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綠豆糕點
飄香院的生活悠閑規律,隊長阿福嘴上不饒人,卻打心眼裏向着夏安,分給他的活計又少又輕,小金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沒什麽活幹,夏安整日都躲在屋裏頭訓練“神醫”。“神醫”的脾氣很壞,夏安揉它幾下就惱着要咬,夏安也不懼,學着王爺拿手指點它的腦袋,兇惡的批評。
“你為什麽會叫‘神醫’?按照王爺的習慣,不是應該叫‘元帥’‘先鋒’‘士兵’什麽的麽?哈哈,會不會是你太弱了,被主子嫌棄。也是,否則為什麽會丢給我這個奴才養着。哈哈哈。”夏安笑的掉眼淚。
“你家正牌主子抱你的時候你別提有多乖順了,要不人都說‘狗腿子’,瞧你那樣子,我可真看不起你,狗奴才。”
“你那麽小,是不是剛滿月就被抱過來了。咱們倆的主子就是這德行,欺男霸女,強搶良狗。”
(某處,自以為夏安會感激他的容離,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小金聽夏安抱着狗胡言亂語了兩日,實在覺得恐怖,開口建議道:“今日天氣不錯,你是不是該抱着狗出去溜達溜達?”
“對呀,我差點忘了。”夏安一個鯉魚打滾站起來,揪起小狗脖後的毛皮就走。小金跟着跳起:“你也不梳梳頭發?”
“沒事,遛狗而已,又不是去見心上人。”
小金打了一個哆嗦,回床上躺着去了。
夏安快步直奔約好的地方,就見王爺已經等在那裏了,手上還拎着一個大包袱。他懶得多想,麻木的跪下請安,雙手将狗遞上。
容離接過來狗,卻放在地上,任狗自己跑出去玩。他從袖子裏抽出兩塊帕子來,分開鋪好,自己坐了一塊,對着低頭跪在面前的夏安,盡量放軟了語氣,說道:“起來,賜坐。”
賜坐?夏安怔愣的擡頭,就見王爺大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裏一突,仍低下頭去,不敢起身。
“咳。”容離假咳了聲驅散尴尬。“你更喜歡跪着?”
“不是,奴才謝王爺賜坐。”夏安咬咬牙,坐了,自家主子的心思不是一般的難猜。
兩人沉默了會,容離終于忍不住側過頭去打量,身旁之人呆呆的望着前方,思緒也不知游走在哪裏。他很讨厭被人忽視,如果換在平時,定是要将這奴才塞進刑堂結結實實地打一頓板子。不過現下,這奴才情況不太好,他可以暫時放下身份,由着這傻奴才放肆一回。
修長的手指靈活的解開包袱,從裏面拿出一個小帕子。掀開,裏面放了幾塊的綠豆糕。拿手肘捅捅白日夢游的人,溫聲說道:“餓不餓,賞你糕點吃。”
夏安怔怔地轉過頭,迷茫地問:“給我的?”有些轉不過神兒來,都忘了自稱“奴才”。
高貴的王爺忽然覺得臉皮燒了起來,當即扭過頭去,糕點胡亂往夏安懷裏一塞,聲音多了幾分別扭:“‘給’神醫的。”
“哦,奴才會仔細收好,等回去喂它吃。”夏安将糕點整齊排好,就要去蓋好帕子。
容離暴怒,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麽不解風情的人,以前那些男色女色哪個不是自己稍一露好,便巴巴的貼在他身上讨好他。上次聽他說吃的飯分給狗了,怕他又餓着,特意包了點心過來,誰知道他這麽不識時務。
容離伸手抓過一塊,放在嘴裏咬去大半個,含糊不清地說:“本王餓了,一個人吃着沒意思,你也吃。”
“王爺,這是狗食。”夏安吃驚道。他這是受了刺激,腦子還迷糊着,遂不假思索的說出這樣的話來。放在平時,依他的謹慎,定不會這樣不要命地去招惹王爺。
容離被他這麽一說,臉上的小火馬上燒成了熊熊大火,他剛要開口罵,卻又噎住了。半響都透不過來氣,只得一直咳,嗆的他眼睛都紅了。
看見王爺憋得要死要活的模樣,夏安的心情卻好了很多。若說他是害死方老爺的幫兇,那麽,真正的兇手就是王爺了。
容離好不容易咽下去綠豆糕,梗着脖子罵人:“你這混賬奴才,怎地也不幫幫本王順順?”
