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方府來人(捉蟲)
本以為一只丁點大的小狗,很好養,關在屋子裏,留點吃的喝的就行了。夏安哪裏知道,他帶回來的這只居然會這麽麻煩。
就拿生活中必要的吃住拉行四件大事來說吧。
吃——夏安吃的什麽,香噴噴的白米飯,上面澆上兩種不同菜色的素菜,一份帶點肉片的葷菜,吃完一碗,還可以添米飯。飯後,可以再去領一份粥喝。聽小金說,夏天熬得是綠豆湯,冬日是黃米粥,過年過節的時候是瘦肉粥。在思恩院吃過苦頭的夏安,已經覺得這樣的待遇非常非常的好了。
可是小狗對此嗤之以鼻,用輕蔑的眼光掃了一眼,便懶洋洋趴在床上假寐。
夏安第一次給它帶了半個饅頭回來,狗少爺連鼻子都沒動。
第二頓,夏安幹脆把自己全部的飯端回來吃,各種菜放在小少爺的鼻前試了試,最後的肉被餓壞了的小少爺嫌棄的吃了。夏安心肝疼啊,他領到的肉也不多,這下被狗全吃了,他又得過和尚生活。
就這麽幾片肉,當然不夠它吃的。夏安怕把狗餓瘦了,王爺會直接把他做成狗糧。沒辦法,夏安只好厚着臉皮向阿福要雞腿吃,被阿福罵了幾聲“光吃飯不幹活”後,成功将雞腿給小狗少爺争取過來。
住——夏安屋子裏最柔軟舒适的地方莫過于他和小金的床了。小狗“神醫”自打見面就不喜歡小金,所以也不願意去睡小金的床,就賴在夏安的床上卧着。
夏安有些小潔癖,哪裏受得了滿床狗毛。往下趕了好多次不行,又做了個棉軟軟的狗窩也沒成功後,夏安望着他那亂成一團的床榻,頓時怒從心生。混蛋,淪落成奴才,被主人欺負也就罷了,還要被一只狗欺負,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也是有尊嚴的,士可殺不可辱。憤憤地将牙一咬,豁出去了,反正你一條狗就會汪汪叫,有本事你說人話告狀去啊。
拎起狗皮,丢進狗窩裏,拿凳子堵上門口。夏安一邊喝着茶水,一邊對着炸毛狂叫的狗少爺陰陽怪氣的笑。
這把推門進來的小金吓了一跳,讓他心中夏安一直以來淡雅斯文的好形象頓時毀去。
行——等到晚上,小狗已經從吼叫威脅變成了低聲嗚咽,夏安看它怏怏的吃了幾片肉,便将腦袋擱在爪子上,眼神呆滞。夏安也不是個硬心腸,挪開凳子,軟下聲音說道:“好了,好了,你可以出來玩一會,但是只能在這個屋子裏。”他将門窗都關好了,确定小狗是跑不出去的,才放心出門幹活去了。
等回來,門半開着,哪裏還有小狗的影子。夏安将屋子徹底的翻找了三遍,無果,他慌了神,急的就差要掉眼淚。
小金安慰他:“不就是一只狗麽,沒人來尋,也沒人知道你帶它回來,怕什麽,丢了就丢了呗。”
怕什麽?怕死啊!若教小金知道那是王爺托付下來的狗,估計得吓死。
夏安為了争取到小金的幫忙,只好抹眼淚打溫情牌:“相處了半日,都有感情,它這麽不聲不響的走了,我很擔心啊。”
最後在小金的幫助下,從隔壁屋子阿福床底下揪出了那只居然會開門的狗。他屋子的門關上後兩側門面對的很整齊,從裏面開門一般都會去拉突起的門闩,這樣比較方便,若是不拉門闩,試圖從平整的門面上拉開門,就是人也要費不少的力氣。
