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置之死地 而後生
韓無章還想再說些什麽,但他還沒來得及張嘴,便被青青忽然掃過來的尾巴拍暈了。
青青是條很挑食的蛇,大腦袋伏在韓無章身上拱了拱,估摸是被韓無章身上那股子說不清是什麽味道的香薰熏得有些上頭,明明是該拐着彎往前爬的蛇類,愣學會了走直線,淚眼汪汪地縮小身軀,轉瞬便攀回即墨遲腕間不動了,仿佛生怕即墨遲再喊他去吃韓無章似的。
經這麽一鬧,幾個時辰過去,日落月升,夜色如墨。
韓無章因為活得過分精致,意外撿回一條命,一時半刻都不會醒,即墨遲也懶得再搭理他,畢竟好不容易得了安寧,得先費心安撫行一善。
不費心不成啊,系統已經急得在他耳朵旁邊嗷嗷叫喚了。
系統:遲寶啊!我腦子缺根筋的遲寶啊!這種時候就不要再忙着和醬油路人打架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快去哄善善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和善善共享一個生命條啊!
系統:遲寶你到底有沒有聽到人家說話嘛!人家和你道歉還不行?人家權限不夠,真的沒辦法幫你在一天之內調出兩次【攻略條】啦,但是人家有預感,善善現在真的非常生氣啊啊啊!!!
系統:遲寶——
系統:遲寶我求你轉個頭吧,你知不知道如果善善被你氣死了,你也會死的,和你綁定在一起的我也會被炸的!
…
一聲接一聲的催促在耳旁不斷響起,即墨遲被吵得攥緊了拳頭,越發心煩意亂,除了想砸點東西撒氣之外,根本沒有辦法靜下心去思考什麽。
韓無章的忽然出現,是個大變數,幾乎打亂了即墨遲所有的計劃。
原本,即墨遲是想着随便扯個合适的假身份,趕在韓無章養好傷之前,盡量在五十年內完成系統派給他的任務,幫助行一善修至洞虛境界,順利拿回自己的修為,然後再和對方分道揚镳,大家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再不相見,誰想到中途還能碰到真的韓無章?
心焦之際,即墨遲轉頭去看行一善的反應,見後者板着臉,目光晦暗不明。
坦白講,方才韓無章的話,似乎是讓即墨遲在無知無覺中隐約抓着了點東西,但具體抓着的是什麽,又不及細想。
事到如今、似乎……似乎就算抛開系統,即墨遲也有些舍不得放行一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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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該怎麽和行一善解釋呢?
誠然,正如行一善所言,騙了就是騙了,高人收徒這種說辭既然已經行不通,若要行一善繼續聽話,就得另外再找別的說法。
可是、可是到底該找什麽說法呢……
如實相告天道預言之事?可算了吧,那破系統從來都只能被他一人看到,即便說給別人聽了,別人也只會當他是在編更大的瞎話,根本不會信。
一口咬死真的韓無章是騙子,先把眼下這關混過去再說?唔……似乎也不大可行,這種蹩腳謊話連青青都不會信。
怎麽說都不對,越是着急腦子越亂,因常年徘徊在上修界武力值天花板之列,鮮少遭受過毒打,更不屑于撒謊騙人的魔尊冥思苦想,晃着自己此刻滿是漿糊的腦袋,得出一條至關重要的結論:演戲真難,如果虞潋還在就好了。
“呃……,你聽本座與你說。”
眼見着行一善的臉色越來越差,身旁又沒幫手,即墨遲被逼無奈,只得臨時學會自力更生,循着虞潋那套說謊要七分真三分假的諄諄教誨,磕磕絆絆開始胡扯。
即墨遲道:“本座的确騙了你,但是無論你相信與否,本座隐瞞身份接近你,真不是為了抽你的神魂煉兵,而是另有目的……”
行一善只是安靜聽着,既沒有反應激烈,掙開即墨遲用力抓住他的手,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但正是這種令人摸不着頭腦的古怪态度,才最讓即墨遲心慌。
“呃,本座、本座是從萬鬼宗裏出來的不假。”即墨遲被看得心裏沒底,下意識舔了舔嘴唇,腦子比平常慢了半拍,連自己都有點捋不清自己正在說什麽了,再開口越發語無倫次。
“本座……不,不是本座,是我、我自知從前有錯,想要帶領萬鬼宗改邪歸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機會,便想着、或許可以從你身上入手,從小事做起,好歹先獲取到你的信任,再讓你牽線,約出你的掌門師尊來,大家心平氣和坐下來談一談,而後……而後、再再由你的掌門師尊牽線,約出另外三大派的掌門掌教來,大家再坐下來,繼續心平氣和的談一談……”
“總之我真的是沒想害你,更沒想害任何人,我只是……呃,你做什麽用這副表情看着我?”