夏安起身,跪好了,說道:“奴才該死,一時慌了,不知該怎麽辦?”
這話騙不過容離,他那時雖難受,眼睛卻是盯着夏安看的,從他臉上清楚的捕捉到了報複的快意。容離眼神黯淡了下,馬上又振作起來,從包袱裏掏出幾本書,對夏安道:“起來吧,不要猛地跪啊跪的,弄的都是塵土。”
“奴才該死。”夏安又道了聲,方起身,卻一直低着頭,直到視線裏突然出現幾本書,夏安訝異的擡頭,但見王爺一手拿書伸過去給他,身子和頭卻偏向另外一邊。
“王爺這是?”夏安不敢随便接過來。
容離不耐煩道:“這是養狗的書,好好讀讀,別把本王的狗給養死了。還有,別忘了後天來。”說完,不管不顧的将書往夏安懷裏一送,大步的走了。
王爺此次來都還沒好好看一下“神醫”就走了,不過卻真是很愛狗,又是送糕點,又是讓他讀養狗的書。
夏安勾勾嘴角,苦笑,若王爺對人能有對狗一半好,好多事情就不會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吧。
第一本講的是如何照顧狗的日常生活。夏安翻了兩頁,覺得甚是無趣,便抛開第一本,看到第二本的書名時,愣了一大會,王爺居然拿了本《春秋》給他,這跟養狗有什麽關系,難道是不小心拿錯了,這也不無可能。
夏安趕緊去看第三本,又怔住了,是《史記》。第四本夏安卻不識得,書籍裝訂的很精美,看樣子像是小說一類。夏安自認看過的小說不少,但這本的書名和作者都聞所未聞。
大概是王爺拿書的時候不小心搞錯了兩摞書,所以除了第一本都拿錯了。王爺已經走遠,追上去不大可能。不過,夏安也沒存追上去還書的心思,他現在如果能有本書看打發一下時間,可以讓腦子不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
真好,夏安抱着那幾本書,想到,或許老天也不是全然放棄了他。至少,在他最難過絕望的時候,還會偷偷的借大惡人的手照顧他一下。
是的,不該随便放棄希望。靠不了別人,不是還有自己麽?自己堂堂男兒,難道還不能掙些銀子為自己贖身麽?
回去就纏着小金,求他帶自己去幹私活。就算他不帶着,也要逼他說出怎麽樣才能攬私活,要去攬什麽樣的私活才能掙到錢。
低頭發現王爺來時帶的包袱還扔在地上,夏安将書和糕點重新包好,挎到肩膀上,抱着狗回到飄香院,小金還賴在床上啃蘋果,見他回來,就笑眯眯地問他外頭起風了沒。秋末的天氣,已經漸漸變冷,北風開始時不時的拜訪,帶來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寒意。
夏安将包袱擱在桌上,漫不經心地答道:“唔,好像是起風了吧。”
“好像?”小金憤憤道:“你這兩日怎麽跟丢了魂似的,出門一趟起不起風也不曉得。昨晚讓你搬泔水桶,你居然把滿桶又搬回聽風院了,也不嫌沉。”
夏安幹笑兩聲,沒解釋。
小金從床櫃子裏摸出個小柑橘來,特仗義道:“給你,別瞧着這桔子小,特甜。”
掰開來嘗嘗,果然很甜。可惜太小了,夏安兩口便吃光了,遂更加羨慕小金簽了死契還能有錢買這個買那個。“你到底掙了多少私錢,這桔子不便宜吧。”
“還行,正是這個季節要吃的。我現在不趕緊買着吃,等到了冬天,水果都貴的要人命,春天也買不起,我要等上大半年,才能吃到。”
夏安攥起拳頭,指甲掐的自己的手心疼,但是他要給自己鼓勵,放下所有的思想包袱,賺錢要緊。
“小金,你到底攬的什麽私活,真的不能照顧我一下麽?”