小狗站起來都夠不着門闩,夏安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它是怎麽開得門。自然是不敢去問王爺的,夏安寧願自己憋着想。
後來就徹底的将狗堵在狗窩裏了。到了第二天晚上,小狗除了吃飯喝水動一動身子外,整日都趴在狗窩裏裝死。夏安怕它出什麽事不好交代,自己也有所不忍,便将狗抱到床上,開出條件來。
“我只有前半夜要出去幹活,這個時候你必須待在自己的窩裏。剩下的時間我一般是不出門的,有我看着你,你可以随意在屋子裏走動,當然也可以到床上去睡,但是你必須保證一點,就是不要弄亂弄髒我的床。”
說完,也不管小狗聽不聽的懂,拎起狗往床裏一扔,徑自睡過去了。
拉——這事每個初次養狗的人都頭疼過。狗窩裏墊的是夏安在思恩院裏的那身衣裳,狗被關在裏面,自然就拉在裏面了。夏安根本就不記得還有拉屎這件事,以為狗窩做好了,就可以一直用下去,結果第二日便發現臭烘烘的不能用了。只能拿出上一個住在這屋的人留下的舊褥子,剪小了鋪上。
小狗自由活動的時候,拉屎也很自由。夏安從茶杯裏,小金的鞋裏,自己的床上等等地方,都發現了屎尿。
夏安懲罰的手段也很簡單,就是将狗關在狗窩裏,進行一番說教,後來發展為見到一坨便揍小狗一頓。不敢打重了,兩三下了事。笑話,他下手重些,萬一留下什麽痕跡,被王爺看出來,那他不就慘了。
到了第三日,夏安幾乎是抱着期待的心情去見王爺。就算惹得王爺發怒,去刑堂走上一遭,也不願再伺候這家夥。
容離是第一次感受到,這個一見他就發抖的奴才也會喜歡他,甚至喜歡到一看見他就兩眼放光,小跑着過來,直到兩人差了幾寸的距離,才慌慌地清醒過來,退後幾步行禮。
“神醫”馬上從夏安懷裏掙紮出來,後腿一蹬,跳入容離的懷裏。容離拎起狗仔細看了看,淡淡說道:“只兩日竟瘦了一圈。”
夏安狠狠一哆嗦,打着顫音解釋:“小狗少爺可能有些吃不慣奴才的飯。”
“你喂它吃些什麽?”口氣裏有着不悅。
夏安忙道:“都是最好的了,奴才碗裏的肉都給它吃,還厚着臉皮問隊長讨了雞腿。再好的,奴才真的拿不出來了。”
容離點點頭,點着小狗的腦袋罵:“那便是你不乖。”扭頭對夏安說道:“你不必把肉給它吃,去廚房揀些不要的骨頭喂他就行。”
夏安霎時覺得自家主子大放金光。小狗卻哀叫了兩聲,耷拉着耳朵趴在容離懷中表現出很傷心的模樣。
“雖然瘦了,但精神還算是不錯。”
小狗無力的叫了兩聲,以示抗議。對于王爺的這句話,夏安心裏都覺得愧疚,小狗的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沒精神吧。但是嘴上夏安一定要順着王爺的話來啊,便說:“還好,小狗少爺适應力不錯。不過,奴才覺得還是由專門照顧狗的人來伺候小狗少爺比較好。奴才手拙又愚鈍,怕照顧不好。”
“無妨,本王覺得你倆處的很好。”
這叫好!夏安心裏大叫“您老的眼光何在”。
小狗無聲的跳下來,背對着兩人,蹲坐在路邊。
“王爺,奴才不明白,您為何要讓奴才照顧小狗少爺?”到底是看上他哪點了,他改還不成麽?
容離深深看了夏安一眼,見他明明很不甘願,還使勁壓着,便覺得好笑。他當然不會笑出來,只是淡然說了句:“看你倆對緣分罷了,怎麽,你不願照顧本王的狗?”
