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果他們之間有個孩子……

李成未回到四焉居時,屋內亮着燈,房門也敞開着。

他遠遠地便看見蘇金枝倚在桌旁,以手撐着臉,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對着桌上的紅泥小爐扇着風,爐子上架着一個藥罐子。

那一瞬,不知怎地,他忽然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他快步走了過去,卻又堪堪停在門口。

蘇金枝聞見動靜,擡頭轉了過來,沖他微微一笑:“你回來了。”她笑的那樣自然而然,就像一個真的在等待夫君歸家的妻子。

“你怎麽還沒歇息?”李成未這才擡腳走了進去。

蘇金枝放下扇子,轉身将藥罐子裏的藥端起來倒在碗裏,又端起藥碗吹了吹,然後遞給他道:“這是你親手采的紫珠草,必須盡快入藥煎了,不然死了就沒有效了。”她采的藥當時連背簍被殷廷燦一腳給踢到了懸崖下面去了,幸好李成未真采到了一株,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李成未心情複雜地看着藥碗,半晌後,他擡頭定定地凝望着蘇金枝的眼睛,小心地問:“你不生氣?”

蘇金枝茫然:“生什麽氣?”

李成未抿了一下唇,目光在她脖頸上包紮好的傷口處停留了一瞬,“我沒有選擇救你。”

蘇金枝沉默了。

說實話,要說一點不生氣那是假話,他不救自己就算了,竟然還刺激殷廷燦殺了她以試探他是否在乎。不過轉念一想,李成未這麽做也只是為了能活着,想活沒有錯,她又有什麽權利和資格則怪他的選擇。何況,她來到他身邊本就動機不純。

蘇金枝‘嗐’道:“我是你什麽人啊?憑什麽要求你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救我?如果換做我是你,我也會和你的選擇一樣。”

李成未動了動唇,想解釋點什麽,可一開口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話可說,似乎說什麽都是蒼白的,他當時确實有那麽一瞬間想放棄過蘇金枝。

他低下頭,看着蘇金枝的水蔥般的手端着碗,翹着的只有半截蘭花指,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釋然有之,失落有之,愧疚有之。

暈黃的燈光下,少女半仰着頭,臉上挂着慣有的微笑,脖子上明明帶着傷,卻沒有一點京中女子的楚楚可憐和軟弱懼怕,她就像是一株牆角下的野薔薇,任憑風吹雨打,卻依舊活的鮮豔,永遠帶着一股子蓬勃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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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未忍不住擡手,輕輕碰觸了一下蘇金枝脖頸上的纏着的細布,柔聲問:“疼嗎?”

蘇金枝一愣,被李成未突然而來的溫柔和關心給驚住了。

李成未冰涼的指腹隔着細布貼在她的肌膚上,莫名地給她帶來一種說不出來的顫栗感,她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笑笑:“只是一些皮外傷而已,一點也不疼。”

李成未的手僵了僵,然後緩緩垂下,“以後不會了。”

“?”蘇金枝聽地雲裏霧裏。

李成未凝望着她,認真地說:“以後不會有這種危險了。”他要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想保護的人。

有了錦衣衛的保護,以後當然不會再有這種危險了,蘇金枝敷衍地點點頭,催促道:“我也這麽覺得,藥要涼了,你快喝藥吧。”

最近也不知李成未抽什麽瘋,天天拉着常留教他練劍。

常留則生怕跟上次一樣,練地他家主子又是吐血又是昏迷的,急忙跑來玉棠小院找蘇金枝打商量。

不過蘇金枝認為,以李成未的體質正是應該多活動活動筋骨,只是需要把握分寸,循序漸進。

對于‘循序漸進’常留最是懂得,于是回去後,他就開始教李成未紮馬步,既能磨砺人的耐力,還可以強身健體,最重要的是不會讓他家主子累到吐血。

蘇金枝原先覺得,以李成未養尊處優的性子,定然堅持不過一旬。不料,李成未這一紮便是整整兩個月,而且竟然毫無怨言,連常留都忍不住嘆為觀止。

經過兩個月的堅持,李成未的下盤紮地越來越穩,身子骨也明顯硬朗了許多,連離魂症都沒再發作了。

這是一個很好的現象,比蘇金枝預想的還要好,蘇金枝想着李成未如此發奮,許是那次爬山打擊到了他,所以才決定強身健體的吧。

如此倒是與她不謀而合,因為李成未越是強壯,雪魄自然就恢複的越快,她離開李成未的日子就越來越近了。

轉眼中秋節,殷貴妃在禦花園祭月,設筵宴,五品以上命婦皆要赴宴,蘇金枝身為世子妃自然也在名單之內。

這種筵宴蘇金枝一般是能推則推,實在推不掉就去敷衍一下,畢竟雍王府裏的這些正主們都不在乎,她一個外人又何必上心。

只是這次送帖子來的小太監似乎格外熱心,還特意告訴她,今年的中秋筵宴較往年不同,殷貴妃別出心裁,弄出了很多新巧的玩意兒,有意思的很呢,叫千萬不要錯過,蘇金枝只好應下了。

小太監一走,蘇金枝就前去請示沈悅瑤,沈悅瑤果然甩手不去,還讓她好好進宮去玩。

這日黃昏,蘇金枝剛坐進馬車,突然,車頭一重,車簾撩起,緊接着鑽進來一個人。

熟悉的淡藥香混着着幽幽菊香的氣息很快萦繞在她的鼻端,讓她忽然想起今早剛送進四焉居的幾盆菊花,這麽快就沾染在人的衣裳上了。

蘇金枝不解地看着撩衣而坐的李成未,“你怎麽上來了?”

李成未坐下,理了理身上的披風,言簡意赅道:“進宮。”

蘇金枝蹙眉:“你不是一向不參加這些筵宴?”