小金馬上跳下床,作勢往外跑。“哎呦,我去看看他們有沒有把泔水桶刷幹淨,廚娘那裏我托她炖的雪梨應該好了吧,我得趕緊去吃。”
夏安什麽也不顧了,死死拽着小金:“你的梨昨日便啃完了。你就帶着我吧,莫非你就那麽忍心看我一文錢沒有,吃個水果還要靠你施舍?”
“夏安,咱們飄香院吃的好穿的好,何必非要去冒險攬私活。我是個饞鬼,不要命的,你雖然也饞,卻是能克制,安安生生的過下去多好。”
“不,小金,我同你說過的,我不想一輩子與人為奴。就是冒着被砍頭的危險,我也要去做。”
小金有些動容,試探道:“說不定結果比砍頭更慘,你也知道,咱們王府的刑堂可不是擺樣子的,還有後山的狗,可都是吃人肉長大的。你不怕麽?”
“怕。我想這世上再沒人比我更怕死,更怕疼了。”夏安垂下雙眸,頓了一會,再擡起來,黑眸中已是閃耀着精光。“但是我還是想去争取,如果我不努力,我就這樣放棄,那就算我平安活到老,倒一輩子的泔水又有什麽意思?”
小金張大嘴看了夏安半響,方反應過來,表情頗有些古怪,說道:“這事我自己也不敢拿主意,我幫你問問我們領頭的,看他收不收你吧。”
“真的?”夏安霎時笑的春暖花開,居然這麽容易将小金說服了,他本來還以為會磨上幾日,能讓小金說出攬什麽樣私活的秘密就已經很好了。
“我騙你做什麽?”小金咬一口蘋果,指指桌子上的包袱,問道:“哪裏來的,看着料子不錯?”
“啊?”夏安沒料到他突然問這個,一時間腦袋發熱,不知該如何作答。
小金卻自己找到了答案,笑嘻嘻地質問:“是不是哪個院子裏的大丫鬟看上你了,偷偷給你的定情信物。啧啧,瞧你黑醜的樣子,居然也會有人喜歡?”
夏安慌忙擺手:“哪裏,怎麽會有女人喜歡我,你不要亂想?”
小金的手趁着他說話的功夫便打開了包袱,看見裏面的東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笑道:“還說不是,又送糕點又送書,挺關心你的嘛。”
“糕點是給狗吃的,這包袱是狗的主人托我照顧狗送來的。”夏安扯了扯在桌子上打盹的“神醫”的前爪,換來不客氣的一咬,險險避過。
小金才不信呢,抓過一塊糕點就往嘴裏塞:“哪有人給狗送糕點吃的,要送也是送骨頭送肉。你可真傻,糕點向來是送人的。是不是那個女孩子不好意思直接送你,害羞了所以才說是送給狗吃的。”
若真是個女孩子,夏安還會有這麽一想。可送糕點的是王爺呀,那個待狗比待人好上幾百倍的惡主子,怎麽可能送他糕點吃?