“願意,願意,能照顧王爺的狗是奴才幾世修來的。”夏安故意沒說完最後兩字,不是“福分”,而是“黴運”。
“嗯。”容離滿意的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鋪在地上坐了。回頭看見夏安還傻傻跪在地上,便蹙起了好看的眉,說道:“起來吧。滿地塵土,衣服都髒了。”
大概是夏安硬從王爺冷冰冰的話語裏聽出些親切來,起身,随口便接了句:“不怕的,現在有換洗的衣服了,也有時間洗。”
容離說道:“你倒是幹淨,換了院子,再沒見過你髒兮兮的樣子。也是,思恩院那會半夜都能跑出來洗澡,現在空閑時間一大把,自然是天天俏。”
天天翹?敲?什麽意思,夏安撓撓頭,沒聽懂。但是他卻清楚地聽明白王爺開頭還帶着親切,說着說着語氣又冷的不行。
“你跟阿福關系很好?”容離瞅瞅夏安黑乎乎的臉,回來都一年了,回回見都是這副髒模樣。這樣很好,至少沒人打他的注意。不過那個阿福是個例外,跟夏安總是走的很近。
夏安哪裏知道主子大人在尋思個啥,答話道:“阿福哥和韓管事一樣,都對我很好。”夏安突然想起鄭大,心裏一難過,情緒馬上低了下去,說道:“初入府時,很多規矩都不懂。有幾個人對我很是照顧,我在心裏是非常感激的。”
話說道這裏便止住了,夏安心裏接着道:對于那些欺負我和欺負我朋友的人,我是非常厭惡和憎恨的。比如總管,比如王爺。
容離聽了他這話,暗自滿意。懂得知恩圖報非常好,他自認對夏安還算照顧,可以說,沒有一個主子對奴才能做到像他這般好。
兩人又待了會,容離坐着,夏安站着。坐着的那位,想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幹坐着,偶爾拉過小狗來揉上幾下皮毛。站着的那個,更是手足無措,他很是不明白王爺為什麽還不放他走。是想和小狗多待一會麽?好吧,那一直時不時的瞪他兩眼幹什麽?
終于在尴尬了一個時辰後,王爺開了恩典,大手一揮,讓夏安帶小狗回去。不過在走之前,仍說要後天在此地見。
回程的路上,夏安很難過的思量:該不會,他以後都要每隔上兩日便要和王爺見上一面吧,還是單獨的。哦,不是單獨,還有只罪魁禍首。
使勁捏捏狗爪子,夏安憤聲質問:“你說,咱倆哪裏對緣分了?”小狗不甘示弱的亮出牙齒,被夏安敏捷的避開。悄悄跟在一人一狗身後的容離,偷偷的捂着嘴笑個不停。
剛進裏院,小金就迎了過來:“你去哪裏遛狗了,怎地現在才回來?馬房的韓管事過來找你,等你快一個時辰了,好像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呢?”
夏安趕緊快步回房。韓管事見他進來,一臉激動地站起來,剛要說話,又機警地對着夏安身後的阿福道:“這位小兄弟煩勞你了,夏安既回來,你快去歇會吧。”
小金憨憨笑道:“我不累,不過我确實要回床上躺着的。”說完,往屋裏另一側床上側身躺了。
韓管事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僵,夏安知道韓管事是要打發小金出去好說話,沒想到小金竟然有這般舉動,便将狗趕去狗窩,笑着去拍小金的肩膀,央求道:“好小金,我這裏好不容易來個客人,你去給廚房燒壺熱茶,行麽?”
“桌上的也不怎麽涼?”小金很是不情願。
夏安再接再厲道:“韓管事可不比你我年輕,半熱不涼的茶水他可喝不了,哎呀,好小金,你就去吧,下次我伺候您老喝茶成不?”