李成未撚起身前的一绺發絲順了順,挑眉冷嗤道:“我若再不出現,只怕有的人還以為我死了。”

蘇金枝:“……”

這又是誰招惹了這位祖宗。

馬車啓動後,李成未靠着車壁閉目養神,一邊道:“進宮後你要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別在裏面随意亂逛。”

她又不是第一次進宮,自然知道不能随便亂逛,只是李成未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小心,還要寸步不離地跟着他……

蘇金枝忍不住打趣道:“怎麽,宮裏有鬼啊。”

李成未睜開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鬼有什麽可怕的,可怕的是人心。”

他砍了殷廷燦的一雙手,殷家竟然風平浪靜的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這實在不太像殷家的做派。

自從繼後薨逝後,中宮一直無主至今,殷貴妃便成了六宮之主。

歷來祭月筵宴便由殷貴妃代為舉行,這次雖然也不例外,但是對于雍王府而言,向來可去可不去,但是殷貴妃這次卻特地派了個人,來慫恿這個傻丫頭進宮,很難讓他不懷疑殷貴妃的用意。

這丫頭哪裏知道後宮裏的人心詭谲,他還是跟着比較穩妥。

李成未的高深蘇金枝不懂,也懶得懂,便從盒子裏拿了本游記随手翻閱了起來。

李成未瞥了一眼蘇金枝手裏的游記,“你還喜歡看這樣的雜書?”

“閑來無聊,随便翻翻而已。”

這本游記其實是二師兄送給她的,上面有許多地方是二師兄帶她游歷過的,還有一部分沒去過,蘇金枝是想着回去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待她回到神藥谷後,她就求二師兄帶着她把剩餘沒玩過的地方繼續游遍,故而提前了解一下。

祭月的地方設在禦花園的祭月臺,外客們皆由皇宮最北面的神武門進入,再經順徵門進禦花園,所以神武門外幾乎停滿了馬車,賓客們都在排着隊等待着守衛們驗牌放行,唯有李成未的馬車徑直穿過這些人來到門洞下,守衛只勘驗一下符牌便放了進去。

車剛駛過轉角,前頭的常留突然一聲驚呼:“小心!”

緊接着又是一聲急“籲”——

馬車陡然剎住,蘇金枝一個不防,向李成未的方向栽了過去,正在閉眼假寐的李成未飛快睜眼接住了她。

二人面面相觑,然後就聽見外面常留略帶驚慌的聲音:“殿下你沒事吧?”

李成未還抓着蘇金枝,蘇金枝飛快地道了一聲“多謝”,轉身去卷車簾,便看見一個男子一臉煞白地跌坐在地上,男子看起來二十多歲,長着一張圓潤白淨的臉,穿着一身半舊的圓領袍,離他們的坐騎不過兩腳的距離。

“你壓壞了我的撥浪鼓,你快還我的撥浪鼓!”男子緩過來後,立即指着局促不安的常留大喊。

這時,從男子身後的門裏又沖出來一個急急匆匆的老太監,老太監見男子一股屁坐在地上,撥浪鼓被馬蹄踩地稀巴爛,吓地面色大變,哎呦呦地喊:“三殿下,您沒受傷吧,快快起來吧,仔細地上涼。”

男子立即彈腿撒潑起來:“我不起,我不起,我就要我的撥浪鼓。”

蘇金枝見狀,就知道那人就是傳說中的癡傻皇子,三皇子李潤陽。

看着手足無措的常留和怎麽勸都勸不好的老太監,蘇金枝決定親自下去試試。

常留一轉身,便瞧見蘇金枝已經從車頭上跳了下來,李成未正好卷起車簾走了出來,靜靜地立在車頭上看着蘇金枝。

常留沖蘇金枝行禮:“世子妃。”

蘇金枝道:“讓我試試。”

老太監一聽,忙也沖蘇金枝行了個禮。

蘇金枝走到李潤陽面前蹲下,平視着李潤陽的眼睛耐心地說:“三殿下,撥浪鼓已經壞了,不能玩了,不如,我用其他的東西換你的撥浪鼓好不好?”

“什麽東西?”李潤陽不再彈腿了,一眨不眨地盯着蘇金枝。

蘇金枝從荷包裏取出一顆饴糖,放在手心裏攤給李潤陽看,微笑着問:“這個東西好不好?”

李潤陽拿起饴糖搖頭晃腦地看了看,皺眉道:“這是什麽東西?”

“這叫饴糖,可甜了,你嘗嘗看。”說着,她拿過饴糖,剝開外面的糖衣,重新遞給李潤陽。

李潤陽拿起饴糖放進嘴裏嚼了兩下,原本緊皺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了,他興奮地說: “真的好甜,”他一邊吧唧着嘴巴,雙眼還直勾勾地盯着蘇金枝的荷包追問,“你還有沒有?”

“有,”蘇金枝将荷包裏的饴糖都拿了出來,放在李潤陽的手上,“這些都給你。”

李潤陽開心極了,捧着饴糖愛不釋手。

“那你現在可以起來嗎?”蘇金枝問。

李潤陽連連點頭,在蘇金枝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蘇金枝還細心地替李潤陽拍打着身上的灰塵,又将他歪斜的頭冠扶正。

車頭上李成未看着蘇金枝毫無輕視的舉動和滿眼慈柔的模樣,心裏忽地一動。

如果他們之間有個孩子,蘇金枝是不是也會用這樣慈柔的面孔疼愛那個孩子?

緊接着,他就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地心頭微震,眸心一瞬間變得冰冷。

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

他怎麽可能會讓蘇金枝有他的孩子。

就在這時,門後面又走出來一個女子,那女子一身素衣,頭上戴着蓮花冠,看見門外站着的人,神色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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