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夢黃粱 “你先別說話,你讓我緩緩
即墨遲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中,他穿着單薄的裏衣,赤腳走在一片漫無邊際的冰原上,天上下着大雪,寒風凜冽,滿眼白茫茫的顏色讓他分不清方向,只好本能的不停往前走。
他走着、走着,早就記不清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跌倒過幾次,只是循着本能不停去尋找,卻又不知道自己想要尋找的是什麽。
再後來,風雪越來越大,就在他冷得麻木,再也邁不開腿時,他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團金色的火焰,輕飄飄的浮在半空中,像太陽一樣溫暖。
雙腳已經失去知覺了,即墨遲幾乎是爬過去的,待爬到了地方,他便撐着伸手去抓那小小的一團火焰,顧不得手指被燒焦,也要将那團火焰牢牢的抓在手中,按進心窩。
火焰浸入心口的瞬間,烏雲消散,大雪消融,萬裏冰原化為萬裏花海,溫暖如春,突如其來的遍體暖意令即墨遲感到昏昏欲睡,只想長眠在這片香氣幽微的花海之中。
然而剛閉上眼睛,心口處卻忽然沒來由的開始發燙,似乎有一把熟悉的聲音在不停喊他。
“即墨遲、即墨遲。”
“即墨遲,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但我不信,你就出來見我一面吧,只見一面,行麽?”
“我在……的旁邊等你。”
“……”
即墨遲猛的睜開眼,發現自己早已不在天火谷,而是躺在一張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床上,方才喊他名字的那把聲音,也早已不知所蹤,更無法想起那聲音都對他說過些什麽。
是夢還沒醒麽?他怎麽會在凡間?
即墨遲轉頭四處打量,認出這裏是他曾帶行一善住過的,那名魔修弟子在凡間置辦的宅邸,只不過這次,行一善不見了,躺在床上的人變成了他。
長時間的昏迷令即墨遲有點口渴,他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走到木桌旁,想給自己倒一杯靈茶,好讓自己的腦子趕快清醒過來,理順眼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沒想到剛拿起茶壺,眼前便是一黑,接近着,一雙有力的手攙住了他。
那雙手的手指瘦削,骨節分明,就那麽溫柔又堅定的扶着他,手心裏的暖意透過裏衣布料傳進來,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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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會,即墨遲才重新恢複視覺。他轉頭去看手的主人,卻在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神情微微一滞。
是行一善,準确點來說,是個頭長得快和他一樣高,氣質比從前更加純淨慈悲的行一善。
即墨遲:“……咳咳咳。”
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雖然得知自己賭贏了這事,讓即墨遲感到很高興,但他究竟昏迷多久了?行一善怎麽就長到這麽高了?雖說、雖說就算長高了,也還是比他差一點吧,但從前那個清清瘦瘦,可以一把攏進大氅裏抱着的小劍修多好啊?
……等一等,為什麽行一善這會看着他的眼神,會這麽的……悲憫?
對于行一善這種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轉彎,即墨遲很不适應,本能眯起了眼。
即墨遲把手臂從行一善的懷裏抽出來,遲疑的道:“你……”
行一善重重地點頭道:“師尊,我都看到了。”
徹底長大的行一善眉目舒展不少,臉上的骨骼感也變重了,驟然認真起來時,看着真是要多堅定就有多堅定。
但行一善的這種堅定,反倒是讓即墨遲更加茫然了。
“你看到什麽了?且慢、你方才喚我師尊……你現在願意相信我了,是麽?”
一邊說着,一邊在心裏默念了無數遍小天,試圖喚醒天道系統,讓系統幫他把他暈過去時發生的事,全都重新回放一遍。
然而沒有回音。
口還是很渴,即墨遲垂下眼,目光落在面前的茶壺上,還未開口,行一善便體貼的去幫他倒茶。
“師尊。”行一善一邊用法術催熱早就涼透了的茶水,一邊對即墨遲解釋道:“你有所不知,如今距離你我跳下天火谷,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
三、三十多年?
即墨遲面上不動聲色地接過茶水,內心波濤洶湧。
雖說修仙之人不問歲月長,往往一閉關一出關,百八十年就過去了,但是像他這樣什麽都沒提前準備,睜眼就過去三十多年的情況,聽着還是挺讓人驚訝的。
“或許是你我二人一同跳下天火谷的緣故,三十幾年前,我在淬煉沉冰玄鐵時,不小心看到了你過去的一些經歷,譬如說……我看到是你救了玄鳳國。”
“啪”的一聲,茶盞在地上摔開了花,即墨遲不敢置信地睜大眼,艱澀道:“你說你看到了什麽……?”
