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命鎖

四月十四,欽天監觀天所得大吉,鎮西将軍、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攜金冊往魏境迎接魏國長樂長公主。

四月十九,黃道上為大兇之日,荊南使節攜禮到賀秦魏大婚。

雁回在邺城外十裏策馬,身後立着五百禁軍。禁軍已經沒有了初時整齊肅立的陣型,開始不耐煩的躁動起來,她只是視而不見,靜靜微笑着,一動不動。

她何嘗不知荊南使節團的用意,又何嘗不知那個人把她派來迎接荊南使節團的用意?

徐然把馮保派到西魏接回和親公主,而把她獨獨留在帝京裏,恐怕已在懷疑他們之間的關系;秦魏聯姻,大有打破三國鼎立而要吞并荊南之勢,這時候把她派去迎接荊南使節團,這不單單是把一個尴尬的燙手山芋抛給她,更也許是要借她一步的出錯來一點一點的削弱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勢力。

兩國邦交,不斬來使,若她對荊南使節無禮,朝中自有人說她剛愎自用;但是,荊南和秦魏兩國形勢如箭在弦,若她對荊南使節過于有禮,朝中又會有人說丞相在這當口和荊南往來甚密,定是在搞陰謀。

萬一荊南使節團在邺城生事,或者荊南使節團在邺城出事……

徐然……這可是不費一兵一卒除去我的最好方法。是那個“莫”字,終于燃點起你的恐懼,所以才下定決心,拼着朝堂勢力失去平衡,而選擇對我下狠手的麽?

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荊南的使節團直到烈日當空的時候才優哉游哉的到達。

早已汗流浃背、臉色漲紅的一衆禁軍看見來人時, 臉色頓時變成不太健康的醬紫。

來人只有五騎,拖着一輛不大不小的馬車。馬車行的飛快,彷佛裏面根本空無一物。

禁軍副将在雁回身後攥起拳頭,咬牙切齒:“南人辱我!”

雁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靜靜的看着由遠至近的五騎,目無表情的道:“切忌沖動,他們是有恃無恐。”

副将顯然不太信服眼前“少年”,卻忌憚丞相的滔天勢力而不敢發作。雁回對那一臉不滿的神色恍若未見,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拍馬緩緩迎上往己方到來的荊南使節“團”。

迎面而來的第一騎一身铠甲,手執長劍,如臨大敵似的,直直往她奔來,來到十步以內卻仍沒有停下的意思,彷佛要往她直直的撞去。

身後禁軍有人發出了不滿的牢騷。雁回恍若未聞,沒有掉轉馬頭,也沒有對來人有任何示意,一拉缰繩,胯下白馬停在了原地。

在身後禁軍連眼珠子也快要掉出來的目光中,她一躍下馬,一只白皙如玉的素手直直的伸出,做出一個握手的姿勢。

來人連看也沒看一眼,彷佛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直直的要越過她般,在與地上那“黃毛小子”快要撞到一起的千鈞一發之際,卻忽然感覺到一把無容抗拒的力量把他連人帶馬釘在原地,再也不能移動半分。

他愕然一看,之間自己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已被人抓住,彷佛握手一般,明明揉捏的力度不重不輕,卻偏偏讓他無法掙脫,也讓他不能動上分毫。

沿着那只手往上看去,他對上的是一雙清澄如水的眸子,和兩片微微上翹的唇瓣。

那張年輕而坦然得可怕的臉讓他驚呆住了的時候,手上一把不大卻讓他無法反抗的力量傳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整個人已被拉下了馬。

“少年”丞相不着痕跡的放開了他的手。“多謝使節賞臉到臨秦國,願秦荊永遠保持友好關系,禮尚往來。”

一句雲淡風輕的話,直說得來人滿臉通紅,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荊南使節在這個節骨眼兒出使秦國,哪裏安了什麽好心,不過是來試探一下,警告一下——只是,第一個試探,本來準備下馬威的第一個警告,竟是搭在了一團棉絮上,松松的毫不着力。

而對方,不過是一個毛也沒長成的“少年”。

那人臉上的最後一絲怠慢徹底的消失,斂容抱拳:“荊南車騎将軍江源代我皇來賀秦魏大婚。”

雁回一臉淡淡的微笑,雙眸清澄坦然,看在旁人眼中卻什麽也看不出來。“區區不才,乃我秦丞相,等候江将軍于此。”

“大秦相爺,”那人眉毛一挑,眸裏有一絲莫名的光芒。“久仰大名。”

雁回一臉平靜,翻身上馬,“請。”

那江源不知是想要逞威還是怕了眼前這毛也沒長成的“少年”,不發一語,飛身上馬,在雁回前頭直往邺城奔去。荊南使節“團”的其他數騎和那輛不大不小的馬車不急不緩的跟在其後。

恨得牙癢癢的禁軍副将看見了雁回和來者剛剛的第一次交手,再不敢怠慢,輕輕道:“入城時需要給他們一個教訓嗎?”

