒,應道:“嗯。”
“什麽事?”
這人卻不再講下去,而是說:“忙過這陣子再告訴你。”
思及施念英提到謝安然,青禾以為是早些年的糊塗賬,指不定是文寧和謝安然曾經發生過什麽糾葛,還是比較私密的那種。想到這兒,她心底裏某種情緒作祟,莫名就有點酸,兀自消化了半分鐘,含糊不清地跳過這些話。
車子抵達別墅,文寧進書房辦公,青禾去樓上的訓練室待着。
一下午,好幾個秘書和助理過來,全是生面孔。青禾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青禾,總歸不是熟人,倒免去了撞見的尴尬。
文寧忙得不可開交,一連在書房裏待了五六個小時才出來,中途連一口水都沒喝過。
青禾正猶豫要不要上去叫人吃飯呢,孰知到點對方就下來了。一別多日,妻妻二人終于久違地坐一桌吃飯,不要太和睦。
吃完飯,文寧又上去,一口氣不歇地工作。
一天就這麽過去,兩人鬧矛盾沒說開,和好亦風平浪靜,各自心照不宣。
文寧買了一束風信子,提早就放在房間床頭櫃上,卡片上親筆寫:青禾收。
青禾暗自嫌棄對方,但還是受用這套,即使嘴上不說。作為回應,她給文寧泡了杯咖啡送去書房,把東西放桌上,一臉不關心地說:“顧阿姨給你的,讓我帶上來。”
顧阿姨,家裏的幫傭阿姨中的一位,平時對青禾最好。
送完咖啡,也不等文寧開口,三步并作兩步離開,生怕對方會發現一般。
文寧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望着她的背影。
夜裏,兩人一個房間同床共枕。
青禾睡得早,直挺挺躺着,被子都被踢到腰間的位置。文寧工作到兩點多才過來,輕手輕腳進門,只把床頭櫃上的小臺燈打開,借着昏黃柔和的光,她拉了拉被子,給青禾掖好被角。
空調溫度23℃,不算高,不蓋被子睡覺容易着涼。
青禾睡得不踏實,朦朦胧胧間感受到有人碰了自己,便卷起薄被翻了個身,還皺緊眉頭。
文寧坐在床頭,指腹在她臉側劃過。
她沒反應。
夜色深深,蔓延至無邊無際。
過後的兩天,樂隊裏較為清閑,公司還在準備下一步的宣發,要求慢速火車這邊全員低調,也不準她們再去海角五號演出。
公司在這方面有補貼,青禾樂得當鹹魚,有心情就練練貝斯,沒心情就打游戲混吃混喝,把厚臉皮發揮到極致。
楊叔去西河街幫她把東西都搬回去,其實也沒什麽可以拿的,全是換洗的衣物,搬不搬都行。
重歸于好的兩人比之早先收斂了許多,過去的事輕拿輕放,誰都不再提這茬。
除去那束風信子,文寧還送了一些別的玩意兒,玫瑰,貝斯弦,撥片……不再像以前那樣,不是名貴的衣服就是奢侈品,現在的實用多了。
青禾心裏門兒清,知曉對方這是在做什麽,她裝作不懂,東西照收,可不予回應。
不只是送禮物。自從和好以後,妻妻倆沒再做過,故意在克制,不再僅僅是各取所“需”。
這樣的相處模式讓兩人都“倒退”了幾歲,宛若回到了小女生時期。青禾挺吃這種純情套路,被吊得心癢癢,就是強撐着不表态。
克制持續了将近一個星期,直到青禾要離開幾天。當晚,文寧早早就回來,跟青禾在房間裏待了很久,連晚飯都沒能準時吃。
青禾有點沖動,情動時分就口不擇言,勾住文寧的肩膀,揚了揚白嫩的脖頸,手指穿過對方細密柔順的頭發,最終撫在文寧後頸上。
文寧挨上來親她的嘴,不讓她亂說話。
她平靜不下來,摸了摸文寧的臉,抵住這人的額頭,壓抑着低聲問:“喜歡我嗎?”
面前的人不吭聲,只是吻她。耳朵、臉側、下巴……沒完沒了。
黑夜放大了所有情緒,念想直往骨子裏鑽。
“文寧,你喜不喜歡我?”她執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