行一善稍微仰起臉,認真道:“我看到是你傾盡全力救了玄鳳國,還看到你被玄鳳國的國君當成祭品,丢下白松崖底,但你并未因此失智,而是選擇了繼續用自己的肉身去封印惡鬼。”
頓了頓,指間一點白光閃過,地上的碎杯子便消失不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看見那些事,但不知怎麽的,我總感覺自己好像是在那段莫名其妙的記憶中,扮演了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卻叫不出名字。我……我好像可以真切感受到你的不甘和痛苦,我相信那些事都是真的,也相信你之前和我說的,你想帶領萬鬼宗與我們四大派和解,我猜……你也是因為恢複了記憶,才會想要放下屠刀吧。”
行一善那邊話音剛落,即墨遲咂了咂嘴,迅速恢複冷靜,在心中暗道:哦,原來是這樣。
看來是他之前的那次臨場發揮,讓原劇情發生了比較大的變動。多了個人跳崖後,他先前寄存在行一善體內那一魂一魄,便不是只有喚醒眠天石這一個作用了。
只是看行一善這反應,大概也是只看到了白松崖底那段,卻不知後來他偷偷施法分魂的事。
也罷,用三十年的噩夢換行一善對他重拾信任,這買賣值了,雖說行一善對他出手幫忙的初衷理解得有些偏差,但總算不會再一口一個即墨宗主的喊出來惡心他了。
即墨遲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去仔細打量行一善,發現後者在經過了三十多年的修養後,修為已經達到元嬰期小圓滿境界,容顏永駐,僅差一步便能突破到養神期,進步不可謂不快,
親眼見到行一善漲修為,盡管天道系統這會正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在休眠着,即墨遲還是忍不住滿意的點頭,就像一位含辛茹苦,望子成龍的老父親,在看到自家孩子出人頭地後,心裏總會隐隐的與有榮焉。
叫不醒系統,沒法開回放功能,便只能聽行一善慢慢給他講了。
好在行一善和即墨遲一樣,都是幹脆利落的性子,誤會解開之後,一杯熱茶終于得了機會下肚,行一善稍作斟酌,把過去三十幾年發生過的事情,意簡言赅和即墨遲粗略講了一遍。
原來,三十多年前,在即墨遲大氅上的防禦法陣保護下,行一善僅僅只用了五個月,便輕松拿到了天火之中隐藏着的眠天石,并将沉冰玄鐵徹底收服,變成了自己的一把軟劍,背着即墨遲爬回山崖邊兒上,只是很可惜那大氅也因此徹底毀了,變成了天火谷底的一捧灰。
爬上去之後,行一善沒在崖邊找到昏迷不醒的韓無章,反而收到了蒼穹派那邊的傳訊雀。
那木頭做的雀兒告訴行一善,就在一個月前,正道四大派之一的水雲宮已被萬鬼宗剿滅,宮內幸存弟子無論逃到何處,皆遭到劫殺。蒼穹派認為萬鬼宗這樣做,是在向他們上修界的正道修士宣戰,所以才放出傳訊雀,喊他們這些在外游歷的蒼穹派弟子趕快回去,免得也遭遇不測。
接到傳訊雀之後,行一善反複檢查了好幾遍,方才确認這小東西不是僞造,水雲宮是真的被萬鬼宗給剿滅了。但是因為有了天火谷底的那段記憶,加上即墨遲最近都和他待在一起,一直昏迷不醒,根本沒有單獨外出見人的機會,行一善再三思索後,認為水雲宮的覆滅,應是與即墨遲無關。
但如果不是即墨遲,那麽向來令行禁止的萬鬼宗居然一反常态,在沒有宗主命令的情況下,跑去和水雲宮過不去,其舉動背後的含義,可就很值得深思一下了。
也是因此,自覺猜到些內情的行一善沒有立刻回蒼穹派,而是在和師門報過平安後,悄悄帶即墨遲來到了人間,并打敗了原本住在此處的魔修,鸠占鵲巢,一邊照顧即墨遲在此養傷,一邊想方設法去打聽萬鬼宗內部的事情。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才吓壞了,原來在水雲宮被屠,其功法秘籍被搶後不久,萬鬼宗七個長老裏就反了四個,餘下三個一死一傷一失蹤,左右護法皆閉門不出,剩下那四個造反的長老,為了争奪宗主之位,整天打得頭破血流也沒個結果,打到最後所有人都受了重傷,因為害怕被正道門派趁機圍剿,這才暫時和解,對外封鎖掉長老反叛的消息,沒了動靜。
行一善講到這,有些動容地走上前去,輕輕握住即墨遲的手,安慰道:“師尊,我能理解你想帶着萬鬼宗棄暗投明的心情,但是你看,萬鬼宗裏的那些魔修壓根就不值得你去度,他們都已經是爛心爛肝的壞了,合該死了下地獄的。抛開他們不談,如果你以後不想再做魔修了,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去幫你,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不信你,我也信你,我會向他們解釋清楚,水雲宮的覆滅,與你無關。”
即墨遲:“……”謝謝,不用了,雖然很感動,但這次是真的和他有關。
“師尊,我為我先前對你的懷疑道歉,掌門師尊說得對,眼見也不一定為實,枉我自诩聰明,竟也會犯這種錯誤。”
行一善一張小嘴還在叭叭叭的說,即墨遲越是往後聽,神色就越複雜。
好家夥,這都能被行一善圓回來?
一覺醒來屬下反了,萬鬼宗改名換姓了,而自己這個已經在上修界惡名昭彰了二百多年的大魔頭,反倒成了行一善心中絕對的大聖人,就問刺不刺激?
另一頭,見即墨遲許久未答話,行一善猶豫了一下,真誠建議道:“師尊,現在你不能回萬鬼宗了,而且為防被那些魔修們找到,咱們也不能在這兒待太久,所以……要麽你就先跟我回蒼穹派?”
即墨遲:“……”
即墨遲:“你先別說話,你讓我緩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