雁回自是知道那“教訓”指的是什麽。凡是有城門、有守軍的城池,都有“入城稅”一事,無論厚祿高官還是卑賤平民都要繳交入城稅才能通過城門。本來要是有大秦丞相領路,帶着五百禁軍打着“迎荊南使節入城”的旗號,他們一行人都不必繳入城稅,可是這荊南使節“團”竟不顧禮節而奔在前頭,憑他們寥寥數人恐怕城門守将根本認不出來,便會死硬要從他們身上榨出銀子來。

雁回微微擡首看向他們漸漸遠去的方向,意味不明的一笑:“不,截住他們,不要讓他們繳入城稅。”

副将愣在原地。

“有什麽問題嗎?”雁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荊南使節‘團’明擺着是要給我們大秦下馬威……”副将欲言又止。

雁回眉毛微挑,“當年晏子使楚,楚人以晏子短,楚人為小門于大門之側而延晏子。你知道晏子說了什麽嗎?”

副将怔住。雁回看了他一眼,輕夾馬腹,白馬輕輕往前奔去。副将連忙跟上。

“晏子說:使狗國者,從狗門入;今臣使楚,不當從此門入。”雁回輕輕一笑,笑聲随風輕輕飄來,飄渺無痕。“欲要立威于人,必先謙卑示人。你明白嗎?”

副将呆呆的望着面前那直到三個月前還是默默無聞的“少年”丞相,竟是不懂如何反駁。

雁回又夾了下馬腹,白馬往前奔馳而去。

她終于恰恰在城門前截住了江源一行。江源正被兩個守城兵士拖下馬來,兩雙手在他的懷中貪婪的搜索着;他的臉依舊是冷冷的,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

“好大的膽子,竟對荊南來使無禮。”雁回悠然下馬,優哉游哉的走到幾人跟前。

城門守将看見來人,頓時吓得魂飛天外,卻不禁多看了那五人幾眼,眼裏滿是疑惑之色。

雁回冷冷問:“需要本相證明給你們看嗎?”

守将把頭搖得快要搖斷了似的。“不……不用了,相爺請……請進。”

雁回正要翻身上馬,卻看見了地上一件泛着詭異紫光的物事。

她搶在江源前頭把那件物事拾了起來。那卻是一個紫晶打造的長命鎖,鎖面光滑,由內至外泛着不明的紫光。

江源沒有錯過她霎那變得不自然的神色。“相爺可是認得此物?”

雁回一愣,連忙收斂心神,漫不經心似的把長命鎖交還面前的荊南将領手中。“雁回只是好奇,一般的長命鎖都是以銀打造,這長命鎖卻是以紫晶打造,手工也比一般所見的還要精巧許多。”

江源只是輕飄飄的帶過:“這個長命鎖本就不是凡物。”

見他如此,雁回也不好問下去。只是,袍袖下的拳頭,已不自覺的攥了起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了城,直往就在皇城外天街上的外使驿館而去。

雁回把江源五人送到驿館外,輕描淡寫的問:“江将軍可需要我五百禁軍保護?”

江源聲音冷淡,卻隐隐感覺到眼前之人的手段,已不敢造次。“源不用,煞費相爺苦心了。”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雁回只是微笑道:“好。明日陛下會款待使節團,今兒江将軍便好好休息一下罷。”

江源愣了一下,忽然想不透眼前這看下去年輕溫和的東秦丞相心裏想的是什麽。他拒絕了她的五百禁軍,這東秦丞相會不會另外派人來監視他們?

想到這裏,戒備橫生,江源眼眸微眯,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彷佛要從這東秦丞相年少的身上看出些什麽來。

雁回卻什麽也沒有說,斂衽一揖,潇然離去。沒有人看見了她轉身之際因着隐忍的驚訝而微微發白的臉色。

江源只是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根——行動,要盡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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