終于勸走了小金。門一關,韓管事便激動地拉住夏安,小聲說道:“真沒想到方家大少爺是個念情的,他親自來接你了,現在就在王府外的酒樓等着呢。”
“方夏同來接我?”夏安的腦子一下子炸開了。方家老爺子的死多多少少總有他的原因,他哪裏還有臉讓方家少爺給贖身。
韓管事看夏安微張着嘴,一副接受不了的樣子,以為是高興壞了,便接着說道:“方家去年出了那樣子的大事,方少爺出獄後便帶着方老爺子的屍體往南方遷居了。其實也不算是遷居,只是将老爺子葬在南邊了,他是個孝子,要守墓三年,他家裏的人也跟着在附近的鎮子住下了。”
“咱們托付傳話的老掌櫃,方府被抓的那日,偏巧帶着自家侄子在方府等東主,官兵來了不分人通通都要挂鐵鏈,他那侄子性子暴躁,看見自家老叔被推推搡搡,便惱了,捅了官兵一刀,之後自己落水狗似的跑了。害的那老掌櫃怕被連累,一出獄便帶着家眷逃走了。”
“也是巧,老天向着你。老掌櫃逃着逃着,竟逃到了方家落戶的鎮子,見了方家少爺,才想起來你這事。方少爺聽說你在王府做奴才,當下便帶着銀票過來贖你了。啧啧,這三年守孝期未過,能離了墓地來尋你,可見他是多麽注重你們之間的親情。夏安,你離了府,定會有好日子過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韓管事說完,見夏安一動不動,仿若石化了般,好笑的推了推他,道:“樂傻了麽?還不趕緊收拾收拾自個,瞧着一身的塵土,去哪兒了。得,我不廢話,快點吧你,方少爺都等你等了一個時辰了。”
夏安猛地一仰頭:“我不想見他,你讓他回去吧。”
“廢什麽話,還不快……等等,你說什麽?”韓管事愣住。夏安不是巴望着出王府得自由麽?
“我不想去見他,韓管事您能幫幫我去回絕他麽,說些好聽的吧,別讓他難過?”夏安側過頭去,不想讓韓管事看見他掉眼淚。真是的,都是十六歲的大男子汗了呢,還這麽愛哭,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韓管事卻不肯放過他,硬把他的身子掰正,剛要開口質問,見他卻是滿面淚痕,大驚問道:“出什麽事了,夏安,你到底怎麽了,同我細說說。”
“我不想說,韓管事您快幫我回複了方少爺,叫他回去吧。守墓要緊。”他自己就不是個孝子,沒能為父親守墓。反倒在父親屍骨未寒的時候,便賣身做了奴才。父親的墳地明明就在京城附近,卻一次也沒能去看望。
“你說的輕巧,人家巴巴來了,盼着将自己的堂弟領回去呢。我去要說什麽,才能打發他回去呢?”
夏安使勁的咬唇,半響方道:“你便去說,我已經死了。”
韓管事搖頭:“我跟他說來叫你,見過你之後,卻又說你死了,這話擱誰誰會信?”
“你就說咱倆分開一年多,活計忙,斷了聯系,你也是今日找過來,才知道這事的。”夏安眼巴巴的望着韓管事,拽着韓管事衣袖的手指漸漸用力,愈發青白。
韓管事只好說道:“好吧,便随你這般說。可是夏安你可曾想過,一旦這話出口,可再無翻身之日,難道還能在日後跟方少爺說你又複活了麽?”
夏安一聽這話,剛收住的眼淚頓時洶湧:“從賣身為奴的那日起,方夏安就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就只是一個叫夏安的奴才罷了。我就不該抱什麽幻想還妄想出去,結果……”
結果什麽?韓管事知道逼着夏安不去認親的願意就在話後面,可是夏安已經咬住唇不再說話了,只一個勁兒的低聲嗚咽。
無奈,轉身出去,打開門卻見小金端着茶立在門口,見他出來,便彎起眼睛笑:“茶煮好了,廚娘大嬸一聽是給副管事喝的,燒的都是好茶呢。”
韓管事匆匆道了謝,便走了。
小金不解地進屋,見夏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便上前招呼:“起來喝茶,這個管事真是的,我剛燒好茶,一口不喝就走了,好不給面子。”
“你自己喝吧,我有些困了,別擾我好麽?”
小金嘟嘟嘴,自己喝完茶出門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