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線人
翌日一早,大理寺卿提出蕭意之位高權重,審案須得慎重,提請三司會審。
刑部尚書是兵部左侍郎至交,都察院也屬于立妃黨,都察院和刑部都已是雁回的人,剩下的大理寺卿“秉公辦事”,蕭意之已沒有了翻身的可能。
所以,三月初十蕭意之被定罪,判處流放雲南、蕭府抄家之刑時,滿朝文武沒有人感到意外。
雁回在出宮的路上被風靜息截住時也沒有感到意外。
那連走路也是慢吞吞的術士只是慢吞吞的問了一句:“為什麽?”
雁回笑了。“為什麽什麽?”
風靜息靜靜的看着她,一副“你清楚我在說什麽”的表情。雁回嘆了一口氣,坦然的對上那雙看得透過去、現在、未來的眸子,淡淡道:“欠我滴水,我必收回湧泉。”
風靜息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怪異。“可是你可知道——”
“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我這張臉惹的禍?”雁回冷笑。“我想生成這副樣子的嗎?生着這一張臉是我的錯嗎?要是錯,這是為誰而犯的錯?”
風靜息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微微抽搐了起來。“你可知道你的臉——”
她只是大步流星的走開。“我現在已經不再擁有那張臉,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們,天下并不會如你們所願!”
微風拂起,恍恍惚惚的帶來了一聲微乎其微的嘆息。她卻不屑理會,靜靜的走着。
蕭意之已沒有了上次相見時的悠閑自若。
“妖人!你這奸佞小人,結黨營私,殘害忠良……”
雁回優雅的轉身,觀賞身後的牢門,緩緩往那華發斑白的前老将走去。“結黨營私,殘害忠良?”
緩緩盤膝坐下,雁回打開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着,微微而笑。“蕭意之,難道你沒有結黨,也沒有殘害過無辜?”
蕭意之瞳孔一縮。“你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她’的事耿耿于懷?”
“是!”雁回一臉坦誠,毫不畏懼的對上他的目光。“你做的一切,也許都不過是為了活着;可是‘她’做的一切,卻遠遠不只是為了自己,而是無償的為了……他,若你們當初對‘她’坦誠,直說要‘她’為陛下的大業而死,也許‘她’反而會甘之如饴——可是,你們沒有,你們自私的欺瞞她、利用她、算計她,奪去本來屬于她的一切榮耀江山!”
蕭意之不禁怔住,想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
雁回“啪”的一聲收起折扇,低首輕輕吟着:“莫失莫忘,不離不棄!”
蕭意之喃喃道:“莫失莫忘,不離不棄……莫離?”
“沒錯!”雁回臉上的微笑摻了些苦澀。“這就是‘她’化名的意思!可是你們——和你們的陛下——第一個棄若敝履的是她,第一個被這東秦帝國遺忘的也是她!”
蕭意之像是忽然想到一個難以置信的可能般,越想便越是心驚,臉色一點一點的發白。
“你是誰?”
雁回的微笑依舊平靜,平靜得詭異。
蕭意之嘴唇發青。“我連這不是‘她’的真名也不知道——你是怎麽知道這名字的意思的!”
雁回緩緩站起,臉上的微笑漫着嘲弄,墨黑的瞳子仿佛在說“你明明已經知道,那為何要問”。
蕭意之無力的軟坐地上,卻兀自不肯放棄最後一絲希望:“你是‘她’的兄長,還是‘她’的弟弟?”
雁回的微笑如陽光暖煦,卻把他徹底的打下了無間深淵。
“我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我也從不為旁人複仇,我只會為自己複仇。”
蕭意之的臉色如死灰般黯冷。“我早該猜到的……唯有‘她’,能把所有人耍得團團轉。”
雁回大步流星的往牢門走去。“四年前,你還沒有真的認識我這‘妖女’,便推波助瀾的害死了我;四年後,你算是在被我這‘妖人’害死之前認識了我,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她卻不知道,這一次逞一時之口快的最後會面卻給自己埋下了一觸即發的禍根。
此刻的她卻只是覺得很累。過去的四年裏,她從沒有感到過這般累。
以蕭意之的自尊和自負,他只有一條路可選:自我了斷。而她卻只能活下去。
多年後,某人輕撫着她的發絲,溫柔的問:“你當初為什麽選擇活下去?”
她只是微笑道:“因為我恨。”
“為什麽恨?”