“……好吧我知道,我說的這些話,聽着肯定是不太可信……”
謊話說到一半,不等行一善開口反駁,即墨遲自己就先編不下去了。
還是那句話,演戲真難,如果虞潋還在就好了。
思及此,即墨遲長嘆一聲氣,将自己僅有的那點耐心發揮到極致,終于放棄掙紮找回自我,開口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現在到底是怎麽想的,給本座個準話。”
行一善:“……”真的不再多努力一下了嗎?
被指名道姓地問到家門口了,行一善這才斂起眼裏那點打探,無甚表情地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即墨宗主,你看我脖子上面長的這個是什麽?”
“什麽?”
“是好大一顆腦子。”
即墨遲:“???”
即墨遲緊張得悄摸攥緊了拳,“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行一善唔了一聲,當着即墨遲的面搖了幾下頭,又點了幾下頭,冷淡道:“即墨宗主,我雖然愚笨,但我方才搖晃腦子時,并未聽見水聲。”
即墨遲:“……”
即墨遲:“所以你今天是肯定不會再聽本座的話,乖乖跳這天火谷的了?”
行一善沒有否認,而是順勢退開好幾步,甩掉即墨遲的手。就在兩人指尖交錯,失去觸碰的瞬間,即墨遲清晰感到自己心口疼了一下。
這可如何是好,即墨遲想。
行一善自己不跳,總不能讓青青直接把人拍下去,太過順應原劇情的話,是會被系統扣行善值的。而且退一萬步說,就算暫且舍下這點行善值,真讓青青出手,待到來日,行一善在天火中重塑經脈後,多半也不會感激他,而是将這奇遇完全當成天賜的機緣。行一善若不感激他,那經驗值完全就是白掉。
更何況,讓一個人在非常絕望的情況下墜入天火谷,實在太苦了,即墨遲有點舍不得行一善吃這苦。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一時間,即墨遲沉默了許久。
“也罷,你現在不相信本座,也是應該的。”
就在兩人陷入僵持,彼此都進退兩難時,即墨遲使勁壓了一下自己不知緣何而隐隐作痛的心口,把牙一咬,幹脆利落解開身上的大氅,将它用力抛向空中。
“說了你也不明白,反正你的命就是本座的命,你要是死了,本座定然也是活不成。”
一面喃喃自語着,一面将鳳羽金線的另一頭在自己手腕上多繞了兩圈,而後忽然發難,趁行一善還未來得及閃身避開,一把抓住其肩膀,将後者猛的帶入自己懷中,死死抱住,幾步沖向崖邊去,只稍作猶豫,便倏地縱身一躍,落在先前被他抛出的大氅上,與行一善一起,雙雙向谷底疾速墜落下去。
天火是這世上最為純淨之火,有蕩平一切妖魔惡鬼之作用。顧不上行一善滿臉的驚訝,即墨遲用盡全力抱緊懷中人,暗自催動大氅上的防禦法陣,勉強抵禦住那股子沖天熱浪,幽幽地低聲猶自嘀咕着。
“既然天命如此,本座是否也可以理解為……”
“無論是在怎樣危險的地方,只要你不死,本座就也能覓得一線生機?”
仿佛連神魂都正被灼燒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像即墨遲這樣滿身鬼氣的魔修,莫說整個人全掉在天火谷底,便是尋常只沾了一個火星,都要疼痛難忍。但盡管這會渾身上下沒一處不難受,即墨遲低頭瞧見行一善姹紫嫣紅的臉色,心裏居然很高興。
對了,早就該如此,婆婆媽媽一向不是他即墨遲的作風,大膽推測,放開手腳去做,置之死地而後生才是。說到底,一千句甚至一萬句蒼白的解釋,都比不上他以魔修之身陪着這小娃娃跳天火谷的誠意更足。
況且,就在他方才跳下山崖時,他亦是仔細傾聽過,卻沒聽見系統出聲阻止他。
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他賭對了!就像系統方才提示他的那樣:他現在和行一善之間存在着一種奇妙的共生關系,既然行一善能在天火中活,那麽也就是說,或許崖底那看似是絕路的連綿天火,才是他今日真正的生機。
即墨遲這樣想着,咬牙忍耐住天火對他身體的折磨和侵蝕,在疼得完全失去意識之前,用雖平淡卻不容置疑的語氣提醒行一善道:“我在天火之中撐不了太久,你趕快把沉冰玄鐵拿出來,嵌進陣眼,然後閉目凝神,默念八十一遍你們蒼穹派的內門心法。”
聲音越來越小,話沒說幾句,眼皮就變得千金重,再也擡不起來。
“先前騙你是我不對,但除此之外,至于說……我是否誠心幫你這件事,便交給天意來裁決吧。”
“行一善,你仔細聽着,我即墨遲願在此立下心魔誓,九霄之上,黃泉之下,三千神鬼可證,若我存了半點害你之心,便教我今日葬身在這天火谷,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