“得,不打趣你了,我得趕緊去看看泔水桶刷幹淨了沒,快就要用了。”
夏安巴不得他快走,推着他送出了門。小金出門前還叫嚷着要拿自己碗裏的肉同“神醫”換糕點吃,要夏安務必給他留兩塊。
這麽一說,夏安也有些饞了。他是不想随意動別人的東西,但是小金說的有道理,對于狗來說,肉和骨頭總是比糕點更有吸引力吧。當下打定主意,抱着“神醫”商量。
“你的糕點給我吃,我把我的肉都給你好不好。唔,也不能都給你,我總得剩下那麽一兩塊打打牙祭。這樣吧,我會去廚房給你要些骨頭啃。怎麽樣,你可不虧本呢,咱們倆是各取所需。”
“神醫”翻了個身,接着睡。
夏安便笑道:“好啦好啦,你可是答應了啊。”數了數糕點,還剩下六塊。王爺包糕點的四方帕子,夏安手頭上是沒有的,不過他私下把春衣的裏襯裁了,分成大大小小的布。此時取出來一塊帕子大小的幹淨布,包上兩塊糕點,朝隔壁去。
阿福拿筆在寫昨日泔水的紀錄,夏安自動自發的過去幫忙磨墨。
“小金呢?”
“去看泔水桶刷幹淨了沒?”
阿福擱下筆,不悅道:“你在他手下幹活,還沒人家幹的活多。咱們飄香院就屬你最清閑了,連我都是忙上一夜,白天還得抄這個寫那個,檢查各個物什,忙上大半天。你倒好,一整日躲在屋裏睡大覺。”
夏安臉紅了一下,卻是早被阿福罵皮了,遂笑道:“還不是得您照顧。小的這不趕緊來賄賂賄賂您。”說罷,展開布巾,将糕點遞給阿福。
阿福嘗了一口,突然蹙眉道:“你這糕點哪裏來的?”
“我幫人照顧狗,狗主人送的。”夏安彎起唇,道:“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我進府來多蒙你和韓管事照料,一年多,也就只能拿兩塊糕點謝謝你們。”
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哼,這可是宮裏大禦廚做的糕點,你當是平日裏作坊賣的那種啊。阿福吃完擦擦嘴,問道:“狗主人是哪位?”
夏安眼珠一轉,答道:“是主子身邊伺候的一位大丫鬟。”這是小金給的靈感。萬一以後被阿福看見那個上等布料的包袱,也好說的過去。
阿福放心的點了點頭,只要不是王爺送的,倒也沒什麽。王爺身邊的大丫鬟帶出幾塊糕點來,不足為奇。
不怪阿福想的多。夏安把臉上的黑灰洗幹淨,也是極漂亮的一個少年。自家主子有多風流,他當然知曉。還是防着些好,被主子瞧上了,斷無夏安的活路。
“同小金住在一起時間不短了,他可看過你的真面目?”
“什麽真面目,呵呵,怎麽說的我好像戴面具了似的。他特別喜歡往外跑,我都是趁着他外出的時候洗漱塗灰的。他那粗神經,根本就沒發現一丁點的痕跡。”
“很好,就是同屋也不可什麽都往外掏。”
夏安卻道:“小金心眼挺純的,待人不錯。”
阿福沒再多說,把另一個糕點吃了,便接着寫紀錄。夏安也沒走,在一側邊磨墨邊看。“我搞不明白,倒個泔水為什麽還要日日紀錄?”
“王府是大府邸,不是小門小戶,關起門來,吃好喝好也就罷了。王府裏光奴仆便有将近千人,除此之外,還有各級主子。人一多,簡單的事情便複雜化了。你別小瞧這吃剩下的泔水,裏面的學問可大着呢。”
夏安好奇心向來重些,巴着阿福問:“什麽學問,快說說?”
阿福瞪了他一眼:“裏面有什麽學問,你一個倒泔水的知道這麽多幹什麽。走開,沒事幹跟着小金去檢查泔水桶去,別在我眼前晃悠,煩死了。”
沒辦法,夏安不再多問,回到自己的房間,又包了兩塊,去馬房給韓管事送去,順便問問他那日之後的情況。韓管事去回絕之後再沒來找他,夏安心裏既害怕知道方夏同聽到他死訊時的反應,心裏卻又十分想知道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的有關消息。