熱淚漸漸盈眶。
“那現在呢?”
“不恨了。”
“為什麽?”
“因為我根本沒有恨的理由。”
“你有很多恨的理由。”
“不,”完美的笑容開始崩潰。“天下沒有人有義務要對我好,最華美的說辭都不過是為了自己——對自己好又有什麽錯,我也不過是一個愛自己的人,又有什麽資格說旁人自私?”
只是,她有太多的東西遺落了,要是不讨回來,她的生命又有什麽意義?
蕭意之的倒臺意味着妃黨的倒塌,而皇帝卻沒有半點要保妃黨的意思,反而對後黨大加安撫,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相府則是變得更加熱鬧了起來,每日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門庭若市比皇城更甚。
相爺收下了所有來人的禮物,且有求必應,只除了一樣禮物不收:美人。那些自命忠臣良子的朝官對丞相之舉打從心底的不屑,卻都束手無策——丞相做的一切都是滴水不漏,讓這些以罵人起家的文臣禦史無從入手。
而民間的說書先生則争相興致勃勃的探讨丞相的性取向,有人甚至抖出了丞相幾次到乾清宮單獨觐見的轶事,神秘兮兮的探讨當今皇帝和一夜成名的丞相“不可告人”的關系。
雁回随手在說書先生面前的布袋子裏放下了一串銅板,一臉溫潤的微笑,轉身對上身後哭笑不得的馮保。
“走吧,別耽誤了正事去。”
脫下宮裝穿上儒生長袍的馮保多了幾分男子氣慨,加上比她還要高的個子,看上去竟真多了幾分成熟的氣息。
“寧思,你說……你真的找到了當年見過景德繼後的人?”
“馮保什麽時候騙過你?”馮保不忿似的鼓起腮幫子,本來一臉沉穩的臉浮上了幾分孩子氣。“景德繼後是在熙寧五年去的,這人是熙寧元年入宮的,她應該是是見過景德繼後而僅存至今的唯一一人。”
“竟還有人見過景德繼後而僅存至今!”雁回雙目一亮。“那當年的一切,是不是可以水落石出了?”
相對于雁回的興奮,馮保卻有些猶豫。“只是,熙寧五年的時候,她才十二歲。”
雁回僵在了原地。熙寧五年的時候,那人才十二歲……那麽,熙寧元年的時候,那人才七歲。她知道的能有多少?
可是,她又能冀求什麽?熙寧帝在處理景德繼後一事上果斷狠辣,毫不含糊,能有一條漏網之魚已是莫大的疏忽,而今她又能希望有多少個疏忽?
馮保領在前頭,帶着她東轉西拐的,迂回的出了城,又繞着城牆走了半個圈兒,終于停在了城外十裏的一座別院前。
別院看下去已有至少四年沒有人打掃,似乎是一座前寧重臣的別館,那別館主人應該是在前朝滅亡後棄了家業随着寧祺渡河南下的前寧忠臣之一。
馮保在別院的朱門上節奏奇異的敲了幾下,朱門朝內而開,一個黑衣人恭恭敬敬的迎上:“大人來了,姑娘在等着大人。”
雁回斜斜的看向馮保,眼梢微微一揚,似笑非笑:“想不到四年之間你也建立了自己的勢力。”
馮保彷佛有些心虛的避開了她的眼神。“伴君如伴虎,坐到這個位子上只得學會保護自己。”
熟料雁回只是點了點頭,沒有一絲不悅。“很好,你終于真的長大了。”
馮保看向她,卻見那雙墨瞳裏只有一片坦然,心中一暖,彷佛一輪暖煦明日照暖了心房。
別院外看下去沒有一絲生命的痕跡,別院內卻竟是守了一重重的黑衣人,看見馮保皆作揖行禮。
別院中央一座亭臺上以蒼勁有力的大字題上“觀蘭臺”三字,觀蘭臺下慢慢的種了曾經是蘭花的植物,五年的日久失修之下此時卻只剩一片破敗。
觀蘭臺上,一人靜靜坐着,普通的布衣如雪白淨,沒有束起的長發披肩,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雁回搶在馮保之前登上觀蘭臺,終于看清了女子的面容,臉色瞬間煞白,幾乎要掉下臺去。
“怎麽會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猕猴桃的地雷!
悄悄告訴親們,明天是小魚的生日,所以……乃們懂的……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